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1|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我家住在張日興隔壁

    都說人不會莫名其妙長大,但長大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本書作者楊若慈用比小說更離奇,比戲劇更具張力的生命故事,寫下在張日興雜貨店隔壁長大的楊氏雙胞胎故事。作為筆名的「楊双子」的「双」看上去彷彿兩個人並肩而立,可是難過的是,作為另一半的雙胞胎妹妹生命卻在三十歲就因重症而畫下句點,她未曾見過這個名字發表的文章,也無從知道後來的一連串文學獎加冕。不過,只有徹底被遺忘的人才是真正的死亡,肉身活著的姊姊把故事寫下去,於是我們在眼淚中看到雙胞胎作為彼此生命中的「重要他人」的不凡書寫。
    作為有兄姊、有鄉間大家族環繞的成長記憶的同齡讀者,加上人生後段也遇見一起廢寢忘食玩Super Mario Odyssey、說了幾百次還沒真的晚安的重要他人,真想說,我們是何其幸運,曾經擁有一個人像擁有全宇宙。但也因為這樣,一旦失去對方,曾經以為有愛與歸屬的世界也隨即崩塌,讀者見她筆下的所有心情敘寫若為之心酸,大概也是用情至深之人,那種痛,近似溺水。
    當然我什麼也喊不出來。溺水的人無法講話,也不會出現什麼慌亂拍水的激動姿態。溺水很安靜,望周知。
    作者自言她不是希望記錄「悲傷」,而是紀錄「真實」,但設想幼時父母離異、由祖母隔代教養,卻在十四歲後祖母過世又遭逢父親出走、家庭變故的真實,誰還能笑看這對姊妹真實地飢餓、流離、飽嚐長大之苦,至少我看〈螢火蟲之墓〉眼淚是沒停過的,她們艱難地成人,卻又要面臨有人先走的苦楚。作者說,希望讀者看完是覺得好笑的,但我卻覺得心酸眼亮,嘆惋自己無能為當時的她們做些時麼。但也還好她們有彼此,如梵谷之有西奧,姊姊之有妹妹,生命彎彎繞繞又回到原點,仍有匱乏、仍是困頓,但長大的超能力也許是可以迴身走向記憶,將濕淋淋的童年自己打撈上來,安靜地。
    暢銷書《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作者米奇.艾爾邦(Mitch Albom)有一本我特別喜歡的書─《再給我一天》,故事相較於前述他的名作《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平淡許多,就是一個喪母之人,在清楚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母親後,偶然拾得了一天和母親再次相處的時光,通篇小說基調極淡,失而復得的那一天,母子日常一如往常。本書作者亦曾被問過如果能和妹妹再有一天,她想做些什麼呢?她說:「如果有那一天,我要煮飯給我妹妹吃。」就算人生再難,一頓家常飯總能安頓自己,這就是家人的意義吧,川流不息地備餐煮飯其實也是愛,有彼此所愛的地方才是家。
    等待門診時讀的小說,一句對白閃現心中,「吃穿都有,就不叫可憐。」前陣子我才對人說,放在十五年前,悲傷流淚對我們而言都是奢侈,張開眼睛只想著下一頓,想著怎麼活下去。那時我們想必會贊同這句話吧,不過,即使是那個時候,我們也從沒想過自己可憐。
    現在吃穿都有,我的生活奢侈地一片空白,妳恐怕不知道,而我是現在才知道,世上也存在著吃穿都有,卻無法望穿的巨大的悲傷。
    想起我曾陪一起玩Odyssey、一起看過〈螢火蟲之墓〉的戀人在術後的醫院待過一晚,當時他的鄰床是一個小腦中風,無法清楚表達意思,但瘋狂飆罵髒話的中年男性。熄燈後,我躺在醫院安排的陪病長椅,和鄰床間隔的塑膠簾幾次被猛然掀開,嚇得我幾乎一夜未眠,精神有些崩潰。天將亮前,忍著術後不適的戀人見狀問我要不要到病床上和他擠,我大喜過望地像魚一樣游向病床,自此好眠到連早晨護士例行巡房都沒醒來。醒後我為佔了他本該靜養的病床道歉,並驚嘆他怎麼連生病都能接住這麼沒用的我呢?當時的他只淺淺ㄧ笑。我到今天才明白就像西奧不會要梵谷的道歉,他也許也不知道基於什麼理由必須原諒。閱讀這本書如登ㄧ座回憶的山,不停召喚出曾是我的生命中「重要他者」的那人,只是終局分開我們的不是死亡,而是天涯,我們終究在人群中走散了,同樣心酸。
    作者說她會繼續用「双子」這個筆名創作下去,讓妹妹伴著她走完人生的征途,我從這話裡得到力量,明白人間所有遭遇都是養分,寫得出來就能讓「真實」永在。我不是在記錄悲傷,是在記錄那些墜落和被接住的片段。「有時星光,有時月光」,這條路總得繼續走下去的,即使我們不再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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