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07閱讀時間約 35 分鐘

從天堂到地獄──試析《刻在你心底的名字》裡主角眼神與對白的拋接與錯漏(五)(完)

    五、沙漏型結局
      之前在拙文〈試析神父《刻在》電影裡的意義〉當中,從結構安排統整、分析神父一角的意義:除了貫串劇情,藉由神父與阿漢的對話,鋪陳這段戀情的「存在」,埋下了阿漢對神父的感念,三十年後因此與Birdy再遇的伏線;更從辯證當中以對宗教的質疑確認精神壓迫的存在,由於同樣對戀情選擇逃避,神父對情感的回應,亦可視為另一位主角Birdy的回應,達成間接對話的效果。而電影中神父對張家漢的輔導,到了「你讓我下地獄」就是這段情感一個小總結與預告,不僅指涉當時「同性戀都要下地獄」在宗教或社會上背負的原罪,更至此收結、證明了構成阿漢與Birdy情感的地獄,就在人間,就在這個原該在他們面前展開自由與希望的「這個世界」──而這個地獄的最底層,無疑是電話亭裡的對話。
      比較特別的是,在神父為阿漢包紮完,告訴他家鄉的「寧靜革命」勸慰他改變需要時間之後,無論是阿漢家的衝突還是澎湖之行,故事都是用順敘進行;但那通電話,卻是在三十年後的同學會,成年張家漢拿到王柏德的聯絡方式,試圖撥手機的時候,才用電話鈴聲回到過去──這樣的手法除了可以自然地帶出這是澎湖行一年後的電話,也能勾連出兩通電話的共同之處:都是久別後好不容易才有了聯絡方式,都不知道Birdy真正的近況,所以在同時有著期待與情怯──這是筆者原本的理解。但在試著比較三十年前後的對話後,就能進一步發現這個連結的方式,是以一種「沙漏型」的結構來鋪陳兩個結局,且在其他地方有細密的呼應。
    (一)希望漏失,倒數計時
      澎湖行的最後一句交代,是阿漢的口白:
      「他說他要準備聯考。我們,就再也沒見了。」
      「聯考」相關的訊息在Birdy的口中出現過數次,包括在教堂分別禱告時說「已經高三了,讀書不專心」,還有在阿漢家衝突的時候說「我只是覺得快要聯考了,我應該要好好讀書啊」,再加上澎湖這次就是三次,甚至在最末加拿大的片段,「考試考不好?」「唉,爛透了」「心情不好喔?」「我幹麼為了成績心情不好?」「也是吼。」在Birdy有限的台詞中出現這麼多次的,能看到追求自由挑戰權威的他,其實非常在意成績,和他制服的扣子一樣,是內在自我束縛的外顯表現。而在高二後來釋出的片段,包括片尾Birdy對阿漢考不好的物理考卷比出的那個手勢和眼神,還有為了阿漢去偷甲班物理科的期末考卷亦足以佐證。其中原因,我認為是在暑假時,他和阿漢定下了「上台北考電影系」的約定;以及在他被家庭限制的人生裡,「為了念大學而離家」是他唯一能正當逃離追求獨立的方法;更或者,他以為念自然組甲班的阿漢,自然重視成績。那麼,想必他會在剩下的時間認真的準備吧?
      然而「要準備聯考」到「再也沒見」這兩句話中間的距離充滿了不祥感,長到可以是生離死別。而這個過程,電影裡用一通電話來作交代。這邊可以注意到,阿漢是騎著車,特地去一個幾近廢棄的電話亭打的,想必是不想要被打擾,加上之後播放的歌曲,可知他為了這通電話,在有限的時間做了最多的準備──從其他片段可知,即使天氣不好,他被淋得渾身濕透,依舊撥了號,等待──鏡頭從中年阿漢轉向少年Birdy那邊,卻看到他疑似單獨在家中,瑟縮著身體,眼中有淚,看著鈴鈴作響的電話卻遲遲不接。好不容易電話接通,硬幣被吞進去之後,阿漢懷著期待、急切,卻又小心翼翼地問:
    「Birdy……你是Birdy嗎?」
    「Birdy……Birdy?」
    「嗨……好久不見。」
      在阿漢的不斷呼喚與確認時,只能聽到話筒那一端加重的呼吸聲,許久後Birdy才回了這樣的一句話。而阿漢確定是在和Birdy通話後,馬上硬幣一枚一枚地投進去:
    「你都好嗎?」
    「還可以啊……」
    「沒想到你會Call我……」
    Birdy的「還可以啊」雖然是力持鎮定,但掩不住顫抖和泣音,然後阿漢的回答,可以拆開「沒想到」和「你會Call我」,可見阿漢能打這通電話,是Birdy先聯絡他;「沒想到」則是表示,阿漢原本以為他們再也不能聯絡了(這在後面的對話有點出理由),但這就和Birdy的行動與動機產生矛盾:如果原本失聯,那為什麼忽然聯絡了?既然是他主動Call阿漢,應該有話想說,為什麼電話鈴響卻遲遲不接?這樣的行動已經極不尋常,更不尋常的是,Birdy的被動不但沒有因為阿漢的關心而改變,還延續了下去:
    「今年重考……有信心吧?」
    「不知道……」
    「什麼不知道……加油!你可以的!」
    Birdy根本不言近況,阿漢只好自己問最關心的事:從「重考」的詢問帶出兩個訊息:阿漢考上了而Birdy落榜了;阿漢仍在期待且有信心地認為Birdy明年會考上大學,Birdy卻一反過去對聯考與成績的重視,回答「不知道」。如果「重考」是通往他們未來唯一的路,這個「不知道」的也包括他們的未來,甚至不是「不知道」,而僅僅只是「不」,所以對阿漢的鼓勵,Birdy未再接話,阿漢只好繼續問:
    「你家電話號碼換囉?」
    「我爸說,一直有人打來不說話。」
    「不是我喔!」
    「我知道啦……」
    「而且你搬家也不告訴我……」
    「……」
      這裡「有人打來不說話」雖然阿漢否認得很快,但事實上就是阿漢,印證了他的思念,和他沒有放棄這段感情,以及與Birdy取得聯絡的機會,而之所以否認,是因為他也害怕Birdy知道「是我」之後會掛電話──畢竟打無聲電話是只有戀人之間能夠諒解的、無法言傳的思念,此外祇是騷擾;而Birdy「知道」這份思念,所以沒有否定阿漢的謊言,這是兩人情感上默契的初次連結。
      然而「搬家不告訴他」Birdy又再次不解釋也不回應,這點比較奇怪,如果是不相關的事,大可稍加解釋,什麼都不說是不想說(出於情緒,但和主動Call對方的行動矛盾),還是不能說(事關Birdy自己或阿漢)?無論是什麼,這段關於現況的對話又接續不下去,阿漢只好再從這些短而沉默、卻沒有任何否決的對話中汲取勇氣,問接下來他關心的第三件事:
    「你跟班班……還好嗎?」
    「她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太像在拍瓊瑤電影了,很不真實。』」
    「這樣還不好嗎?每個人的初戀,都跟史詩電影一樣偉大,你不覺得嗎?」
      奇妙的是,這是Birdy整通電話裡最長、也最平靜的一段話,卻是班班對這段感情的評價(不真實)。但這個回答依舊沒有觸及「現況」(無法判斷Birdy和班班「現在」是否還在一起),只能視為Birdy對此評價的認同,卻可以延伸成對阿漢的問題:「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呢?」而阿漢的回應,看似在針對Birdy與班班的關係,用反問去表達對他們感情的肯定,但下一句雖然主詞是「每個人」,其實是「我」,而阿漢的初戀是誰,不言而喻;對照Birdy與班班戀愛的虛假,可以看到阿漢自己認同與Birdy這段感情的「認真」、「真實」,而且「像史詩電影一樣偉大」,他傳達給Birdy知道,然而Birdy又再度沉默。
      到了這個程度,無論是一起念大學的未來、現在生活的聯絡,乃至感情上的連結,Birdy全以沉默否決了延續的可能,卻又不掛電話,對話又該怎麼接續下去呢?這時,阿漢做了準備:「最近有一首歌,是我……喔,是我學長寫的啦!我放給你聽,好不好?」
    Birdy再次沉默回應,他靠著話筒蹲下來的樣子,像是在捕捉阿漢的聲音來治療自己的思念,又像是一隻受傷後脆弱的鳥,蜷縮著自己的翅膀,聽著阿漢稚拙而顫抖的歌唱:
    「尋找你 茫茫人海卻又想起你」
    好不容易離開思念的軌跡
    回憶將我聯繫 到過去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忘記了時間這回事
    既然決定愛上 一次就一輩子
    希望讓這世界靜止 想念才不會變得奢侈
    如果有下次 我會再愛一次
    刻在我心底的名字
    你藏在塵封的位置
    要不是這樣我 怎麼過一輩子
    我住在想你的城市 握著飛翔天空的鑰匙
    你可以翱翔 還有我為你 堅持」
      這裡採用的是原曲的第二大段,據作詞者許媛婷老師所言,第一大段是阿漢年少時的心情,第二大段則是分別後的思念。這段歌詞包含了幾個訊息:「(即使試著忘記但仍)想念你」、「會一輩子愛你」、「如果有下次,我會再愛一次」,是過去、現在、未來,對於「愛」的許諾;「我知道必須把你放在塵封的位置」、「你可以翱翔,我會為你堅持」則是知道「將要分離」、「我會看著你飛翔」所以「不會怨你」的祝福。此時此刻,阿漢已能讀懂Birdy的回答,明白神父曾說「不能勉強別人」也是「活在當下」:如果祝福是我唯一能給你、也是你最需要的愛,那我就放手任你翱翔。
      即使如此,阿漢來打電話之前,仍然是懷抱希望的,就跟浴室事件發生之後,他明白Birdy「對不起」的意思,但事後還是努力想跟他「當朋友」,只是當時Birdy的冷漠與距離令他痛苦,對班班的嫉妒使他瘋狂,以致告密又再傷害了Birdy和無辜的班班,造成必須「遠赴天涯海角」、險些「世界末日」的結果;(如果Birdy沒有跟去,阿漢想必會一去不回,事實上,他們也幾乎一去不回);這次放手,是為了讓Birdy知道:雖然再也不能陪伴(「他其實很怕孤單」),至少最後在他身上,Birdy能得到愛、祝福與心靈的自由──即使他的世界已失去色彩,他的感情固結在那聲不能讓當事人聽見、也不會得到回應的呼喊裡,連同飛鳥與天空在落雨裡溶解,一如沙漏將盡。
      這是阿漢的部份。但是Birdy呢?他究竟為什麼要Call阿漢,給他電話,卻除了無聲的「不」之外,什麼訊息都不傳達?難道他只是心情不好,想聽聽阿漢的聲音?
      尤其關於「未來」的訊息,Birdy並非沒有傳遞過。在教堂的祈禱,他告訴阿漢「我們可以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介紹一個女生給你,班班他們班的,我晚上要跟她出去,你車借我。」浴室的意外發生後,他說「對不起」;教官室的衝突,他說「你不要再管我了」;在阿漢家,他說「張家漢,你可不可以不要是咖仔?」而在澎湖,他說「他要準備聯考」。即使在最冷落的時候,他也會在阿漢靠近時對他說「我可以自己來」、「你慢慢吃」,何況這是他主動Call來的電話?
      這對王柏德這個角色而言,是非常不合理的舉動,尤其對照在他電話那一頭哭泣、脆弱的樣子,他明明非常需要阿漢,所有的回應卻都在表現「我不能要了」,他能索求的就是阿漢願意打過來、願意說話,以及話語與歌聲裡傳遞過來的情感,這是一種透支與賒欠,因為從阿漢的各種問題至今,能知道他還是在意、關心自己,只要自己回應一點什麼,哪怕是希望也好,思念也好,索求也好,阿漢都會高興。
      但他連這點高興也不給他,就代表了他們連透支這點高興的未來都沒有。
      那是什麼樣的未來呢?
      以前讀過戲劇塑造人物有一個原則:「性格決定命運」,它的註腳一是「只發生過一次的事等於沒有發生過」,註腳二是「發生過兩次以上,代表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註腳三是「一個合理的人,發生了不合理的事,代表的是『求救訊號』」。
    Birdy的反應全然符合──最開始他在水中閉氣到了讓旁人以為溺水;在太陽系看《Birdy》時,他問阿漢:「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貫穿前半部電影、幾乎他們定情曲的〈這個世界〉,歌手很年輕就已去世(阿漢還說:幹麼想不開啊?但其實蔡藍欽是因體弱死於心臟麻痺);發生車禍時,明明那時候他在努力疏遠,卻不叫救護車只叫了阿漢;Birdy爸爸短暫出場的那一段,他對自己的孩子發飆時,至少說了兩次如同口頭禪的「去死」;再加上他打電話時,周圍的獎牌獎盃、洋酒櫃營造出來,同時代表了「成就」與「身份地位」,對比他的落榜與無能為力、猶如監獄、牢籠的環境,都可以推測那通只有絕望卻還是要阿漢打來的電話,不只是「第二次」在心靈上的求助,更可能是他最隱微的,求救訊號。
      若以「不合理」的角度來看,甚至可能是跟車禍時相似的,是生命裡的道別(只是車禍清醒後發現傷勢沒有以為的那麼嚴重)。總是在衝撞體制的王柏德,自然要有跟死亡擦撞的決心,但阿漢不行,所以他用盡全力推開他,也推開成功了。那麼,在與阿漢分別,衝撞體制失敗,近乎沒有未來的情況下,他能做什麼選擇?
    筆者曾試著設想過在澎湖分別之後,阿漢與Birdy的狀態與心境:Birdy告訴阿漢「要準備聯考」,這可能除了是「暫不見面」的理由,更包括了「考上了我們再一起念大學」的期許,讓阿漢以為考上大學後彼此會有未來(畢竟澎湖的同行,讓他知道他們確實彼此相繫相知,更是相愛),不僅努力通過了聯考的窄門,也試著打了數次的電話去聯絡Birdy,從他意識、並決定面對這份感情至此,阿漢都是做出勇敢、付出,用盡全力去追求的選擇,他有追求的目標,有勇氣支撐自己,即使失敗了,至少回想的時候不會悔恨。
      但是Birdy呢?他及時察覺這段感情無法得到善果,不敢正視這份感情在世上眼中代表的是「咖仔」,更不願讓阿漢陷入這樣「人人喊打」、飽受傷害與羞辱的汙名,所以他推開他、激怒他、傷害他,讓曾經對自己最好、最依戀、看到自己就眉開眼笑的人,最後眼中只剩憂鬱與痛苦,還有不願放棄的愛戀。在過程中還能執著於目標去忍耐與自欺欺人(甚至可能包括「考上大學我們再見」的承諾,所以片尾才有回程火車上相依而眠時,Birdy先醒來凝視阿漢、明顯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的畫面),但在分別之後呢?他在回憶起自己帶給阿漢的傷害、自己在這段感情的退縮時,他會有什麼感受?
      再進一步設想:如果那些無聲電話是阿漢所打而Birdy「知道」,他曾想接電話嗎?那些「無聲電話」會不會其實是「想找Birdy」但「Birdy無法接電話」又「不能讓王議員知道誰找Birdy」的結果?如果Birdy曾為此反抗家裡,那麼換電話與搬家,會不會由此而起?如果他知道卻選擇沉默,他是否又會痛恨自己的懦弱?他又要如何知道,他的沉默是否正確?阿漢是否能明白這是「為他好」,而不是故意失信、迴避與傷害?如果這一年來,明明知道「相見爭如不見」,卻在牢籠裡瘋狂地思念和阿漢在一起的溫暖與自由,又能如何?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死,會不會是他在此時此刻以為最後能獲取的、真正的自由?會不會Birdy真正想問卻說不出口的,其實是這句話?
      無論是否想像過度,無庸置疑的是,這都是一通絕望的、如同沙漏將盡的電話。而阿漢的歌,傳遞了他的愛,他對Birdy處境與動機的諒解,他對Birdy「未來能夠翱翔」的信心,這些都讓Birdy在痛哭時明白:只要活著,未來就能延展,直到擁有重新懷抱希望的可能。
    (二)黑夜終逝,重新開始
      如果說那通電話,是他們感情沙漏裡最後的倒數,三十年後張家漢打給王柏德的電話,則讓那只停止的沙漏倒轉,又重新有了開始。
    「沒想到接電話的是你。
     他都好嗎?最近。」
    「我不知道。我忙的時候會請他帶孩子。其他的根本就不想問。
     我跟Birdy離婚了。
     後來我才懂,喜歡一個男生是與生俱來的。
     早知道我就不努力了……害了我一生,也害了他。
     他馬的。」
      那通電話打給了班班,在這段對話當中透露了兩個訊息:Birdy已經離婚,而他離婚的主因,固然情感是流動的,但與班班之間,卻非雙方「努力」而能成功,這可能是由於Birdy的性向並非男女皆可,而是如瘦瘦所說「我從小就喜歡男生,以後也不會變」,更或者Birdy在這段感情中的「努力」終有極限──因為他心中始終另有其人。在阿漢去加拿大謁陵之後拜訪神父伴侶Alex,他也透露了:「有一個維特的同學常來拜訪,他說他是開始招收女生那一屆的。」「你們兩個很像,你們的笑容,還有喜歡的東西。」雖然招收女生那一屆他們都是高三,但「很像」來對照三十年後阿漢穿在裡面不時出現的格子襯衫,戴在手腕的電子錶,可以推測那個常來拜訪的是Birdy。再從「有時候我們會去附近酒吧小酌一杯,他甚至還很喜歡跳舞。」的牽引,阿漢在那個酒吧,看見了Birdy的背影──他在酒吧裡打開筆電、敲著鍵盤。
      雖然看過有人推測那個筆電是他已預知阿漢會來、在那裡等待的心機,但從事件順序來看,Birdy沒有參加同學會,很可能是他先去加拿大謁陵,所以阿漢是後到;除非他緊接著在阿漢拜訪Alex後就又來訪,否則他應該不知道阿漢會來,筆電應該是為了避開搭訕,也可能是他有工作要趕,這裡是熟悉又不至於因為安靜而感受到孤獨的地方。
      這是Birdy的現況,那阿漢呢?這裡可以從他接下來與Alex的對話窺知:
      「他怎麼不在教會工作了?」
      「他老說他上不了天堂,他是個罪人。」
      「他是個好人,他一定上得了天堂。」
      「都是我的錯,沒有我,他一定可以上天堂。」
      「我很確定,他很愛你,就像你很愛他一樣。」
      「……謝謝。」
      對照阿漢曾與神父「同性和異性的愛有什麼不同?」「我寧可下地獄,你回你的天堂」辯證,曾經為性傾向所苦、認為是這份「罪」讓Birdy雖然「在乎」卻不肯承認愛他的阿漢,一度認為自己會下地獄,也寧願下(可能會有人懂他的)地獄,這是時代限制,使得原應平等的愛,因無知與歧視而有了高低,也使得阿漢與Birdy、神父與Alex即使相愛仍須分離,即使相聚也須受罪惡感折磨。但從阿漢的回應可知,三十年的時光使他仍舊保持自我的誠實,也明白愛無等差,良善之心與行動才是上天堂的條件,出於真誠與對等的愛才是身在人間幸福的價值──過去曾折磨阿漢的,已經隨著時光的淬煉而不復存在;而他聽Alex對「另一個常來看神父的維特學生」的轉述而意會的微笑,「你們兩個很像」的印象,和在酒吧裡看見Birdy時極力壓抑的激動,都暗示了儘管思想隨著時代的解禁而自由,但阿漢對Birdy的感情仍存留在當時,未曾失去與遺忘。
      只是三十年的時光終究太長,使阿漢有所遲疑,雖然注目、幾次起身,甚至都走到門外了,卻終究不敢轉身上前相認。再去看過瀑布之後(他們又在觀景台上錯過),阿漢從奔騰的銀瀑、試圖突破阻隔的飛鳥中得到勇氣(水在電影裡始終是情感的象徵,所以他們在泳池初識,在淋浴間確認愛欲的存在,又在海邊修復關係的裂痕並傳達了愛戀;而導遊述說的故事也再次暗示了時代的改變:古老部落裡不願屈服傳統的少女只能用捨棄生命來抗拒不能自主的婚姻,他們則已有是否追尋所愛的可能),又去酒吧那裡等待(從普通座位、吧台到角落,可以窺知他勇氣的起落),卻等到打烊未果,只好離開。
      當阿漢沿途回飯店時漫步,拾著石梯往上時在一家門口擺著雕飾的店停了下來(對照片尾的畫面,Birdy也曾在類似的店前駐足,這裡再次對照Alex曾說:你們兩個很像,包括喜歡的東西──思念離去的戀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變成他),然後他的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誒,」
      阿漢轉身時掩嘴的表情是三十年後的名場面,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一絲忽然看見心上人獨有的害羞,那是自然流露的本能反應──久別後再遇初戀情人,要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你,對你還有多少思念,第一眼見到時的表情是最誠實的。但除了表情、掩嘴的動作之外,阿漢還往後倒退了一步,可見這一聲「誒」、這一面的衝擊之大,使他脫口而出的話完全沒有掩飾(這點也很阿漢,三十年前的阿漢對Birdy、對自己,都是非常誠實):
      「你不是不在了嗎?」
      這句反問有幾個訊息:「我知道你曾在這裡」、「(今晚)你本來不在這裡」,可以推論出「我在等你(但沒有等到)」,這話實在太誠實了,所以Birdy也毫無防備地回答:
      「噢,我剛好要進去,就看到你出來啦。你怎麼會知道我會來這裡?」
      這句話有多毫無防備呢?「我剛好要進去」就很有趣,因為阿漢是「快打烊了」才被酒保提醒該離開了,但來過這裡的Birdy,這麼晚的時間,到底還過來做什麼?可以推測是他後來去看Alex(也有可能是班班打電話告訴他跟阿漢見過面,可能也會去加拿大),知道阿漢來過這裡,可能來過這間酒館,所以才衝過去,所以是「就看到你出來」而非「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或者另一種可能是,他早就在門口看見了阿漢,但跟阿漢前一日一樣,徘徊許久都無法決定是否要進去,看見阿漢出來卻又迴避;更有趣的是,無論是哪一種可能,他都是在酒吧門口就看見了阿漢,阿漢卻是出了酒吧之後,又走了一段路(至少爬了一段樓梯),來到那店門前才停下來,那麼阿漢走路的這段期間,Birdy在做什麼?一定是和以前一樣跟著他的背後走;那為什麼不叫他?我想接下來的對話就解釋了一切:
      「我只是來碰碰運氣。前天下午我有在那裡看到你。」
      「你有看到我?那你怎麼不叫我?」(我好喜歡這段Birdy的語氣,充滿了感情)
      「可能、只是沒有想到會在那裡遇見你。」
      對照Alex說兩人「很像」的評價,這段對話恰好可以同時解釋兩個人「看到對方卻不敢叫」的理由:都因為太過在乎而情怯,阿漢在酒吧拿著啤酒想跟著出去又放棄,在門口偷偷聽他打電話卻不敢在轉身後進去的行動,也都可以詮釋Birdy的心情。但這不是單純的相像──Birdy還是叫住了阿漢,在什麼地方呢?是阿漢知道Birdy會感興趣的店,是Birdy知道在這裡攔住他,他無法轉身逃掉的位置──誰知道對方看到自己會有什麼反應?無論如何,Birdy都想要攔住阿漢,不再輕易放他走的行動、勇氣和決心,在這個行動與位置都是無庸置疑的。Birdy對這一面蘊藏的心機和思慮周密,都可以看見他對留住阿漢這件事費心的程度──恰與三十年前最後一通電話的無力成為強烈對比。
      接下來的對話每一段都是一個確認:
      「你也是來找歐神父?」
      「對,我想要謝謝他,因為以前要是遇到那種有困惑的時候,我都會跑去找他。
       神父那個時候一定是不希望我承受他承受過的痛苦,所以一直阻止我喜歡你。」
      「其實我倒寧可有經歷過那些。」
      總不能一直把別人困(?)在那裡,Birdy就算不捨(?)也得讓出路來讓兩人並行。這邊很可愛的是,主動的人變成阿漢,以神父為引子,如果要疏離的話完全不必要,但若要坦承的話就萬分必要的說了一句「(以前)我喜歡你」,和「我曾經為此承受痛苦」,這點Birdy當然完全知道,但這段話是過去式,不能代表現在,也無法傳達現在的感受,所以不愧是已成導演的Birdy,回答的是「其實我倒寧可有經歷過那些」,哪些?就是阿漢說的「(以前)我喜歡你」,和「我曾經為此承受痛苦」,以及「現在仍不後悔」。對此,我認為阿漢理解了,所以他接下來回答:「我們以前都做過很多蠢事。」是回應了「痛苦」的來由,在這裡Birdy則採取攻勢(?),主動坦白當年這麼做的原因:
      「我以為我這麼做,你就會放棄對我……對我的那個……」
      「對你的……感情?」
       你覺得我會放棄對你的感情?怎麼可能、有那麼容易啊?」
      「誰知道啊。誰知道這三十年後的世界會變得怎麼樣?」
       那個時候只要誰承認自己是同性戀,肯定沒命!」
      「那現在呢?你可以大聲說出來啊!可以了嗎?」
      「其實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愛你。
       越多相處一天,我就知道結局會更慘。所以我才會請班班幫忙,找一個女同學,試圖的跟你相處,誘惑你,看能不能把你矯正回來。」
      這段對話傳達了當年Birdy決定疏遠阿漢的理由,若與當年阿漢問瘦瘦的話對照,有相當程度的相似。即使未必是Birdy聽到阿漢與瘦瘦的對話,然而阿漢問瘦瘦的,就是當時他對「同性戀」的理解與面臨自我認同的恐懼,這些說得出口的,就是日常生活中傳遞的認知,像他雖然在淋浴間一度打斷了大巴對瘦瘦的霸凌,卻沒有勇氣阻止;每一次Birdy衝撞體制,阿漢都選擇了阻擋;他甚至在走廊這個會有人經過的地方,問瘦瘦這樣(無論內涵或場合或處境,都不甚恰當)的問題,都能看到當年阿漢的遲疑,無法真正面對現實裡荒謬的牆;他的勇敢,則是未經思慮、無法顧全環境的衝動,為的只是求一個確認與明白。
      相較之下,Birdy則是屬於思慮清晰迅速,能察覺周遭事物的變化、情感細膩、反應敏捷的類型,但也因此常人難以懂他。阿漢的行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於阿漢不可能同步準確理解、把握他行動的用意,以及阿漢的情感強烈超乎他預想之外(有趣的是,三十年前Birdy逼迫阿漢,以為他會意識到現實而入櫃,阿漢卻選擇在家人面前向他告白;三十年後阿漢用玩笑索求他早就知道的答案,以為Birdy不會開口,Birdy卻親口告訴他「其實那時候我真的很愛你」──兩個人雖然都深愛對方,卻也都低估了對方的愛),以致雖然了解,卻未必會依他的預料行動,這點在三十年來肯定有納入反省,再加上這次見面既是偶然,更不知道錯失之後是否還有下次,Birdy這裡難得的直言不諱──但對照之後的「很愛你」,前面的「感情」遲疑許久說不出來,即使先前阿漢已經說出「當年我喜歡你」了,可見他這三十年來的深櫃印在他心裡的習慣還難改變,幸好阿漢的誠實與鼓勵,讓他能夠說出他的顧慮和恐懼,以及過去曾經對阿漢的感情(都幾歲了還說什麼愛啊──事實是無論幾歲我們都需要說愛)。有趣的是,在Birdy說愛的時候,又是背對鏡頭,而一直看著Birdy的阿漢,在神色的變化之後,首次把看著Birdy的目光移開──不僅是話語的重量,Birdy說這句話的眼神一定也是非常濃重的,濃重到當Birdy進一步解釋他當年為什麼這麼做的時候,阿漢開始隔了一段距離,像是畫圓般踱步(這裡可以和軍歌比賽交換位置作為對照:只是軍歌比賽是價值觀徹底分裂、開始轉換的象徵,這裡卻是以真心相互傾訴與理解),直到Birdy提到「矯正」才衝過來:
      「你以為我是脊椎側彎,還是牙齒長得很亂需要矯正?但是後來我告訴你,班班自己跑來勾引我!」
      「我知道,她有告訴我,把我笑死!」
      阿漢回應的話也解釋了Birdy當年決定與行動的愚蠢(這段話在看電影時常會引來笑聲),但這種荒謬的觀念在對同性戀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時代卻是行之有年,也間接說明了當年的分離是環境使然。雖然確實帶給了阿漢傷害,但一如歌詞裡的「你沉默的回應,是善意」,這愚蠢的行動也是,阿漢當年能原諒,三十年後也不可能真的計較(我們對仍在心上的戀人總是寬宏大量),尤其看到Birdy滿臉的愧疚,所以他抓了「誘惑」這件事,轉到(誤會)當年班班曾經誘惑他的往事,將這整件事的荒謬一笑置之。
      上面這一大段是對過去感情的總結。Birdy接下來又問了:
      「你媽,還好嗎?」
      「她老是問起你好不好,到底結婚了沒有?」
      「那你怎麼說?」
      「我說,你管他去死喔!」
      「改天去看看她。」
      「嗯。」
    Birdy問的是阿漢家庭的近況,從曾經照顧過他,也察覺兩人感情的媽媽問起是最好的,而這個「家庭」的狀況其實想問的不只是媽媽,而是從「你媽」→「你家」→「你太太」的隱微轉換,這裡也能從阿漢的回答知道他懂,所以他的回答除了「她很關心你(跟我)」,「到底結婚了沒有」這句回話非常有趣,一來顯現阿漢對Birdy的消息都沒有再跟媽媽更新,也傳達了「我沒有結婚」的訊息,連同下面的那句「你管他去死」(英文翻的是who cares?)含有三十年來(包含方才「被矯正」)的怨意,也有讓媽媽安心的意思──我沒有在跟他糾纏,也沒有破壞人家家庭。Birdy也理解這話裡的意思,所以說去「看看她」,至於要用什麼身份看,就要看接下來的發展了,所以阿漢只回答了「嗯」。
      過去我愛你,婚姻結束了,那「現在」呢?深謀遠慮的Birdy,用一句話提起了話題:
      「我記得你有拍我的一張裸照。」
      「是你拍我的吧?」
      「是嗎?」
      「這個世界 有一點失望 有一點希望 我時常這麼想──」
      「這麼想──」
      「誒,你真的有我的裸照嗎?」
      「你猜啊?」
      (搶奪皮夾,身體接觸)
      「天亮了,還那麼有精神──」確定阿漢時看過後搶回來:「還我,還還還我!……你很煩誒。」
      這一段非常好玩,可以看到Birdy大導演的幾個心機:
      (一)用問句主動提起裸照一事,而且是故意扭曲事實──誰拍過誰的裸照,什麼都記得的王導怎麼會弄錯?但錯的問句才能引起對方的糾正,以及過去的種種回憶。過去Birdy的告白都太隱晦,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愛情,使得阿漢無法確認,所以往往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捕捉到Birdy的用意;這次他用唱歌來接續他的意思:「這個世界曾經失望,但現在我們之間可不可能一起創造希望?」這個時間的延遲足夠讓阿漢作出反應,了解Birdy「現在提起」可能的用意,所以才有接下來的問句,和在Birdy的鼓勵下,有了搶奪皮夾的大膽行為。
      (二)從阿漢看到照片的表情,可以看到裸照確實存在。但這裡又有兩點很好玩:在阿漢順利搶奪皮夾的過程,可以看到Birdy幾乎毫無防備,被搶走了還刻意停個幾秒,讓阿漢有時間看過之後才奪走──在2020年,裸照還放皮夾而不是轉拍入手機,也呈現出一種老派的眷戀。但放初戀的裸照在皮夾裡,難道不怕被看見嗎?王導的居然放在皮夾一打開就看到的地方──不免令人懷疑,Birdy在跟著阿漢背後,拍阿漢肩膀前,到底考慮了多久,又做了多少準備?
      (三)還有值得一提的是那句「你很煩誒」──關於「煩」這個字,少年時期的Birdy一共說過三次:「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煩啦」(在淋浴間被阿漢脫衣服)、「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找我麻煩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煩我了」(都在阿漢家攤牌,逼阿漢卻讓他差點出櫃)。這句可說極其拗口的台詞,都在Birdy對阿漢最難以抵抗(拒絕阿漢的關心/逼退阿漢的告白)、卻又不得不推開他的時刻出現──不是Birdy受傷,就是阿漢被他所傷,明明該推拒、該絕情,他卻沒辦法直接傷害阿漢,所以才會用「可不可以不要」這種帶點哀求的句型──就像是握著雙面刃,必須緊到傷害自己,才能勉力把另一端對向阿漢。但三十年後就不一樣了,他可以直接說「你很煩」,這句沒有刀也沒有傷,就只是單純感情表露出來的害羞而已──所以每次聽到這句,並意識到這句「煩」其實帶有多深的情意時,就能感受到Birdy的改變,和引導阿漢發現裸照的行動,用了他多大的勇氣。
      這麼明顯的暗示(?)三十年後的阿漢怎麼不懂得,所以他在笑看到讓Birdy害羞後,問他:
      「你今天住哪裡?」
      「花園酒店。你呢?」
      阿漢指指旁邊的建築。
      「到囉?」
      不妨注意一下Birdy當時的表情:他探頭去看那層樓梯的樣子,好像不可置信「這麼快」,又好像那是一個黑暗隧道,會把他的心上人捲進去不還他。
      「好吧。要不然你先休息。我再走個十幾分鐘就到。」
      「你要不要上來,喝一杯啊?」
      「不了,改天吧。」
    阿漢主動邀他上樓,Birdy遲疑了一會拒絕了,可以看到阿漢一臉失望,明明已經上階了卻遲遲不動,看得出雙方都捨不得──為什麼Birdy不上去呢?可能他雖然意識到這個邀約可能代表了什麼,卻不願意只停留在短暫的、僅靠初戀光環而成就的露水之緣(雖然阿漢的邀約僅僅是出於不捨,未必是這個意思,但Birdy更寧願謹慎地看待他和阿漢之間的關係),他想要更確切的、情感的回應:
      「晚──安。」
      「晚安。」
      「晚安。」
      「晚安。」
      我非常喜歡這段「晚安」的問答──Birdy的第一句拉得比較長,第二句則很短,我把它視作時間的短長,隔了整整三十年,Birdy才確切地對他深愛的對象,回應了那個「WANAN」的訊息,阿漢當然明白話語裡蘊含的情感──卻還未明白:那也包含了Birdy對未來的詢問。「晚安。」阿漢對此未有回應,所以這次Birdy揮了揮手,真的是道別了(或者可以解釋為:即使離開了我仍然會愛你),看著阿漢走上去後,他對著空曠的街道深呼吸,用一種落寞的表情走了兩步後,阿漢才終於明白過來,快步下樓拍了拍他:
      「幹麼?」(我好喜歡這句的語調,傳達出少年Birdy那種既驚喜、又猶疑、缺乏自信又期待的語調,兩個Birdy重合的瞬間)
      「我再陪你走一段好了。」(我也很喜歡這句話的語調,非常溫柔,非常阿漢)
      「OK。」
      我也很喜歡Birdy低頭笑了,才回答的那句「OK」,像是高興被懂得,或者情感終於得到回應,或者得到一直以來他最想要的,往後人生有阿漢的陪伴。
      這段相遇的過程,一開始純屬偶然──與其說阿漢這三十年一直在等Birdy,不如說他是那種「愛上一次就是一輩子」的人,從對話中可知,自那通電話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聯絡,阿漢是懂Birdy的,他知道Birdy能給的就是這樣,他最後給他的愛就是祝福,在旅館前Birdy說「晚安」之前,我想他可能也不敢奢望能與Birdy相守──所以他上樓終於意會後才衝下來。可見經過了三十年,他們都無法忘記對方,這次的見面,只是在確認對方的這份情感是否恆在──他們對自己的都一樣萬分珍惜。而電影用這樣的對話,來展現他們如何跨越三十年的距離走向對方──尤其是Birdy。這個結局在成就的不是阿漢,而是Birdy,阿漢的愛在三十年前、在那通電話、那首歌就完成了,Birdy卻是三十年後才能真正開始。
      這份相知的不變,更可以證明的是接下來,「Birdy,接著!」的喚聲(這一段是我之後每一刷,每一片段都可能落淚的任何一次,最後的救贖──真是感謝兩位導演讓他們一起去了加拿大,圓滿這個故事),兩人轉頭看到年少的二人,在即將破曉的街道上互相拋球,討論考試成績,「那你以後想靠什麼過生活啊?」「我以後啊?」可以自然地互許未來,用歌聲傾訴心意,呼喚對方的名字而不用任何的理由,僅僅是確認他在身邊──既可以象徵兩人的愛戀從年少至今如昔,也可以象徵在2020年,Birdy和阿漢可以像這樣彼此傾慕、訴說情意,一起相偕翱翔與堅持。
    結語
      從以上分析可知,整部電影可以分成相識、天堂、下墜、地獄、終止與重新開始:兩位主角情感的累積與堆疊,來自於生活中點滴的醞釀,同時也是在保守安定與叛逆自由的願望差異下,既彼此吸引,也互相協調出「在安全的前提下鑽體制縫隙」的共識,希望能終生相伴;但因環境的惡意與無視,當感情已屆愛慾的界線,關係開始失衡,周遭對他們的親密也不再見容之時,Birdy選擇放棄叛逆,放棄對自我情感的探索與認知,用疏遠、冷落的方式避免彼此越陷越深,使阿漢開始懷疑體制的不公,直至車禍開啟了讓阿漢發現Birdy真心的契機(同時也是Birdy初次認知到自己的感情及對阿漢的傷害),兩人逐漸交換了過去的位置,卻也在情感、關係、乃至自我都加深了彼此之間的裂痕──直到無人的天涯海角,才有了修復的機會。但環境的改變需要時間,在一年後的那通電話當中,他們終究只確認了彼此的情感,以及最終只能祝福及與對方道別。在這短短不到三年的時間,他們從陌生到熟悉,從熱戀到齟齬,再從衝突到和解,從不捨到道別,都能看到他們從原本相處的默契與寬容,到深刻明白對方的立場、性格裡的怯懦與勇敢、堅強與脆弱、退縮與固執,一點一點走向無可取代的刻骨銘心──在澎湖的阿漢、與在那通電話裡的Birdy,都前後以為失去一切,以為愛已結束,所以想讓生命結束──但因為對方的陪伴/回電,確知了愛的恆在與共有(如果有下次,我會再愛一次),只有活下去,這份愛才有延續的可能與機會──才會讓那份牽繫持續了三十年的時間,直到他們終能再度相遇。相較於三十年前必須隔著電話、隔著「學長」的名義、隔著不能靠近的距離與淚水,這首在此刻由阿漢與Birdy合唱的歌,彌補了過去的遺憾,相信也象徵了那個沙漏,將會在生命的盡頭,才會終止。
    後記:
      〈從天堂到地獄〉的情節分析至此全部完結。
      至於小說、北影版、院線版的比較,將會抽空寫一篇做最後的整理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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