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語言那件小事

《權力遊戲》、《阿凡達》、《魔戒》和《星艦迷航記》有什麼共通點？除了都是高成本大製作的影視名作之外，劇情當中不時穿插的神秘語言也是觀眾津津樂道的亮點。一口流利克林貢語的星艦迷大有人在，甚至知名語言學習 app Duolingo 也有推出課程。

舉美劇《權力遊戲》來說，龍后丹妮莉絲所出身的坦格利安家族使用高等瓦雷利亞語（High Valyrian），是「貴族、詩和龍的語言」。原著小說《冰與火之歌》系列中，高瓦語的語料並不多，扣除人物名字不算，完整句甚至只有 Valar morghūlis（凡人皆有一死）和 Valar dohaeris（凡人皆須侍奉）。從短短兩句話創造出整個語言的是何方神聖呢？HBO 將重責大任交給 conlang 翹楚、語言學家 David J. Peterson。DJP 對高瓦語的發想是「讓人想到拉丁文或古希臘文，尤其是它們在外行美國佬心中的印象」，嗯，很誠實 XD。這點做得非常成功，身為從大體解剖開始被拉丁文轟炸的醫學生，高瓦語的拼字確實既視感滿滿。不只如此，它的語言學特性也和拉丁文相近，比如高度屈折（inflection），也就是一個詞的表現形式隨文法環境而改變，英文動詞過去式字尾加 -ed 就是一例。又或者拉丁文所屬的印歐語系當中，許多語言有語法性別（grammatical gender）之分。性別在此處不一定是大家熟知的陰性、陽性，任何將名詞分門別類，進而決定它的文法屬性，就能算語法性別。高瓦語的名詞分四大性別：月、日、水、地，古老神秘的意象和坦格利安家族的設定非常相稱。

另一頭，卓戈卡奧所出身的多斯拉克部族是一支「好戰的遊牧民族」，使用的是和高瓦語天壤之別的多斯拉克語（Dothraki），幕後功臣依然是 David J. Peterson。多語的設定相當鮮明，比如音韻系統中涵蓋許多聽起來很兇（？）的子音：小舌爆音 /q/，請想像喉嚨哽到要嘔出東西，把舌根往咽喉深處用力頂；軟腭擦音 /x/，請想像漱口或貓貓憤怒哈氣，一邊呼氣一邊用口腔深部微微出力。另外多語的詞彙庫也和文化密不可分，光是「殺」就對應到三個詞，包括 addrivat（人殺的）、drozhat（非人殺的）、ogat（屠宰動物，或者很野蠻的屠殺人類⋯怕⋯），十足嗜血的民族精神。見面的問候語是 Hash yer dothrae chek?「你騎得好嗎？」，也反映出馬和騎術在多斯拉克文化的核心地位。最後，多語的文法系統相當複雜，比如動詞的否定變化雖然有規則可循，但規則複雜且不太好預測，這種微妙的平衡作為真實存在的自然語言相當有說服力，可以看出 DJP 深厚的 conlang 功力。

讀到這裡，如果你將 conlang 和影藝作品所打造的語言畫上等號，可就小看這個宅氣滿溢（欸）的主題了。

比如 Toki Pona 崇尚極簡主義，整個語言只有 9 個子音、5 個母音、不到 140 個單詞；IS 的作者是一名藝術家/音樂人/詩人，創造這個語言以便表達深層的感受經驗；Futurese 想像西元 3000 年的美語；Kay(f)bop(t) 則是故意又冗又難懂的惡搞企劃^^。

私心想介紹的則是 Kēlen，作者 Sylvia Sotomayor 企圖挑戰當今語言學界（少數）的共識：所有語言都有動詞。怎麼可能？SS 設計了一個新的詞性 relationals，有語法功能但沒有語義，只有四個詞：la 表存在、ñi 表變化、se 表授予、pa 表擁有，該用動詞的場合全靠這四個酷東西撐場。喔對，而且 Kēlen 的書寫系統長得超炫。節慶編織文字是它的兩大書寫系統之一，圖中的語料內容是 TAXONICON，可以翻成 conlanger，也就是人造語言創作者。

最有名的當屬世界語（Esperanto），早在1887年就發明，粗估使用者約十萬人，並有超過千人以它為母語。遺憾的是，這些野心勃勃的企劃們卻都沒有達成普世話同語的理想，畢竟「易學」需要簡省的架構，「好用」需要精細的設計，難以兼得；此外，跨文化間尋找交集勢必有所取捨，結果往往呈現嚴重的歐語中心主義，優勢的人種繼續優勢。因此也有人退而求其次，為同一語系不同語言的人口們創作區域限定的輔助語言，比如日耳曼語系的 Folkspraak、斯拉夫語系的 Interslavic 等。

Conlang 是一門大學問，永遠有想不開的語言宅們甘願入坑，花幾年幾月創造自己的語言，再花一輩子刪刪改改。身為只修過半年語言學的小學渣，要介紹這些坐擁（？）網路論壇乃至學術研討會的心血結晶，戰戰兢兢。關於 conlang 或別的語言學主題，歡迎先進們大肆開電，也誠徵有興趣的初心者一起探索，我們有緣再相會。

By 中正區主婦　2021.11.07

李岱芸，臺中人，目前在臺大醫學系擔任沒有功能的實習生。

大三下修過一學期語言學就不要臉地招搖撞騙，2020 年某天因為 YouTube 神奇演算法認識 conlang，經歷數個熬夜嗑影片的夜晚後，皈依為 conlang 宅。慣性搵豆油，隨時可能退燒改關注別的冷知識，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