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宿醉

她醒來，眉頭緊皺。

空氣中瀰漫著一陣腥臭，她最討厭的氣味。

她坐起來，頭痛暈眩、嘴乾口渴。

宿醉的感覺真不好受。

她下床搜尋拖鞋，剛好踏在嘔吐物上，嘔心極了。

“媽。”她高聲嚷嚷。

沒有回應。

她心裏納悶，平日母親一聽到她召喚，總以九秒九的速度跑來關心她的需要。

“媽，我的頭好痛。”她再次高聲叫嚷，房外死寂依然。

她悻悻然下床，到浴室清理腳底，然後心情惡劣地走出客廳。

客廳亂七八糟的，恍如遭受劫難。

傢俱東歪西倒，餐椅和茶几翻轉了，報章雜誌餐具布偶獎盃相架雜亂無章地遍佈地板，花瓶給打破，早呈枯萎狀的鬱金香無辜地散落在玻璃碎片上，看不出任何垂死掙扎的痕跡。

第一個想法是昨夜遭賊入屋爆竊，可是心念一轉，賊人不會只搞破壞。會將家裏搗亂成這樣的，大概只有發酒瘋的她。

她幾乎每次喝酒也發酒瘋，偏偏她在生活上稍有不快便喝酒，一喝便爛醉如泥，然而，無論她喝醉回家怎樣搗亂，翌日醒來家裏總是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她宿醉頭痛，母親便給她檸檬汁解酒。

現在的狀況，分明是母親整夜不在家，否則她必定在她酒醒以前將她一切回復原狀。

母親哪裏去了？

她一思索，頭痛欲裂。她想起母親的檸檬汁，遂到廚房找檸檬，赫見冰箱上貼著便條。

女：

	 我走啦，我不在家的日子，妳好好照顧自己。勿念。

	                                       母字

她拿起便條反覆讀著，想起多天沒見母親，雙手不禁顫抖。

最後一次跟母親見面是甚麼時候呢？母親最近有異常表現嗎？有向她交代甚麼嗎？這便條是甚麼時候留下的？她昨夜為甚麼喝酒？

她努力搜尋腦海中凌亂的記憶，甚麼也想不起來。

她走進母親的臥室，恆常地乾淨整潔。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都是她買了不喜歡隨手給母親使用的護膚品，沒有任何紙張留下來。抽屜鎖著。一切如常。她打開衣櫃，母親最喜愛的紅色棉襖不在其中，平日母親只會在重要節日才捨得穿，她穿著它去做甚麼？

她致電母親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欲找她的朋友查詢，可是她哪有母親朋友的電話號碼，她連誰是母親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她完全失去母親的行蹤。

明明是世上最親的人，她偏對母親的事情一無所知。明明住在同一屋簷下，但平日她根本沒跟母親好好溝通。

她對母親的失蹤作出諸般幻想，想起上個月母親向她抱怨身體越來越差，想起上個星期她嫌母親囉唆跟她吵架繼而冷戰，越想越心寒，越心寒越絕望。

她一直以為母親的存在是必然的，但世上哪有必然？

等到傍晚母親依然沒回來，她開始收拾被她搗亂的地方。當她清理昨夜的嘔吐物時，她歇斯底里地哭起來，“媽，妳到底哪裏去了？”

她害怕從此失去母親，不純粹是失去母親的照顧，而是母親的存在。

她從未如此懼怕過，她竟然一次也沒對母親說過她愛她。

只要母親回來，她要好好陪她聊天，不再冷落她。

*                    *                    *

兩日後母親拉著行李箱回來，她瞪著母親良久不敢置信。

“妳到哪裏去了？＂

“我回鄉祭祖啊，我問妳去不去，妳說沒空做無聊事嘛。”

她抿抿嘴，撲進母親懷裏哭起來。

“傻女，這麼大了還撒嬌。”母親受寵若驚，卻又一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