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還能哭的時候就哭一哭,別像我。」
「怎麼說呢?」大二時的我問。
「唉,已經情感麻痺了。」畢業的前輩說。
惆悵成為「大人」的人
在大學的時候,我聽過不少關於「長大」的都市傳說。我必須坦承,這些傳說也持續地傳到我出社會之後。
有人說長大就是要把情緒收起來,不能給別人添麻煩,有委屈也只能在廁所哭,哭完再以一張若無其事的笑臉重返現場。
若有人能夠忍住不哭,有勇氣與毅力把遇到的情緒通通忽視,只為了不中斷正在執行的工作任務,還會被讚為專業。最後連情緒都感覺不到。此時的情緒就像細微的呼吸起伏,你注意的時候它就在,但忽視時也不會造成任何牽絆,直到有一天關注到身體或心理出現問題,才發現原來這就是長大的代價。
當時的我,還參不透這些看似有道理,又釋放出無奈與迫不得已的神態,代表了什麼?對我來說,這些傳說就像是恫嚇人心的預告片,彷彿在未來的某一個日子,就必須要失去情感、失去意義、失去現在所珍惜的「自我樣貌」。那種無法展現自我性格與被剝奪自我的感受,來得模糊又煞有其事。
初出社會的我,很幸運地以自己的設計專長進入職場。在我待過的公司中,設計職位通常相對自由,那份自由源於部分的自我的展現,也來自於主管的信任專業(在我待過的公司中,設計都由我一人擔當,也慶幸地與公司的美感相符)。我是個情緒原本就不太外顯的人,純粹覺得沒什麼需要靠情緒才能解決的問題。因此,當其他同學更新近況、講述在公司的際遇時,我對於必須「忍耐情緒」的狀況,其實並沒有太深切的想像。
或許對有些人來說,長大像一粒盲飛的沙,飛到哪裡都顯得扎人。
哪裡怪怪的?
每當聽到友人或同事「迫於無奈」的際遇時,時常有種「哇~那我真是幸運,沒有他們描述的困擾。其他人好像都遇到很不如意的際遇?」。這麼說不是想炫耀或想要比較些什麼,反而是帶出了自我提問:「為什麼他人的際遇總是如此?」
這顆怪異的種籽,當時埋在我不曾特別關照的角落。
在我出社會幾年後,對於他人抱怨工作、抱怨公司,我有了新的體悟。我開始會在對話中,淺淺地想著「這個情境發生在我身上時,我會有的做法或看法」。我也慢慢意識到「如果以另一種角度看待同一個情境,感受或許沒有他們描述的那麼糟糕?」
此時,我還沒擁有「看待事情的角度決定一件事情的好壞」這麼完整的覺知。只是感覺怪怪的、一個說不完全的感受。
在意識到思考方式不同時,會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感受後,我的就像換上新的桌面,看去的景觀已經有所不同。我再也沒有想起「大人必須情緒麻木」的都市傳說(它像舊桌布中意義不明的一筆)。更精確地說,我能用新的視角看待關於「長大」的傳言了。
蔣勳老師在一場演講中提到:
死灰要與氣盛對話,死灰不是沒有意見,是用更大的平靜看見熾熱的火焰。
——《蔣勳・莊子你好:齊物論》
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些字句蘊含著某種真相,即便當下的我還沒能夠將其融入生命裡。看了演講的幾個月後,我才又讀到一段語句淺白、卻帶著心告不宣的深秘段落。它竟讓原本如法融入的真相,毫無預警且不費力地化在我的生命裡:
「成年人」是由那些已經意識到生命是為了彼此、所屬群體而活的人所組成。
——遠流出版《順應人性》
我暗自誤讀成人的樣貌,或許正像死灰,是收斂過的氣焰、沈澱過後的餘溫。在這場演講中,死灰不如一般想像中的「了無生氣」,更像是生命周巡了一趟後,找到最舒適的立身姿態。死灰之所與能夠與氣盛對話,我想也暗指出了生命對不同進程的包容與理解,還有各種樣態存在之必要。
由包容與理解而來的平靜視角,讓我將初出社會的都市傳說給破解了。當時怪異的感受與說不上來的卡頓,也隨著讀懂「長大」並不代表進入一個無情的冷漠世界,而有所明晰。
現在我可以清楚地說,進入成年並不如當初畢業的前輩所認知的,那般充滿無奈與嘆息。也不像同學非得要在職場中感到委屈、埋沒自我。我還是認為,對他們來說感受都是真切實際的。但當理解人事物的角度不同,所感受到的心境也會有所不同,此一事實坦白得無法遮掩。
我也猜想,真正明白生命艱難的人,是很樂意提供他人協助的。他們將目光從自己轉到群體,不執著於單一的自我成就,並準備為群體的發展貢獻一己之力。他們懂得如何協作,盡其所及地發揮最大的共好,並讓社群的支持有了美好的意含。
我想,這就是我現在認為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