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十九首〈東城高且長〉簡析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回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
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
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
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注釋：

１［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東城，洛陽中有東城，這裡泛指城垣；逶迤，音ㄨㄟ　ㄧˊ，曲折而綿長的樣子。

２［回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回風，又作「迴風」，空曠地方自下而上吹起來的旋風；動地起，言風力之勁；萋已綠，猶言綠已萋，在秋風中草的綠意已淒然向盡。

３［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更，平聲，替，更變化就是互相交替變化。

４［晨風懷苦心，蟋蟀傷侷促。］晨風為鳥名，《詩經・秦風》有〈晨風〉篇，有「未見君子，憂心欽欽」之句；蟋蟀，《詩經・唐風》有〈蟋蟀〉篇，有「蟋蟀在堂，歲聿其莫。今我不樂，歲聿其除」句。本詩此二句皆脫胎自《詩經》，晨風之懷苦心，即憂心欽欽之意，蟋蟀之傷侷促，因秋季漸寒轉居入室內（在堂），而秋意漸深（歲聿其莫，莫即暮），生命已接近凋零，故隱喻人生短暫之悲哀，開啟下文及時行樂的想法。

５［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蕩滌，洗滌，指掃除一切憂慮；放情志，開展胸懷；自結束，自我約束。

６［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燕趙，周代國家名，在今天河北、山西一帶，古代美女多產北方；如玉，猶言膚色之潔白，《詩經》有「白茅純束，有女如玉」之句。

７［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被，即披，被服即穿著；理，即理樂，古代藝人練習音樂演唱就叫理樂；清曲，清商曲、清調曲的簡稱，清商曲有清調曲、平調曲、瑟調曲，稱為清商三調，是民間通行的樂調。

８［音響一何悲！絃急知柱促。］清調曲的伴奏樂器八種中其中之一是瑟，瑟有弦，絃安在柱上，一絃一柱，所以絃急柱就會急促，這表明了彈奏者情感之激動。

９［馳情整中帶，沉吟聊躑躅。］馳情，深思；中帶，內衣的帶子，這二句是說因為聽曲深思，手弄著衣帶，躑躅不前。聊，姑且，表現出無以自遣的悵惘心情。

１０［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銜泥巢屋，指同居。


賞析：

本詩有兩種版本，一種是如上十聯二十句的版本，一種是五聯，從「東城高且長」到「蕩滌放情志」聯為止。

這首詩是透過客遊生活的一個偶然事件反映出詩人現實中的苦悶悲哀。
將本詩分上下兩個部份比較容易理解，第一部份到「何為自結束」為止，是宦遊失意之士因外在環境的變化興發感觸，慨歎人生短暫易逝，因而產生及時行樂的思想，但這樣的思想其實是現實苦悶的表現。
第二部份從「燕趙多佳人」到結束，則是及時行樂中「樂」的一個層面，古往今來一直有這種賣藝維生的人，處於被人玩弄的卑賤的社會地位。雖然終日濃妝艷服繁絃急管，但內心深處卻是痛苦而悲哀的。這個部份也有人討論寫的應該是詩人角度或者佳人的角度，認為是詩人角度的，覺得這是抱著尋歡心理的的遊子，因為聽曲打動內心的傷悲，於是躑躅沉吟，並因情感的共鳴希望可以與演奏的佳人成就雙飛燕；認為是佳人角度的，則說這是佳人在詩人面前理琴，面對詩人的專注聽琴而感到心動，猶豫幾番後表白了心意，希望可以銜泥巢君屋，永結伉儷之情。兩派說法各有支持者，讀者見仁見智。

本句的另一個佳處，在於它句句相生，也就是上一句會生出下一句的意思。
起自詩人觀察到的客觀事實「東城高且長」，由「長」的視覺感受生出「逶迤」一句；由「逶迤」的視線生出「迴風動地起」；由「地」看到了「秋草」；由「秋草」連結到四時的變化；由時間的變化生出「歲暮速」的時間易逝的感嘆；由「速」而生出了感傷；因為感傷而引發不如「放情」的想法；因為放情再生出了下半首的經歷。
整首詩內在的連結性很強，相承不斷。（可參見張庚《古詩十九首解》）

我個人認為下半首的部份，應該不是在佳人的角度，而是失意詩人的揣想與感嘆。
歲月易逝，時不我與，不如與紅顏知己相伴。這或許也是當時失意宦遊之子，所會有的一種無奈吧。

參考資料：馬茂元《古詩十九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