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前的醒獅團

明哥、水哥及陳爸正在倉庫裡翻箱倒櫃尋找二個過年前都會用到很重要的黑箱子，這兩個黑箱子對他們而言，是一個青春的印記，更是三個人當年與公司胼手胝足共同奮戰的革命情感，公司剛成立時是一家外商投資的電子公司，外國老闆除了帶來了先進的工廠經營觀念及薪資福利外，更將外國人過聖誕節的文化帶到工廠來，每到聖誕節工廠內就佈滿閃爍的聖誕燈及裝飾漂亮與吊掛禮物的聖誕樹，外國老闆更會在聖誕節前夕讓餐廳加菜，此時所有一級主管都會扮成聖誕老公公，帶領著一群唱詩歌的樂隊，一同到每一個部門傳遞神的祝福，當年台灣還在經濟起飛的階段，對於所有員工而言，公司不只是冷冰冰的利益交換，一個家的形成在每一位員工的心裏日漸感到踏實，因此，只要踏入公司大門的那一刻，大部分的人總感覺他們平日的生活只是在兩個家庭移動，自己的家與另一個家(公司)，現今每個公司頭痛的高離職率，在當時公司的氛圍下好像沒有人願意離開，反而沒有空位留給更多的新人才是公司頭痛的地方。

雖然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只是對於員工而言卻總還是感到有點寄人籬下的感覺，尤其外國老闆每二年都會輪調一次，雖制度不變，但總是將帥更換頻繁，多多少少也會造成人心的不安，終於在黑箱子出沒的那一年，第一位台灣人的總經理走馬上任，蕭規曹隨是必然，公司經營方向還是遵從母公司一致的方向，只是當他將黑箱子交付給福委會三位創會元老明哥、水哥及陳爸時，公司文化開始進入在地化的生根。

春天風光明媚的天氣最讓人感到精神振奮，而當年的某日，更是一個創世紀的大日子，全市第一個企業附屬幼稚園的成立，驚動了國外大老闆與市長的親自蒞臨剪綵，動土前的大合照，雄霸一方的達官貴人聚集讓高掛的太陽失色，更讓漫天飛舞的蝴蝶到處躲藏，大夥在鏡頭前西瓜甜不甜的邀請下，沒有虛情假意，只有燦爛笑容，而在旁邊觀看的全體員工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因為這個家感覺更加完整了，他開始有了下一代的加入，讓原本屬於外國人的聖誕節慶中加入台灣人元素與家的溫情，每年的聖誕節除了聖誕老公公之外，更重要的是幼稚園的小朋友穿著父母精心設計且貼心可愛的服裝，在老師的帶領下成群結隊到每一個部門，透過兒童的稚真傳達最純粹的祝福，幼幼班聽命行事的排列整齊，卻一臉不明就以，有的甚至一臉驚慌失措、也有人因此被嚇哭，但圍繞在周圍的父母，卻滿心感動的用相機喀嚓喀嚓地打亮每一個心肝寶貝，或許就像在家辦喜事，望著幼小的心肝、想像長大後出嫁的不捨，只想在時此刻留下成長印記的永恆，每個未結婚的同事看到此情此景，都好想衝動踏進婚姻的未知領域中，為人生闖一個冒險的值得，小班以上的小孩就鬼靈精怪許多，因為他們知道此時此刻，全公司為了這個時刻每個人都會準備滿滿的糖果餅乾，他們不須刻意討好你，只要稍微擺弄一下笑容，用水汪汪的眼睛對你一個凝望，所有人皆拼命的掏光口袋裡的糖果，不過父母還是有私心，最大一把的糖果必須梭哈給自己的小孩，讓他在同儕之間享受這一個美麗夜晚的桂冠。

過了聖誕節後，原本屬於國外引進的文化就已是個終結，可是當明哥、水哥及陳爸從總經理手上接過那兩個黑箱子後，每到過年前全公司更盛大的喜事就此展開，箱子內是一頭精心製作的醒獅與相關的工具，總經理希望把台灣人的習俗融入這個大家庭中，三人感到極大的文化傳承的使命感，立即在福委會招募成員組成醒獅團並接受公司到外面專業機構派訓，自那年開始，每年年前就會開始準備足以比擬現今大牌明星演場會規格的慶典，因為，上從總經理到底層勞工每個人在那一天皆共同籌畫參與，因為這是一個屬於大家共同的家族慶典。

鑼鼓聲從總經理辦公室響起，掌鼓師陳爸帥氣俐落的將兩支鼓棒敲的震天響，時而上下敲打鼓心，時而橫向敲打鼓邊，時而急速輕敲鼓皮，鼓聲大時驚天動地，鼓聲小時綿綿密密扣人心弦，最後再突然一陣鼓邊的震撼聲響，頓時讓千軍萬馬振奮奔騰起來，就在大家沉浸在鼓聲的起落時，建榮一聲響鑼掀起了醒獅的起腳式，水哥將獅頭往上一蹬，左腳往前跨，雙手奮力扭動獅頭及獅身，獅尾明哥也沒閒著，順勢與水哥來個前後合體，一頭看似無生命的獅子，因著兩的人平時練習的默契，一頭猛獅活靈活現氣勢兇猛，讓滿臉猙獰的牛鬼蛇神皆無從近身，這一個驚天動地的起手式，也啟動了公司的年度大戲『醒獅戲年、祈福加身』。

每一間辦公室的人們也沒有閒著，除了張大耳朵聆聽鼓聲的位置，最重要的工作當然是戲獅祈福，這個戲碼確實是要考驗醒獅團的真功夫，因為每個人會用紅包袋裝現金放在某個地方等著獅頭搶紅包，這時候就可以看到人心的險惡不同，善良如麗娟阿姨就會包個一百元放在桌上體貼水哥的苦力，可是善良者畢竟是少數，奸詐著如國外留學回來的Allan，有著外國調皮開玩笑的基因，他總是將紅包放在天花板上，因為他想看看這頭台灣醒獅如何飛升到二個人高的天花板咬下紅包袋，可是水哥與明哥也不是軟腳蝦，平時他們總是遵從醒獅跳樁訓練，這二人高的戲謔對他們來講，也只是小事一樁，最難的反而不是看的見的高，而是營業部的胡課，因為長期與客戶在沙場上的爾虞我詐，那棉裏藏針的絕活，絕對教你死不瞑目，他的紅包袋總是隱藏在辦公桌內部的腳下，且必須穿越數個辦公桌才能到達，這個化骨棉掌輕柔隱晦，讓人想起都會起雞皮疙瘩，幸好當年水哥與明哥除了外功練的紮實外，連縮骨功的滑溜也掌握的寸寸到位，只是經過全公司10幾間的辦公室與作業現場的折騰，看著汗流浹背的獅子細數著今年滿滿的祝福與情感交流，熱情的同事還會特別獻上一杯杯孝敬的飲料，感謝醒獅團幫大家趕走所有的穢氣與陰暗，讓大家一起迎接明年更幸福的一年。

時光其實是一個最高明的騙子，美好的故事總是過得特別快，你以為人生將永遠幸福下去時，世界卻在翻轉的過程中，瞬間讓還沉浸在過去輝煌歷史的母公司慘遭被歷經殺戮戰場洗禮的下游台商併購，當大家還以為醒獅團的戲碼將無限延展時，原來將醒獅團的文化深植人心的總經理卻已經在某個午後悄悄的被退休送別，黑箱子也在那時候開始被鎖在黑暗儲藏室的角落，取而代之的是年前尾牙花大把大把鈔票抽識別證的儀式以及在年前由高階主管手上拿著滿滿的紅包當散財童子，施捨每一個員工鴻運當頭，三位醒獅團的要角從被尊敬的神壇落入凡間的工作中，只剩勞力付出的金錢交易，少了人情味的年味慢慢在日漸蒼老衰退的身軀中消失。

明哥、水哥及陳爸在全公司統一存放某些用不太到的物品倉努力翻箱倒櫃尋找黑箱子，此時三人雖然汗流浹背，但依然不願放棄可能的希望，因為今日是陳爸在公司的最後一天，雖然他只有58歲，但公司自從轉換成台商後，高度競爭壓力的摧殘下，長時間的工作與高壓下的兩面夾殺，不得已只好選擇急流勇退，黑箱子是大夥這麼些年來最不想忘記的革命情感，現在雖然收入比以前豐厚，可是講求功利主義的當頭，大部分的同事之間只剩利益交換與主從尊卑，那年醒獅團的家庭聚會已然蕩然無存，陳爸看著滿坑滿谷堆積的物品，落寞的眼神窺探出對往日情的失落。

陳爸默默的回到辦公室收拾私人物品，看著這二十幾年來的青春痕跡散落辦公室的各個角落，牆上的掛鐘今日好像走的特別的快，大夥都還在埋頭苦幹，無暇關照他，他知道過去的繁華終究還是輕煙一縷，隨風起風逝，怨不得世間的無常，正當他看到牆上指針指著五點下班時刻時，他嘆了一口長的不能再長的遺憾，背起背包準備離開時，不遠處慢慢傳來陣陣鼓聲，正當他以為是公司外面的廟會活動時，水哥與明哥向外租借了醒獅團，親自粉墨登場，麗娟阿姨送上一個紅包與包著大夥心意的禮物交到陳爸的手上，門口擠滿送別的同事，陳爸臉上慢慢留下兩行淚，他看到營業部的胡總(當年的胡課)站在門口，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他知道這又是他笑裏藏刀的傑作，水哥與明哥這頭老獅子步履蹣跚的舞動著獅身，陳爸不想為難近六十歲的老伴，輕輕的將紅包送進獅子的口中，進行最後一次的『醒獅戲年、祈福加身』，只是這次是『醒獅戲人生、生死人情間』，門內老同事如時光倒轉的溫情滿溢、門外年輕同事列隊敬禮他們心中的老兵不死，陳爸每踏一步、心中的不捨來回擺盪數次，他知道黑箱子雖已不在，但過去一家人的真情卻從不曾消逝。

生涯設計師-郭銘樂Robert

(NCDA CDA 職涯發展諮詢師認證/擺渡第九期 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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