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1|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秋夕 —【新生三部曲】之一 ║《我的大叔》番外

***禪寺***
小沙彌:「住持,您的朋友過來找您了,正在大廳候著。」
在禪寺西廂旁的園子裡,蹲著摘採著今天要用的食材的謙德迎著午後正陽的炙熱,瞇著眼望向聲音來向,納悶著咕噥:「東勳?怎麼選在秋夕上來?」
起身後將手中的食材交給了小沙彌,微微伸展近來越來越不中用的腰桿,拍了拍沾了些泥土的雙手,臉上泛著久逢老友的微笑往大廳方向步去。
朴東勳坐在大廳門廊前,手裡捧著一杯小沙彌遞上的熱茶一口一口地啜著,沒想到時值中秋就已經感受到早冬的冷冽。
走近的謙德望了眼老友身旁的行囊,笑著問:「敢情是上來陪我過秋夕的?」
朴東勳聞聲側頭斜睨一派悠閒的老友,不置可否地懶懶回應:「噢,怕你一個人太無聊。」
「怎麼?重新恢復單身漢的生活不適應?」謙德莞爾,接過小沙彌遞上的熱茶打趣道,閒適地在朴東勳右側落坐。
朴東勳沒好氣地白了好友一眼,沒接話轉頭望向山前的景緻,深呼吸了一口高山的沁涼的空氣。
「怎麼今天上來?秋夕不回老家陪伯母?」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話家常。
「早上祭拜後,大哥大嫂就拉著奇勳和媽去旅遊了,跟小區的其他大嬸們。」想到剛與女友分手陷於低潮的奇勳不情不願被大哥硬拖著上車的無奈樣,失笑。
「怎不一起去?」謙德啜了口熱茶,好奇問。
「怕更無聊。」朴東勳有點違心說著。他怎能去釜山呢?明明知道她在那。
「無聊的怎麼會是旅行,是你的心。」謙德心領神會地看著老友微笑著說。
「74年生今年有三災?」朴東勳下意識岔開話題。
「貪婪、瞋恨、愚癡,你認為你犯了哪一項?(註1)」睨了顯然心事重重的好友一眼,失笑問。
「你不也跟我一樣74年生?」朴東勳轉頭看著他唯一的好友,有點挑釁地挑眉笑問。
謙德斂目含笑,望著手裡的茶湯回應:「我化解了,也放下了。」
「那靜希呢?」身為兩人的共同朋友,朴東勳很難真的去站在誰的立場來辯護。他理解謙德對於紅塵的看淡與出世,卻也不捨靜希二十年來的執拗與等待。
「歲月是賊,早晚會洗劫一空那些記憶。都會過去的。」謙德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頭笑著斜睨著好友:「不說我了,你心裡有事?」
換朴東勳低頭苦笑:「心裡沒事不能上來?」
「說吧,是那個世界上最可憐的孩子?」謙德試探問。他一直知道老友對這個孩子不一樣。
「她…...」朴東勳欲言又止,眼神迷離,彷彿出神般說著:「春天就離開了,很久…...」
「春去春回是季節的更迭,人也是一樣。」謙德開釋。
「我對她說過,為了她,我會幸福起來的。唉,可我現在這樣…...」朴東勳想起曾對李至安信誓旦旦的保證過。
「幸福從來不是為了他人,是為了你自己。沒有人可以為別人的幸福負責的。」謙德真誠而嚴肅地說道。
沉默了半响後,嘆了口氣:「我前天對著空無一人的家裡哭了起來,第一次那樣失控。」朴東勳腼腆地用左手搔了搔額頭,即使在好友面前,他也不曾這麼示弱宣洩。
謙德微微訝然後,帶著欣慰,微笑地鼓勵著:「我還以為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為自己哭了,那樣很好。輕鬆了?」
「嗯。」吁了口氣苦笑,朴東勳望著山中漸攏的雲霧。
看著好友笑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謙德随即一同望向即將變天的天空安慰著說道:「可以崩塌的,没關係,不用硬撑著。没什麼大不了的。」
吞了吞喉頭翻湧而上的酸楚,朴東勳帶著哽咽的聲音:「嗯。」安撫了自己一時翻騰的情緒後擠出笑容說道:「嗯,所以上來轉換一下心情,希望下山時是不一樣的朴東勳。」 「順其自然吧,心順了,事情自然也就順了。」從茶托上隨手拿起一塊今早做的松餅遞給好友。
「希望。」啜了一口早已變涼的茶,再咬口松餅笑道:「這會兒連松餅都會做了。」
謙德理所當然地瞟他一眼,再轉頭聞了聞大雨來臨前特有的濕氣,起身,似有若無地說著:「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因緣這東西,該遇見的總有一天就會見到的。」
朴東勳跟著站了起來,聽了進去,卻顧左右而言他地嘆道:「看來今晚是賞不了月了。」
「先讓自己幸福起來吧。」謙德攬了攬老友的肩,一起望著甫落下的偌大雨滴。
***靜希家的小酒館***
是日傍晚,穿著一身翠綠色的軟尼碎花秋裝,酒館門外的靜希雙手正忙著貼著秋夕休息一週的公告。這時身後傳來輕柔有禮的熟悉嗓音:「您好。」
靜希聞言轉身,驚喜地看到半年前離開後溪的妹子,定眼上下掃了幾眼笑道:「呦,瞧瞧這是誰啊?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眼前長髮披肩的女孩溫婉地微笑著,臉上已不見半年前的漠然與距離。順手搶過至安雙手上的行李,笑著攬著她的肩走進酒館:「什麼您好,叫『歐妮(姐)』。好久不見了,三萬歲。」
進了屋內,靜希拉著至安坐下,好生端詳著她的改變,似乎多了什麼又少了什麼,她說不上來。淡妝輕掃的容顏清麗依舊,多了點清爽嫵媚的氣息,眉間似乎機不可見地微蹙著一絲憂慮。
「直接過來的嗎?」靜希從冰箱拿出了兩罐冰啤酒,兩人對飲著聊天。
飲進了一大口的清涼,笑著回答:「不是的,上午先過去奶奶那兒祭拜了。」她沒說的是,到了後溪後就去了車站旁轉角那個小酒館待到剛剛,是在期待見到大叔嗎?
「一路奔波累了吧?要不先上去簡單地洗漱休息一下,晚餐好了再叫妳。」靜希真的把至安當成親妹子般地疼惜,這半年來雖然只透過電話寒暄了幾次,感覺上至安就像個遠赴他鄉的親人,特別開心在秋夕有親人可以團聚,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了。
「謝謝妳。」靜希有感而發地抱了抱至安。
「是我才要謝謝您…靜希姐。」李至安帶點羞赧地回抱,這個屬於親人間的親暱與溫暖。她何其有幸?在後溪這地方還有等著她回家的家人,尤其是在這種團圓的季節。
「可以待幾天?我店休一個禮拜,想去哪我都陪妳。」
「三天,同事很早約了要一起去濟州島。」李至安抱歉地望著有點失落的靜希,考慮著是不是要打電話爽約。
馬上轉換情緒的靜希輕拍了下至安的手背說道:「沒事的,只是想說難得可以好好聚一聚,三天好短呢,喔?」接著笑著說:「再說三天後那群吵死人的大叔們就回來了,我不會寂寞的。」
看著李至安疑問的表情,邊收拾著至安帶回來的拌手禮邊笑道:「咦?我電話裡沒跟妳說嗎?呵,有一群大叔自告奮勇地帶著自家的老媽子去旅遊了,啊,真巧耶,剛好是去釜山。哈哈,他們肯定會瘋了。」其實靜希更期待著幾天後看好戲,這可是她寂寥的人生中寥寥無幾的樂趣之一啊。
「要不我們春節也去度假?我去釜山找妳也行。」突然靈光一閃,靜希帶點興奮地詢問。
「好啊,我可以帶靜希姐逛逛釜山,吃吃好吃的。」李至安真心誠意說著。
「就這麼說定了喔,不許反悔,耶,過年也有活動了。」靜希笑著推著至安上樓休息:「去去去,睡覺去,別打擾我做菜。」腦中邊盤算著該煮哪幾道家常讓歸鄉的遊子解解饞。
上樓前,至安假裝不經意地問:「大叔呢?他跟大嬸也去釜山了嗎?」
靜希敏感地望了她一眼,不知該不該實話實說,便隨便搪塞:「喔,嗯…就全家人都去度假啊。」她想著自己可沒說謊,允熙算是在美國度假沒錯。
李至安眼神微微黯然,原本以為至少有機會可以偷偷地去看大叔一眼的,沒想到這樣陰錯陽差了。
***
秋夕假期第三天,剛日落不久。
邊吵著邊自在地開門魚貫進入的一群大叔。
「到底是誰提議這個爛主意的?是誰啊?」先發聲的其中一人環顧其他一干人撇清的動作,不滿地問。
「我這輩子再也不要跟一群老人出門了。」另一人忿忿回應。
「為什麼出去玩搞得比平日工作還累?」有人累到快掛,雙手撐著幾天來背著行囊酸痛到不行的後背。
「就是說啊,下次我情願出錢讓他們跟豪華旅行團。」說話的主人也一臉憔悴。
「還好提早一天回來了,再一天肯定要了我的命。為什麼一群老人會比一群小孩還失控?」最後一人拖著沈重步伐進門搖頭感嘆。
七嘴八舌吵著進來的眾人想喝點酒來澆熄疲憊,轉身想往內廳呼叫靜希,這時才注意到吧台前盈盈淺笑的女孩。
她對著大夥彎身致意後笑著打招呼:「大家好久不見。」李至安永遠記得這群當初只有一面之緣的大叔們在奶奶葬禮上是如何盡心盡力,那份溫暖讓她永遠點滴在心。
「咦?妳不是東勳公司那個女職員?叫李至安對吧?」
「不是去釜山工作了嗎?對吼,我們才從釜山回來喔,呵,好巧喔。」另一人插嘴笑問。
「呵,肯定是想我們才回來看我們的吧?」依序落座的大叔們打趣著問。
「少臭美了,是回來看我的,誰要看你們一群中年大叔。」從廚房出來的靜希笑著打斷大叔們的碎嘴,怕至安一時招架不了中年大叔們這等自以為親切的人情攻勢。
「欸欸欸,難道我外面的公告是貼假的?你們沒看到我店外貼著店休一週的公告嗎?」靜希沒好氣地瞪著這群好鄰居好朋友們,其實心裡是開心的。
此時,屋內的眾人都沒有注意到一進門看到李至安馬上旋身出去的兩兄弟,正趕忙拿起各自的手機想搶第一通報朴東勳。
兩人相互較勁地對站在門口兩側,手指不自覺地敲打著門柱,等著看誰的電話先被接起。
「噢,回來了嗎?」幾聲嘟聲後,電話那頭傳來二哥的聲音,朴奇勳無聲彎起手臂比著勝利,以眼神向大哥無聲示威。
「現在這重要嗎?你在哪裡?趕快過來,過來靜希姐這兒。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大哥劫去,邊跳腳邊搶著說:「快來啦,趕快跑過來啦,你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現在在靜希這兒。八里八里(快)…...」
手機再次回到主人手上:「什麼?怎麼在謙德那兒?你不是說連假想在家好好休息才沒跟去旅行的?」
「不管喔,我有跟你說了喔,要不下來你自己看著辦。」掛完電話的兄弟兩面面相覷,思忖著是不是不該打這通電話?畢竟老媽還不知道兩人已經協議離婚多月,萬一出事怎麼辦?
「不管了,是你打的,有事你負責。」大哥推得一乾二淨,隨即開門進入已呈人聲鼎沸的小酒館。
「你也有講好嗎?能有什麼事?難道二哥會撲了她不成?他可是朴東勳啊…,呃? 」奇勳不滿地跟著進入,話越說卻越沒把握。
***禪寺***
謙德鋪好了床被,這幾天來習慣性與東勳徹夜聊天,有那麼一剎那好像回到大學時期同寢的日子,笑著回望著接完電話發著呆的東勳,斂起笑容關心著:「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朴東勳好一會兒才眼神聚焦在好友臉上,茫然地喃喃:「我…...該回去嗎?」
***靜希家的小酒館***
打完電話進來的兄弟兩故作驚訝地與李至安打招呼,閒聊了幾句。
此時,靜希從廚房端出了剛起鍋的小菜,邊招呼眾人邊好奇地問:「咦?東勳呢?怎麼只有你們兩兄弟過來?」
大哥與三弟對看了一下,又下意識瞄了顯然心不在焉的李至安一眼。
「咳,咳…...他臨行前…...呃,說他不舒服…啊,所以,對,他應該在家休息。」因為心虛,眼神不自覺飄移的朴尚勳支支吾吾地回應。
朴奇勳在心裡翻了個白眼:『GOD,是有沒有這麼蹩腳的演技…』
「原來在家啊…」靜希看了至安後說:「那把他叫過來啊,至安剛好回來,這麼久不見了。」
「對啊,對啊,雖然是離職的下屬,但也算是我們後溪的一份子,沒有理由不過來見見的,不是嗎?」在哲附和。
是啊,奇勳啊,快給你二哥打電話。」
「他不在家啦,他昨天被他們家會長叫去,一起到山裡野營去了,會長好像和我二哥很投緣。」朴奇勳邊倒著酒邊臉不紅氣不喘一口氣說完。
在旁的大哥偷瞄了眼靜希與至安,再無聲地轉回頭對三弟投以尊敬的眼神,偷偷地在桌下伸出大拇指對他比「讚」。果然是幹過導演的,說謊都不用打草稿地溜,一席話竟然可以同時不得罪兩個人。如果說在家,那說不過去不來見至安;如果說在謙德那,又擔心靜希介意。
「那真可惜了。」李至安狀似失望地說著,對著靜希安慰的手輕輕回握了下,表示她沒關係。
「喔,獲得會長賞識,這小子有前途了。」大夥兒起鬨。
「就是說,幹嘛還想要離職啊?吃飽撐著嗎?都做到常務了。」有人納悶。
「大叔想要離職嗎?」李至安憂心忡忡地問,覺得是自己造成大叔這個局面。
「沒啦,沒啦,聽他們瞎說,就算我死拉活拉也不會讓他離開常務這個位置的,啊不然以後怎麼幫老媽辦一個風風光光的…...」話還沒落,尾音就被三弟用湯匙無情擋掉。
「喔,所以會長是想要趁機聯絡聯絡感情,才把他叫過去的是吧?」
「應該吧。」朴奇勳面對眾人的七嘴八舌,眼眨都不眨一下地回應,乾了手上的一杯酒,暗想著二哥到底會不會來?
「那好可惜啊,至安等下就要離開了。」靜希望著至安說著。真的希望這兩人至少也見個一面,她懂得那種道不出的相思苦。
「什麼?」兩兄弟異口同聲看向李至安。
大夥兒覺得惋惜卻也轉頭納悶地看著兄弟兩人誇張的反應。
「啊不是,我是好奇怎麼會那麼快離開啦?不是有一週假期嗎?」大哥趕忙鎮定自己慌亂問。心裡祈禱二弟可以來得及趕上。
這時大門清脆的風鈴聲響起,眾人不約而同地往門口望去又默默地轉回頭,然後很有默契地拿著酒和酒杯往旁桌移動,只留下默默嘆了一口氣的朴奇勳。
「耶,真好,原來大家都在啊…...呵…...」聲音的主人肯定喝醉了,不自覺提高的嗓門與憨笑聲讓朴奇勳皺起了眉頭。
崔宥拉歪歪斜斜地進門,看也不看地就往奇勳身旁一股腦兒地坐下,正想倒在他肩上時瞥見了跟她欠身致意的李至安。
「咦,呵呵,妳…...妳…...妳不是二哥…...呵…...呃...…喜歡的…...至安嗎?」醉酒狀態的宥拉脫口而出奇勳跟她透露過的秘密。 話甫落下,人馬上被奇勳硬拽著起身:「醉言醉語的,走,我送妳回去。」
宥拉推了奇勳一把,重心不穩地差點跌倒,委屈地哭了起來:「我…我幹嘛要你送,我們…...嗚…...已經分手了不是嗎…...嗚…...分手…你明明說過不會先跟我分的…...嗚嗚…...你騙我…...嗚嗚嗚…...」
眾人尷尬地又看了一次小劇場,這已經不知道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只見此時的朴尚勳眼眶含淚又充滿愛憐地看著眼前這一對亡命,喔不,苦命鴛鴦,感性地在心裡下了彈幕:『怎麼這個日日劇每次看每次都這麼傷感啦…嗚…...女主角好可憐,男主角真的太狠了…...』
忍不住對著被男主角連拖帶哄拉出門的女主角大喊一聲「Fighting!」以示應援。迎來的是女主角開心的揮手與男主角惡狠狠的一眼。然後to be continued…...下集再續。
好不容易酒館裡又恢復了原本該有的輕鬆氛圍,大夥兒又重新熱絡地與久未見面的李至安閒話家常起來。
表面上微笑有禮地應答著,腦中卻早已炸成一片糨糊的李至安,此時心裡只存著一個疑問:『大叔他…...喜歡我?』
***
謙德開著小卡車送東勳回後溪的路上,看了眼身旁沈默不語只是屈著手靠在車窗凝望著黑夜的好友。
「沒關係的,你可以讓自己放飛的,不用硬拽著那根線不放,隨心吧。」謙德拍了拍好友的肩。
朴東勳嘴角扯出了一絲苦笑,心裡的混亂已無法判斷自己該不該、能不能邁出這一步,此時的念頭只剩下了一個,他想見她,非常。
***靜希家的小酒館***
在巷口下車的朴東勳,與謙德簡單道別後就急忙地往靜希家奔去,到了門口已放在門把上的手卻又猶豫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推了門進去。
此時店內只剩下了悶著頭喝酒大哥和奇勳,因為放不下心。三兄弟從小就這樣,只要一人有事,其他兩人心裡就會跟著不好過。兄弟兩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回頭,看到來人便站了起來。
朴東勳一進門,急切的雙眼掃了店裡一圈卻沒發現他想見的人。
「你慢了一步,她離開了。」大哥哭喪著臉嘆息。為什麼最近都是這種分離的情節?而且剛好都是他的弟弟。啊,人生…... 啊,愛情…...
奇勳又白了一眼身旁顯然陷入自己小劇場的大哥,對著二哥說:「要不我開車載你去車站,說不定還來得及見上一面。」說完便拿起桌上的鑰匙準備出去發動小貨車。
「去哪兒?」在廚房忙完的靜希一出來看到東勳愣了一下,便心知肚明眼前這個神色慌亂的男人是為了哪樁?她擦了擦濕漉漉的雙手邊說:「至安說她離開前會先去見見幾個熟人。」
「熟人?」朴東勳腦裡閃進了春大那兒,馬上旋身出門。
「Fighting!」大哥含著淚,對著再度掩上的大門無聲應援。
朴奇勳無奈地看了眼很愛演的大哥,抓起了鑰匙便大步往外走去:「走了。」
大哥尷尬地縮回手捎了捎頭,趕忙向靜希道別後跟了出去:「喂,等我啦,順道載我回你大嫂那兒啊。」
***
李至安站在首爾路7017的陸橋上,望著周邊閃爍著藍光的裝飾,有點出神的想起剛剛宥拉姐醉酒時說的話…...是真的嗎? 雖然她從來不掩飾對大叔的喜歡,但卻從未希冀過得到同等的感情回饋,他的喜歡對她來說好像永遠是個奢求,就像戀慕著空中飛鳥的魚,那般幸福又悲傷,光是聽著他的聲音就能感到幸福的悲傷。 因此,她只能選擇離開他,不再窩囊的在他身邊徘徊,如此才能不再冀望他的回望,如此才能不讓大叔繼續為她憂傷。她以為這輩子她只能遙望著為他祝福,她以為她只能獨自舔舐自己的悲傷。
抬頭望著天上皎潔的明月。地球到月球的距離38萬4千4百公里,而在她心裡,她和大叔之間的距離就有38萬4千4百公里,那種窮極一生都無法到達的距離。
但,如果那是真的,他真的喜歡她,她又該怎麼辦?真的能不顧一切地飛蛾撲火嗎?她能有自信讓大叔真正幸福嗎?
陸橋另一端,一個穿著帽T的年輕小伙子快步走向李至安,向發著呆的她推了推。
李至安回神,望著眼前的熟人笑了:「過得好嗎?」
「這句話應該是我要問的吧?去了釜山大半年也不見妳打通電話,又聯絡不到妳,真是無情啊。」宋起範咕噥地抱怨。
「忙。我換電話號碼了。有事?」其實她是刻意不聯絡熟人,怕鄉愁會讓自己踏不出去。
「喏,這是光日要我見到妳的話交給妳的。」宋起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袋。
李至安撕了封口,倒出了一個USB隨身碟還有一張有著工整字跡的紙條,上面寫著:『謝謝,對不起,為所有的一切。』
李至安微微扯動了嘴角一笑,回憶中是那個有著善良眸子的少年。
看了眼時間,差不多是該出發的時候了,李至安對著她孩時的小伙伴微笑著說:「下次,下次一定請你吃好吃的。」
「說好的喔,下次回來一定要記得找我。姐…...」宋起範不好意思囁嚅地稱呼李至安。在他心裡,她一直是那個跟他有著「革命情感」的姐姐,他心裡認同的唯一親人。
李至安感性地抱了抱眼前這個有點扭捏的弟弟,笑說:「嗯,一定。」
***英光借貸***
夜裡的屋內只泛著一盞日光燈,一雙交叉的長腿就這麼大喇喇地靠著桌緣,長腿的主人戴著耳機似乎聚精會神在聽著什麼。
『他小時候的眼神很善良,跟現在不一樣。』光日反覆地聽著手機裡的音檔,那是他早就轉存下來的聲音,嘴角安慰地帶著微笑,閉著眼喃喃自語:「謝謝妳,李至安。」 終於,他可以從那個連自己都厭惡自己的惡夢裡解脫了出來。
桌上散落著全新的名片,上面印著:『我也曾經跟你一樣處於困境,像家人一般給予幫助~英光借貸 服務項目:財務整合借貸/自由借貸/創業借貸』
***春大家的資源回收場***
氣喘吁吁奔跑而來的朴東勳,顧不得先舒緩一口氣便急忙地敲著春大家緊掩的大門。
開門的春大看了來人,只是稍作驚訝便知道來意。微微側了身讓朴東勳看到滿屋的日常用品。
「她讓人送來這些後,就離開了。」老人家嘆了口氣接著說:「這傻孩子知道我不會收她的錢,卻用自己的方式在對別人好。」看了一眼發著呆的朴東勳,意有所指地說道:「她說這都是跟一個人學的,她很開心她現在也有能力這樣去善待別人。」
朴東勳眼眶泛淚強嚥下喉頭翻湧著的情緒,這孩子…...長大了,而且長得出乎他意料的好。
既安慰又思念的情緒讓他不自覺地落了淚。他輸了,輸給了一直向前奔跑著的李至安。輸給了她想要幸福起來的決心。
朴東勳自嘲地牽動了嘴角,想著他最近以來到底幹了什麼?又虛度了多少日子?這樣的自己跟遇到她之前到底有什麼兩樣?那個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說會拼命讓自己幸福起來的朴東勳,那個跟她保證會讓她看到自己幸福的樣子的朴東勳…...他閉了閉眼:「我會找回來的。」
***靜希家的小酒館外***
夜深,靜希坐在店外的長凳上望著明月,感受著喧囂後的寧靜,手上是剛撕下的店休公告,反正這幫人也沒在管她店不店休的,全都想來就來,也好,這樣的日子過得比較快,沒什麼時間去胡思亂想,心,就這樣慢慢沉澱吧。
巷口,朴東勳邁著沈重的步伐緩緩地走了過來。在靜希旁坐下,嘆了口氣,隨著靜希抬頭望著那輪明月,試著讓溫柔的月光撫平所有翻騰過的情緒,在如此靜謐的深夜。
「見到了嗎?」
「沒有。」朴東勳帶著悵然。
「不打個電話給她?」
朴東勳無語,輕嘆:「還不是時候…...」隨即又帶著自嘲的口氣道:「我這個大叔竟然輸給了一個孩子。」
第一次,他為她的成長驕傲了起來,也為自己的停滯感到洩氣。那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欣慰著她不停往前奔跑的勇氣,卻害怕起彼此間漸漸拉開的距離,他不想只是在原地翹首以待她的回望。 奔跑起來吧,朴東勳,他在內心深處這麼為自己吶喊著。
「人生哪有什麼輸贏?不都是在各自過著自己的人生,從現在開始贏回來吧。」靜希不加思索說著曾經有人跟她說過的話。
朴東勳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靜希一會兒:「真的放下了?」
「沒什麼放不放的,我只是可憐那個虛擲了二十年光陰的自己。到底我是放不下那段感情? 還是放不開那個在愛裡自憐的自己?唉,乏了…...」關於愛情,她執著得太多又悔悟得太遲。
朴東勳望著明月,輕輕地說著:「沒什麼大不了的,都會過去的。」
「喔?你和她也要成為過去嗎?」靜希故意促狹著朋友,她明白他心中仍有過不去的坎,卻又放不下對至安的依戀。
朴東勳有點害羞地看了靜希一眼,自嘲:「在說什麼呢?我和她根本都還沒開始啊。」開始…...多麼令人難以啟齒的詞語,讓自己有過多的期待,又只能戰戰兢兢地等待著。
「為什麼不告訴至安你和允熙早就離婚了?」這是她一直納悶的事,不就早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朴東勳沉默了良久,說道:「妳覺得那是關鍵嗎?那不過是在需索一份感情的回饋罷了,那樣太自私。」
「愛情不都是自私的嗎?」她不解。
「那樣的愛太沉重,她...…應該有更好的機會去擁抱這個她原本唾棄的世界。這是我想給她的自由與選擇。」雖說心裡總還是會擔心著失去。
「你這個傻子,怎麼不可憐可憐你自己?」靜希為好友心疼了起來。
「這是一個中年大叔該有的自持與承擔吧。」他苦笑。
「不害怕錯過嗎?等待可是這世上最磨人的事。」靜希以著過來人的身份感嘆著。
朴東勳深吸了一口深夜的涼意,攏了攏大衣的領子,望著碩大的明月說道:「妳相信緣分嗎?我以前總認為那是一種牽強附會的說法,但這次,我想賭一睹。」想起了他與她的相遇相知。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其實很簡單。感動,心疼,上心。某個瞬間,為了她的某個動作、某個表情而上了心。
去年冬天,朴東勳對李至安上了心。
「幸福起來吧,朋友。」
「嗯。我會的,幸福吧。」為了她,也為了自己。
他會等待,等待一朵花開的時間。
***首爾前往釜山的列車上***
列車上,李至安從口袋裡拿出了光日要交給她的隨身碟,翻看了下,隨手往手機插槽插入,她戴起了耳機後播放音頻,然後呆住了。
「妳真善良。」耳中傳來的是大叔的聲音,就算在吵雜的人群中她都能辨別出來的聲音,她思念的聲音。
李至安緊握著手機,淚眼婆娑又不可置信地撫摸著這個『失而復得』,一次又一次地播放著,思緒回到了她生命中最暖的那個冬天,那個日以繼夜都被磁性低沈的嗓音所繚繞的日常,那個在苦悶幽微的日子裡帶給她希望讓她重生的那個男人,她所珍愛的…那個男人。
就這樣一路上聽著大叔的聲音,李至安沉沉地睡著了,似乎做了一個有關大叔的夢,在夢中,他與她相遇了,在一個風光明媚的午後。
「終於見面了,我的…...大叔。」睡夢中的李至安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
(寫於2018/5/24)

  • 很想補上一年中的空白,比如秋夕,比如舊正(農曆春節)。
  • 【秋夕】只是至安離開後溪的半年間該有的流動,人,隨著時間、隨著生活,都會有所體悟、有所成長,不管是大叔與至安,還是小區的人事物,都不可能停滯不前。就這樣過著日子,就這樣認真生活,那麼,總有那一天吧,幸福到來的那一天......那是 可以期待的吧。
  • 有關"英光借貸",那是導演放在片尾的小驚喜,我想很多觀眾應該沒看到。
  • 本來想一次做結的,沒想到篇幅越拉越長......
  • 我想琢磨一下三弟和宥拉這對,深覺這對絕配最後還是會走到一起的,像水一樣的女人 vs 像火一樣的男人。
  • 不知為什麼很喜歡那種淡淡的惆悵。
  • 不要問我,我也不知道會不會讓他們相遇 。

註1:佛經中記載的三災八難,其中大三災:水災、火災、風災。小三災:飢餓、刀兵、瘟疫。內三災:貪婪、瞋恨、愚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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