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17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夏天的百畫夜談之二鏡子

    才一眨眼我已經不在自己的房間。
    我望著飄浮在半空中各式各樣的鏡子,有大、有小、有圓、有方,有歐式、也有古董造型,至少有好幾百甚至上千面將我團團包圍,想到剛剛還坐在上個月才從二手市集買回來的穿衣鏡前,因為還殘留著上一位主人的執念,趁今天有空打算來研究,沒想到會被拉進鏡中世界。
    習慣性地抬起手這才想到沒戴帽子,我只好撥了撥額頭上的瀏海,移動雙腳到處走動,雖然看不到地面,但確確實實有踩在地板上的感覺,只是不管走到哪裡都有鏡子圍繞在周圍,宛如走在鏡子迷宮當中。
    「─夏天琦!夏天琦!」
    殿下的叫聲讓我下意識的張望四周,可惜只聞其聲。
    對於鏡中世界的瞭解並不多,只知道它會反射出人類的慾望,映照出最美好的一面令人類迷失其中,直到靈魂遭到吞噬。
    「出口在哪裡?」我尋找著屬於自己的那面穿衣鏡,既然從那裡進來,也要從那裡出去。
    當我走過一面鏡子前,眼角餘光看到那片鏡面反射出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影,不由得倒退兩步想再看個清楚。
    「是我看錯了嗎?」並沒有看到其他人。
    就在這時,我聽到遠處傳來嚶嚶的啜泣聲。
    「嗚嗚─救命啊─爸─媽─」
    果然有人!我側耳凝聽,尋找聲音的來源。
    「─有沒有人在?」
    是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
    我嘗試辨別方向,推開擋在面前的鏡子。「妳在哪裡?」
    「我在這裡─救救我─」對方挾著哭聲大叫。
    又撥開一面鏡子,總算看到站在不遠處的人影,而且還是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我快步走向對方。「妳叫什麼名字?」
    「真的有人!」高中女生不禁淚流滿面地跑過來。「我叫─我叫莊曉惠─拜託救救我─我想回家─」
    我朝她伸出手─
    她是我的!
    一道忽男忽女的冰冷嗓音響起。
    下一秒,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開。
    當我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倒在房間的木質地板上,殿下用那張可愛的萌臉忿忿然地俯視著我。
    「妳這種體質的人不要隨便窺探鏡中世界,小心被拉進去。」
    我坐起身,想到那名高中女生。「裡面有人─不對!應該說有個還活蹦亂跳的靈魂。」
    「這有什麼稀奇的?」殿下哼了哼。「人類的慾望永無止盡,自然會被鏡中世界引誘,最後付出代價,這也是他們自找的。」
    我又看著穿衣鏡,鏡面映照出自己正在沉思的臉龐。「它的上一任主人應該也是同樣被拉進去─嗯─不過人應該不在了。」
    「雖然這面全身鏡上頭殘留的執念已經不多,也不具威脅,不過既然鏡中世界的主宰者已經注意到妳的存在,還是快點處理掉─」殿下見她還在發呆,氣得想要咬人。「喂!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不急。」
    殿下橫睨一眼,「難道妳想進去救人?還以為依妳的個性不會管這種閒事,妳不是很討厭跟人扯上關係?」
    「既然遇上了就不能見死不救,不過就算我真的想救,鏡中世界的主宰者應該也不會同意。」雖然這次放我回來,不表示下次也會這麼幸運。
    「哼!妳知道就好。」殿下沒好氣地回道。
    ***
    我叫夏天琦,是個速寫畫家。
    我喜歡在日常生活或是旅行途中尋找平常沒有注意到人事物,尤其是街屋,儘管到處充斥著鏽蝕的鐵皮、俗豔的招牌、褪色的燈箱、斑駁的油漆,纏繞的電線,看似雜亂無章的平凡景致,可是在我眼中卻是醜亂得很特別、很可愛,充滿在地風格。
    不過一般畫家大多習慣在白天出門寫生才能完整掌握光影的動態,而我卻偏愛夜畫,因為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也不需要事先計劃,因為總會有股神秘力量牽引著我前往該去的地點。
    接近傍晚,我再次揹著後背包走出家門,才搭乘電梯下樓,沒想到就在一樓大廳碰上重重阻礙。
    「是殿下耶─」
    「殿下─」
    幾個剛下課的小學生見到小狗全都興奮地圍過來又摸又抱,讓我不禁後悔挑錯時間出門,下次要記得避開這個時段。
    殿下發出無奈地呻吟,勉強打起精神賣萌。
    「平常真的很少見到妳─」
    「妳應該高中畢業了吧?」
    「殿下是妳養的狗?我兒子超喜歡牠的─」
    「我聽管理員說妳是個畫家?」
    「畫家一個月可以賺多少錢?」
    那些孩子們的家長七嘴八舌地寒喧。
    我一向獨來獨往,不跟大樓裡的住戶有任何來往,也不參加活動,更沒想過要跟大家打好關係。
    「沒看過妳的作品,不如送我們幾張─」
    「對啊!要是畫得好我們會在群組裡幫妳宣傳─」
    「那就送我們5─不!6張好了─」
    「6張不夠,還有徐太太她們至少要8張─」
    人類的貪慾總是令人不舒服。「我的畫只賣不送,也不需要宣傳。」
    那幾個媽媽聽到這麼直白的拒絕不禁愣住了,心想果然是小孩子才這麼不會說話,也不懂得人情世故,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了。
    我沒有再理會她們,從孩子們手中解救瀕臨崩潰的殿下一起走出大樓。
    殿下用老氣橫秋地口吻勸說,「那些人類是跟妳住同一棟大樓的鄰居吧?要好好跟她們相處,人際關係很重要。」
    「我不想聽妖怪這麼說。」
    「這種孤癖的個性還真是一點都沒變。」殿下的口氣有種淡淡地懷念。
    我垂眸看了懷中的小狗─不!妖怪一眼,最後還是嚥下到了舌尖的話,無論上輩子是什麼樣的人都跟這一世的自己無關。
    ***
    殿下氣喘噓噓地抱怨。「還以為今晚會比較涼爽─」
    「明明是妖怪卻這麼怕熱。」我嘲謔地回道。
    「妳想打架是不是?」殿下今晚的火氣很旺。
    「已經夠熱了,我不想再流汗─」我拿出運動水壺喝了兩口,注意到自己站在一棟紅磚砌牆、擁有庭院的老洋房前。「今晚就畫它吧。」
    直覺這麼告訴我。
    聽我這麼說,殿下便在老洋房對面的圍牆邊趴下休息。
    我來來回回的研究眼前這棟老洋房的結構,等找到最適合下筆的角度之後便拉開附在背包上的折疊椅,拿出畫具,在畫板上夾好水彩紙。
    殿下晃著圓圓的屁屁過來,「感覺到了嗎?」
    「在二樓右側的臥室。」我從筆盒裡挑了支書法尖鋼筆。
    「─裡面有很不好的氣息。」殿下仰頭望著二樓,瞬也不瞬地盯著。
    我也望著二樓右側的臥室窗戶,「我只能感覺到它的存在,還不確定是什麼東西。」
    殿下打了下呵欠,「屋主好像也不在家。」
    「只能等了。」要有足夠的耐性才能畫出好作品,我也不急,開始動筆描繪線稿。
    接下來的時間裡有幾個住戶正好下班回家,好奇地看了我一眼,確定只是在畫畫便又走開。
    「媽,有小狗!」小孩驚喜地叫道。
    「不要摸,等一下她咬你─」做母親的趕緊把孩子拉走。
    「摸一下就好─」
    「萬一被傳染到什麼病就慘了─快點走啦!」
    趴在地上閉目養神的殿下發出一聲低哼。
    過了大概半小時,有輛黑色轎車停在老洋房前,應該是屋主回來了。
    「─我先上樓拿兩件曉惠的衣服,很快就下來。」率先下車的莊太太對坐在駕駛座的丈夫說道。
    「收驚真的有用嗎?不是都說那些宮廟都是騙人的,還是交給醫師就好,說不定明天曉惠就醒了。」莊先生推開車門下來。
    莊太太生氣地頂回去。「曉惠都昏迷一個禮拜,連醫師也找不出原因,人家王師姊也是一片好意,我們就試試看。」說完便掏出鑰匙開門進去。
    「女人就是相信那一套,收驚要是有用,還要醫師幹什麼?」莊先生點了根煙抽著,並沒有進屋。
    我瞅了一眼正在抽煙的中年男人,繼續把手邊的線稿完成。
    「咦?原來妳在畫我家─」莊先生很難不發現坐在對面牆邊的一人一狗,走過去查看,掩不住驚訝地口吻問道。「還是直接用鋼筆打稿,真是厲害。」
    「謝謝。」就算被人誇獎,我的態度依然冷淡。
    莊先生吐了個白色煙圈,「我女兒也喜歡畫畫,還說想當漫畫家,當然我是反對,這世上有幾個當漫畫家的人真的能賺錢,我只有這個女兒,自然希望她認真念書,就算將來想出國留學也沒問題,可是現在卻躺在醫院昏迷不醒。」
    「是生病嗎?」我狀似閒聊地附和。
    「醫師檢查之後說一切正常,可是她卻怎麼叫都叫不醒,有個會通靈的王師姊卻告訴我們說是因為曉惠受到驚嚇,身上的一魂一魄不見了才會昏迷不醒,我才不相信這種事─」莊先生突然意識到正在跟個陌生人說話,而且還是跟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不好意思,突然跟妳說這些。」
    我心中一動,「你女兒叫曉惠?」
    「對,破曉的曉、恩惠的惠,今年才十七歲,如果這次能醒過來,就算想當漫畫家也沒關係。」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姓夏,先生怎麼稱呼?」我試探地問。
    莊先生又吸了口煙,「喔,我姓莊─怎麼上去那麼久?真是的,都跟人家約好時間了會不會來不及?」
    想到在鏡中世界遇到的高中女生,我終於明白今晚為何會來這裡了。
    「莊先生的女兒是不是很喜歡照鏡子,尤其最近變得更嚴重?」我試探地問著對方。
    原本在碎碎唸的莊先生突然頓住,一臉錯愕地瞪著我,「妳怎麼知道?」
    「傳說鏡子會吞噬人類的靈魂。」
    聽我這麼說,莊先生被含在口中的煙嗆到,連咳了好幾聲,「那只不過是都市傳說,就像我女兒明明不愛吃蘋果,可是這陣子每天都會買一顆回家,她媽媽覺得奇怪就問了,我女兒說有個同學告訴她晚上十二點在鏡子前面削蘋果就可以看到未來另一半的模樣,記得小時候也有聽過這種說法,可是有誰真的看過,起初只有晚上,後來我女兒連學校也不去整天就坐在鏡子前面自言自語,我和她媽媽怎麼罵都沒用,結果那天突然暈倒,到今天都沒醒過來─」
    我沉吟一下,「也許那不只是都市傳說?」
    莊先生開口訓斥,「妳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成天就只會做夢,不切實際,要多替妳們的父母想一想─終於出來了!」
    就見莊太太提了一只紙袋開門出來。
    「如果是真的呢?」我又問。
    「什麼真的?喔,妳是指那個都市傳說,怎麼可能有那種事?」莊先生還是不信邪。
    莊太太走過來問道。「老公,她是─?」
    「只是來這裡畫畫的,東西都拿了,我們快走吧。」
    「莊先生,莊太太,你們的女兒現在情況很危險,她被困在鏡中世界裡,要快點救她出來─」我努力說服他們。
    「妳在說什麼?」莊太太一頭霧水。
    莊先生有些不太高興。「我看妳的腦袋有問題─」
    「你們的女兒是不是留著齊肩的頭髮,戴著一副圓形黑框眼鏡,身材有點胖胖的,右手上的手錶是粉紅色心型圖案。」我只好形容高中女生的模樣來爭取夫妻倆的信任。
    莊太太滿臉驚訝,「妳認識我們曉惠?」
    「不要理她,我們快走。」莊先生覺得對方不太正常。
    我很快地塞了一張便條紙給莊太太,「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收驚還是沒用就打給我─」
    不等我說完,莊先生便催妻子上車,迅速地開走。
    殿下伸了伸懶腰,「我看他們是不會打的,既然這樣就別自討沒趣,快去吃芒果冰吧。」
    「現在放棄還太早。」我一面上色一面回道。
    「難得妳也會關心別人。」殿下挖苦地說。
    我白牠一眼,「我只是討厭做事只做一半,就好像沒有完成的畫總是令人有些遺憾。」
    殿下哼了哼不再說話。
    ***
    過了三天,我正要出門時接到莊太太打來的電話,真的差點錯過。
    當晚,我再次來到老洋房,馬上要求看看莊曉惠的臥室。
    「─這間就是。」莊太太兩眼紅腫的打開房門。
    莊先生煩躁地抓著頭髮,「昨天曉惠的心跳突然停止,醫師急救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恢復,還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我們真的想不出其他辦法─」
    「求求妳救救我們曉惠!」莊太太淚雨如下地哀求。
    我看著眼前這對父母,「我試試看。」
    於是,我走進莊曉惠充滿少女夢幻風格的臥室,找到擺在牆角那張配有橢圓型鏡臺的化妝桌,馬上從背包裡拿出畫具。
    「妳要做什麼?」莊太太疑惑地問。
    「畫它。」我在化妝桌前坐下,從筆袋中挑了根茉莉花的枝條。
    莊先生不禁怒氣勃發,「妳現在還有心情畫畫?」
    「如果你們不肯相信我可以走。」我讓他們自己選擇。
    莊太太含淚地看著丈夫,「老公─」
    「要畫就畫!」莊先生咬著牙說。
    「請你們先到外面,等我叫你們再進來。」我需要專心。
    原本莊先生想要說什麼被妻子拖出去。
    「就算妳進去了也不見得能把人救出來,萬一連妳也回不來呢?」殿下沒好氣地問道。
    我當然明白。「那就換你來救我,別忘了我還沒收集完一百隻妖怪,上輩子欠你的債還沒還清。」
    殿下聽了只能咬牙切齒。
    於是,我聚精會神地盯著鏡子,延伸自己的視野,原以為這次需要多花點時間,甚至徒勞無功,想不到順利到有些不可思議。
    我再度站在無數的鏡子當中,每一面都反射出自己的身影。
    「莊曉惠!莊曉惠!」
    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
    「莊曉惠!」我開始擔心會不會太遲了。
    「─我在這裡!」
    找到了!
    「我─我在這裡─」莊曉惠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
    我推開一面又一面鏡子奔向聲音的來源,終於來到虛弱到倒地的高中女生身邊,「莊曉惠!」
    臉色蒼白又無助的她一把抓住我,失聲痛哭。「我上次有見過妳─妳可不可以帶我回家?我好想我爸媽─」
    「站得起來嗎?」我嘗試扶起她。
    莊曉惠膝蓋還在不斷發抖,「這個地方真的好可怕─我怎麼走都走不出去─肚子雖然不餓,但是越來越沒有力氣─」
    「鏡子是屬於陰的東西,容易吸收不好的能量,聽妳父母說妳每天半夜照鏡子就是為了想知道未來的另一半長什麼模樣,那麼有看到了嗎?」我真佩服這些小女生的異想天開。
    「那是我騙他們的─其實我只是想交朋友,就因為我從小就長得胖也不可愛,班上的男同學都在背後笑我是吃餿水長大的,女同學也不跟我說話,我一直都好羨慕別人可以跟要好的同學一起逛街買衣服、一起去吃下午茶、唱卡拉OK─後來我們班上的張嘉美就說只要我連續一個月每天半夜十二點坐在鏡子前面削蘋果,還要開直播證明給大家看,她和其他同學就願意跟我做朋友─」莊曉惠嗚嗚咽地訴說過程。
    「我真的照她的說的話去做,不知道過了幾天,居然可以和鏡子裡面的人說話,雖然看不到對方,可是只要有人願意跟我聊天就好─而且鏡子裡面的人還不斷安慰我,要我不要去在意別人的眼光,還說那些人都是心懷惡意、以傷害別人為樂的魔鬼─這是第一次有人瞭解我的痛苦,我真的好想見見他─然後─然後我就在這裡了─」
    「妳覺得班上的女同學是真心想跟妳做朋友?」我不以為然地問。
    一聽,莊曉惠放聲大哭,「嗚嗚─我知道她在騙人,可是我真的好想有個朋友,我該怎麼做才交得到?我要怎麼樣才能讓班上的同學喜歡我?」
    看著眼前哭得滿是淚水和鼻涕的年輕臉龐,我嘆了口氣,終究有些於心不忍的拍了拍她的頭,「先學會跟自己做朋友,不管是優點還是缺點都可以坦然接受,等妳喜歡上不完美的自己,相信到時一定可以交到真正的朋友。」
    「我─我辦得到嗎?」莊曉惠抽抽噎噎地問。
    「除了妳誰也不知道。」
    莊曉惠一面抽噎、一面思索。
    「找到了!」我看到那張馬卡龍色調的化妝桌了。
    這時,無數面鏡子擋在面前,彷彿有人在操縱它們。
    我停下腳步,感覺到它強大的存在。
    「要怎麼樣才肯放了她?」我朝半空中問道。
    一道忽男忽女的冰冷嗓音響起。
    「妳在跟我談條件?」
    莊曉惠緊張地抓著我的手臂。
    「沒錯。」我說。
    「妳很誠實。」口氣有幾分讚許。
    「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主宰者沉默片刻,「妳留下,我就放了她。」
    「你想要我的靈魂?」我不害怕,只想弄清楚對方的意圖。
    「我對吞噬人類靈魂的遊戲已經膩了,只想有個人留在這裡陪我,妳似乎蠻有意思的,兩次闖進來都看不出一絲害怕的樣子,完全不像人類,是真的無所畏懼還是仗著身邊有大妖怪保護,我對妳真的很感興趣。」
    我有些為難。「我不是個很好的聊天對象,可能會覺得枯燥乏味。」
    「好不好由我決定。」主宰者沉聲回道。
    「─現在還不行!」我還是很坦白。
    忽男忽女的冰冷嗓音透著怒火,「妳就不怕我讓妳們都走不了?」
    「因為我還有事要做,不過─」我也許下承諾。「如果有一天我厭倦人類世界,我答應你留在這裡。」
    半空中一片寂靜。
    我等待著主宰者的決定。
    「可不要忘了今天的約定─」
    話聲方落,我和莊曉惠被一股力量彈出去。
    ***
    鏘!
    玻璃碎裂的聲響讓等在外頭的汪先生夫妻馬上開門衝進來,看到化妝桌上的鏡子破了,碎片也掉了一地,既驚訝又緊張。
    「到底發生什麼事?」
    「怎麼會這樣?」
    我放下擋住臉部的畫板,幸好沒有被飛濺的碎片劃傷,小心檢視夾在上面的水彩紙,只見上面畫了一張附有鏡台的化妝桌,並取了「明」這個名字,如果仔細看的話鏡面還會反光。
    莊先生氣急敗壞地衝過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救我女兒?」
    這時,莊太太抓在手中的手機響了。「喂?」
    「應該是醫院打來的。」我迅速地收拾畫具。
    「老公,醫院打電話來說曉惠意識清醒了─」莊太太又哭又笑。
    莊先生張大嘴巴,「真的嗎?」
    「是真的,我們快去醫院看她。」
    我將背包勾在肩上,逕自抱起殿下走出房間,也沒有開口道別,心想他們應該不會介意。
    「還以為妳真的回不來了。」殿下悻悻地開口。
    「的確是差點回不來,所以做了交易。」我一副事不關己地回道。
    殿下難得驚恐地抬起頭,「妳跟主宰者做了交易?」
    「嗯─」我把內容告訴牠。
    「妳這個白癡、笨蛋!」殿下用男童嗓音尖銳地大嚷。「妳知不知道人類的靈魂一旦困在鏡中世界裡頭就別想轉世投胎,只能無止無盡地活著,最後染上黑暗、陷入瘋狂?」
    「我聽得見,不必吼這麼大聲。」走出巷子來到大馬路上,我看著遠處高聳的指標性建築物,每天的外牆燈光都是不同顏色。「所以我才會說等到厭倦人類的世界才會履行承諾,就像羅丹說的這個世界並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發現,至少現在的我想要走遍每座城鎮、畫下看到的一切,雖然討厭人類,但我並不討厭這個世界。」
    「人類果然是世上最狡猾的生物。」殿下哼道。
    我輕笑一聲,也不否認。「我並沒有說謊。」
    「算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餓了。」
    「包包裡有餅乾─」
    「我要吃牛排!」
    「只能吃夜市的。」
    「那種東湊西湊的肉叫做牛排?妳這是在虐待動物,至少要高級牛排餐廳賣的才行。」
    「高級牛排餐廳只有導盲犬才進得去。」
    殿下喉頭一窒,「那就外帶!」
    「我賣畫的速度都比不上你這種吃法。」我的荷包實在不夠深。「看來不做點宣傳多賣幾幅還真的養不起你。」
    想到即將到嘴的高級牛排殿下的口水已經淌滿地。「欸,妳終於想通決定開畫展了嗎?」
    我面帶猶豫之色,「可是一旦開畫展就免不了要和人交際應酬,光是想像就覺得好麻煩,我討厭那些應對往來─」
    「妳是人類,只要還活著就不可能永遠一個人,快給我去交際應酬─」殿下惱火地嚷著。「話說我為什麼要像個老媽子一樣嘮叨個沒完沒了?這些全都要怪妳!妳這個人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麼難搞,讓我傷透腦筋,我到底是招誰惹誰才會遇到妳?」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才對。」
    一人一犬同時嘆口氣。
    敢情這就叫孽緣。
    不知怎麼回事,半夜十二點在鏡子前面削蘋果就可以看到未來另一半的模樣這個都市傳說又在各大校園之間流傳開來,聽說有好幾名女學生因為昏迷不醒被送進醫院,其中一名女學生的家長透過莊家試圖跟我聯絡,可惜那幾天正好去南部,又沒有帶手機的習慣,等我聽到電話答錄機上的留言已經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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