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我過幾天再來付錢好嗎？

「來，這是下一隻~」跟診助理一如往常地把病歷擺到我旁邊。當時我正在開前一隻剛出診間的小病狗的藥，按著計算機喃喃自語著。

我瞄了一眼，是本薄薄的初診病歷：「是什麼啊？」

通常助理會先做基礎的問診，她開始回報：「大概一歲的小貓，好像被打。」

「蛤？」我眼光忍不住移開螢幕看向助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主訴。

助理眉頭緊皺，會來動物醫院當助理的人通常也很愛護動物：「小希！貓貓超可愛的！」她語調激動了起來，滿滿的不悅顯露出來。「帶來的是一個女生，說她男朋友突然情緒失控，打了她跟貓，她跟她朋友帶著貓趕緊逃出來。」

「貓咪有怎麼樣嗎？」我問。

「恩…剛才在籠子裡感覺是還好，但是縮在裡面我也看不清楚，那個飼主也講不清楚。」

聽起來我們助理似乎對帶來的飼主也沒什麼好感？ 「妳這本好了我就叫她進來。」助理指了指我的螢幕說。

三位女生鬧轟轟的進了診間，嘰嘰喳喳的開始描述： 「我男朋友不知道怎樣突然打人，竟然拿東西去丟貓，我趕緊逃出來！」這個年輕的女生聲音高頻，眼神飄忽，邊講還邊揮著手。看來是當事人不過她本人身上我沒有看到明顯傷勢。「隨便東西拿一拿就出來了，趕緊找她們來幫我，剛才車子還差點沒油….」

「我先看看貓咪好嗎？」我指了指在她手上被晃來晃去的外出籠打斷了她的話，希望能盡快讓籠子恢復平穩。

女飼主像突然醒來一般，把外出籠放上診療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驚嚇，我總覺得這個女生的情緒像飄在空中。

「貓咪有被砸到哪裡嗎？」我一邊慢慢的把小貓咪抱出來一邊問。

「不確定耶，可是碰很大一聲，他就躲起來，我抓好久才抓出來。」

是隻小橘貓，怯生生地看著我，呼吸有點大力，想躲回籠子裡，不過絲毫沒有想攻擊或生氣的動作。我溫柔地摸摸他的頭，他的右眼角有點紅紅的小傷口，右前爪也有一點血痕，第一眼整體看起來還好，沒有看到很明顯地創傷，意識看起來也正常。

我放開他，他試圖往籠子裡走。喔，右前肢有點跛腳… 我收掉籠子不讓他逃，將他抱回手裡，細細地拂過全身的皮毛以及關節，檢查有沒有傷口，或是有沒有哪裡疼痛？簡單的神經學測試以及理學檢查，也用檢眼鏡看了一下雙眼(因為右眼角可能被砸到或是擦到，不知道有沒有傷到眼睛或是頭部)，目前沒有太明顯異常。 但貓咪很會忍痛，而且事情才剛發生，有些症狀會過一陣子才顯現，所以目前很難說是不是真的沒有問題。

這個過程貓飼主跟友人在旁邊滔滔不絕，但不太重要，現在我也忘了她們到底說了什麼，只覺得這組人好吵。

「目前外觀有發現眼角這邊，跟手指這邊有點受傷，看起來不嚴重。不過聽起來東西從他的右側面砸向他，還有右前手有一點跛跛的，我需要拍X光看一下骨頭還有胸腔，價格大概會一兩千元，可以嗎？」小貓縮進了診檯的毛巾皺褶裡，我把毛巾蓋在他身上。

「好啊，該不會腳斷了吧？」女飼主瞪大了雙眼望著我。

「我們拍完X光就知道了，麻煩稍等我一下喔。」眼神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助理，我連著毛巾抱起貓咪，助理拿起病歷本跟我出了診間。

「小希小希，有怎麼樣嗎？」電腦畫面一跳出來，助理關心的問。

「恩…我看看喔。手腳都沒怎麼樣，可是，這裡肋骨斷了一根。」我指著螢幕微微錯開的白條說。

「幹！人渣，太過分了！」她忿忿不平地跺了跺腳。

回到診間我又再次全身摸了一遍，重複聽診心肺音，用針劑給貓貓止痛藥，最後處理了一下眼角與指頭的傷口。

「肋骨的部分，最近請限制貓咪的活動範圍，觀察呼吸的狀態……」我一邊對著飼主衛教，一邊用紙把重點條列下來，有點怕她記不得醫囑，一再提醒她貓咪需要密切觀察幾天，如果突然呼吸大力、變喘、嘔吐或是行為異常，務必帶回醫院。

「貓咪之後會…」我有點擔心貓咪未來的去向，畢竟原來的家不太適合了。這次只是拿東西丟向貓，下一次呢？

「會去住我家。」旁邊飼主的朋友肯定的說。

「那個…醫生，我剛才出門很急忘記帶錢包出門。」女飼主開口。

門診都結束了，突然來這招？剛才報價時說可以說的毫不猶豫是誰？「妳朋友可以先借妳嗎？我們轉角有超商可以領錢。」

「我們出門很急阿，就忘記帶了！我朋友…」飼主解釋的時候，眼角餘光我看到助理的眼神銳利的盯著我。「我們剛才加油把錢花掉了。」

「醫生…」我看向女飼主的眼睛。「醫生我幾天內會來付錢的。」

我盯著對方的眼光至少有5秒。「好，我會交代櫃台。」

「小希…」飼主們一走，門一關，助理無奈地看著我。「妳小心被醫院罵啦！」

什麼加油沒錢，也不去領錢，聽起來確實不太合理。 不過可能因為賒帳的金額不大，櫃檯只是愣了一下，竟然也沒有拒絕我。

「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答應耶。」我把打好的病歷還給助理，開始擔心會被醫院扣薪水。報價時說好，檢查做完後說不能付錢，確實不太像是會回來付錢的組合。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同意了，或許是這個場面我也不能怎麼樣？或許是我在飼主的眼神裡看到了什麼？也或者我單純就是傻了。

後來 小貓沒有再回診了，希望他都沒事了。 某天我突然想起這件事，回頭翻閱病歷，發現款項已付清，對方真的沒有騙我，我也沒有被扣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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