2021-09-05|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晏殊《木蘭花》|爛醉,是為了逃避那些留不住你的時光(賞析詞篇)

點播一首最近有名的音樂韓綜〈盼望的大海〉裡已逝的鐘鉉作詞,由溫流、鮮于貞娥翻唱的〈你與我的距離〉
歌詞中將晏殊詞中「挽斷羅衣留不住。」無法觸及的遺憾與「爛醉花間應有數」獨自留下的心痛」以詞曲表達得淋漓盡致
燕鴻過後鶯歸去。細算浮生千萬緒。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 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君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晏殊《木蘭花》
涼爽的秋天,晴空萬里,燕子、鴻雁一個一個飛去;緊接著美好的春天到來,天空中鶯鳥卻也急匆匆地歸去。季節移轉快速,如電影加速的鏡頭一般,主角獨自站立在鏡頭中央,身旁的事物不停的離開他、向反方向流逝。人生再如何被精算、掂量,依舊是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沒有一套標準,也沒有什麼是絕對的善與惡。
Pexels Adam Grab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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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這首詞中最為大眾廣知的是「長於春夢幾多時,散似秋雲無覓處。」也容易令人聯想到白居易〈花非花〉中「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兩人都以春夢作為美好易逝象徵。晏殊在詞中以如此短暫的春夢作為丈量標準,一邊量測人生中發生過的所有幸福時光,一邊悲嘆著長於虛幻春夢的美好時光竟是屈指可數。
而下句選擇以「秋雲」呼應春夢,也以逐漸步向結束的秋天為詞添上一抹愁緒,「散」字比「去」更有往四處流逝的縮時影片之感,營造出隨著時間流轉,所有美好也隨之飄散,如同秋天高爽無雲的天空,乾淨一片,更添加「美好再也無法複製」那樣淡淡的悲傷。
下片以琴音與玉佩形容心靈相通的伴侶,也作為佳人離去後,引起相思之情的媒介。暗喻除了自然光景的美好不斷消逝,連人世間的美好情誼也留不住。當朗讀此首詞時,更會發現「挽斷羅衣留不住」中,「斷」字念起來特別重。突如其來的四聲,比起前面對於美好消逝的無可奈何,重重地表達出作者的不甘願與奮力一搏,但最終是「留不住」對方的遺憾。
而晏殊爛醉的結尾,真的是勸世人酒醉不醒,及時行樂嗎?
Pexels Viktoria Alipatova

是春夢不長,還是只有我一人獨醒?

「細算浮生千萬緒」晏殊不斷地在此首詞裡爬梳過往人生經驗,試圖歸納出某些規律。「春去秋來」根據經驗他理出的第一個結論是春夢短暫且容易消逝;「琴音玉佩」他得到第二個結論是相互珍惜的知音也難以留下,最終會離開。於是總結自然與人事,萬物似乎都會遵循著這套規則,尤其是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停留,又再次離去。
而最後「獨醒」像是在告誡世人不要參透這套論述,甚至不要開始思考過往的人生經驗,因為一旦清醒,就會發現自己是獨自一人,身邊正在發生的一切美好最終流逝。從此之後,就算美好來臨,也無法再次好好體會、享受當下,因為可預見的未來裡,結局只有「分別」。
反正已經是既定的結局,不如隨著命運漂流,春夢若是如此短暫易逝,那就靠著酒精,讓自己在夢裡多待一會兒,麻痹離情別緒。也藉此麻痺自己的思緒,停止思考人生這件事,以不清醒的狀態截斷思考的源頭。晏殊不斷地探問著,若能停止思考人生,是否就不會有「世人皆醉我獨醒」的痛苦?還是說痛苦的來源根本不是春夢太短,而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醒的太早?
Pexels Cameron Readius

做著春夢的人們啊!人生如夢,千萬不要獨自醒來

在這首詞中,「夢」前被加上了「春」字,明確地暗喻著美好之外,更強調著夢的時間性,有如春天般有限。當美好被時間限縮了延展性,即揭曉了這首詞「美好易逝」的主軸。在千萬的過往回憶中,比春夢要長的美好記憶沒有多少,在這其中大多又如秋雲般四散、消失地無影無蹤。而晏殊的人生經驗裡,美好的時光不多,且痛苦的回憶又幾乎佔滿大半。大自然中的春去秋來,暗示著時間飛快地流逝;人與人之間贈佩與彈琴,都再次提醒著離別的來臨,日後睹物更相思。且聚散終有時,還有時間能好好道別,實屬不易。
以「勸君莫作獨醒人」來向世人喊話,作者作為「獨醒人」的經驗者,一邊看著滅亡的結局一邊經歷著人生,精神飽受折磨、十分痛苦。詞的最後晏殊以「清醒」巧妙地呼應著「春夢」,在春夢作為「美好」的比喻下,帶出對立面的「清醒」作為「痛苦」的暗喻。也是這個清醒,宣告著晏殊已然直挺挺地面對了「人生苦短,美好終究會消逝」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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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醉,是無用的逃避,還是悲觀地及時行樂

爛醉則成了這首詞表面上的解套方式,藉由在酒館爛醉得表象試圖延長春夢、複製過往的美好,但結局卻是「應有數」,一語道破作者的自欺欺人。「應該有定數、有結局」這樣根深蒂固的想法反映出醉醺醺的作者依舊無法擺脫「已經認知到現實」這件事所帶來的痛苦。當時間被界定出來,過往、現在與未來被劃分開,斷裂開的時間夾縫我們以「滅亡」來做定義。於是有了離別、有了死亡,我們以「段」字來稱呼時間,每段時間因此有了開頭與結尾。
時間因此不再是流動的,斷裂的時間被命名為「分離」,引起了原本沒有的傷感。像是影片被截圖了一般,每個人出生了之後,就開始往死往前進。當人生開始沿著線性直行的時間前進,晏殊深刻地認知到「時間將會奪走吾愛」(註1)就算是拼盡全力也無法擺脫未來已知的結局「滅亡」,一切當下的美好就在他眼前成為了分離的前奏。
就算再如何複製美好,最終是要迎來結束。而沈浸於美好時光的每一瞬間,卻也反覆地提醒著詞人,美好將要破滅會帶來的龐大恐懼與不安。「爛醉花間應有數」看似以爛醉作為浪漫地結尾,但我們依稀可以看到,在一群東倒西歪、醉醺醺的文人之間,似乎有一位臥躺著的詞人,雙眼流露著悲傷,等待著升起的東陽,再次帶來分別的時刻。

註1:《創造的勇氣:羅洛・梅經典 》傅佩榮譯,立緒文化,2013,(p.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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