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1|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散文]哀豔金瓜石

而後的日子,無論觀光或者路過,我總是淒淒惶惶地回來,多想的,其實都是孩提時代差點就讓命運岔開來的往事。
十歲左右的時候,父親因為工作升遷的關係,原本要舉家遷徙到金瓜石來,後來因為爺爺臨時的病因而反對遂作罷。而原本已經被安排好一切的我,繼續在南方充滿陽光與糖蜜的平原長大,一直到十八歲那年北上念書,才開始後來十年的北部生活。
大三那年,有幾次跟著系上的學長到瑞芳家扶做志工,早上從臺北出門,搭上擁擠的列車40分鐘後就抵達瑞芳了,瑞芳是新北市東方較大的城鎮,附近平溪、侯硐、九份、金瓜石等等山村的集散中心都在這裡,山上的小孩子教育資源分配不均,也不像城裡的孩子們下課之後還能去補習,有些家長很勉強的把它們送來鎮上的家扶中心,希望我們這些大學生可以教他們點什麼,好讓北部這樣充滿競爭環境下的孩子們後來也能考上比較好的高中,有更好的錦繡前程。
我後來也在雷驤先生《悲情貝拉姆斯》一書中,知道了年輕的他曾到瑞芳任教,那已經是距今至少40、50年前的往事了,然而縱使義務教育的年級不斷上升,多數山區孩子還是非得走上進城求學、求職一途,而其中躓踣,就算是多有耳聞,卻也難以多想。
二十年前,北部的發展是極其快速的,首都圈鄰近的車程,加上那陣子金瓜石大勢興建了黃金博物館,週邊的園區也一併整頓起來,父親被配給的宿舍就在園區裡,週末遊人絡繹不絕,其實很是風光。
只是當夕照的霞光從基隆山的另一頭映照而來,遊客漸漸的也就散去了,整個山城沒入不再採礦後的長長的寂寥,夜裡的礦坑口,傳來悠長而沈默的迴響,彷彿漫長的日子裡,幽魂仍然不肯離去,久守著那些讓小山城興盛,也讓他們陷入窮途的坑洞不願它有一天再被打開。
小山城一直是哀戚的,就連那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淘金年代,也是充滿了〈悲情城市〉或者〈無言的山丘〉裡那些無力而讓人心痛的故事。又或者是那些搬來前的日子,我從當地人口中所聽到的許多傳說,山賊與神社、礦工醫院、戰俘營、滿山荒野裡數也不清的枯墳與坑洞⋯⋯這些也讓我自幼就明白了小山城的幽魂比生者更多,離去者,也比留下來的人更多的道理。
一直以來我總愛去猜想,平行時空裡的我如果在這裡成長,現在究竟是什麼模樣。但我總是覺得,那個在長年陰雨與荒風胡亂吹拂的小山城成長的我,也許並不能像在陽光裡走完童年的我一樣,沒有畸零殘缺地長大。在滿山遍野禁忌的芒花中,變得更孤獨也更疏涼,彷彿是可以預料的事。
我望著祈堂老街漸漸拉長的陰影,知道這座山坳的底部,當時最勞苦的民眾(有些人甚至是奴隸)的靈魂又會趁著夜色活了過來,明媚的週末到了盡頭,將近二十年來,當時風風光光的黃金博物館也開始疲態百出,巷弄裡開了幾家老宅改建的咖啡館,有人特意聞香而來,但不在多數。小山城禁採後的繁熱不再,倒是哀豔的風長年在荒山與小小的街巷裡流動,好像從來也不曾散開來。

作者Instagram : hail.aoi
#是日海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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