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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女-團錄 捌.

第玖回

KP: 協子領著冬郎、和節進入昭德門院。內室的中央已拉下竹簾,夫人端坐其後,隔著簾幕與你們相視。
「⋯⋯事情的經過,我已經聽駿河說過了。」
朱唇輕啟,夫人的話語稍有停頓,像是要壓抑嗓音裡輕微的顫抖,她低聲說道,「雖然人界與天界未必相連,想來『那位』應也是無可奈何⋯⋯」
「我很同情『那位』的處境。」夫人柔聲、卻堅定地說道,「我願意將寶冠歸還,但是,不能讓此事悄無聲息地過去。婦人家的立場,大人也許難以理解,然而身處閨閣之中實在多有不便。若是能夠藉由此事,讓兼明大人的名譽受到損傷⋯⋯那麼,我便有充分的緣由,可以名正言順地與他和離了。到了那個時候,必將寶冠奉還。」
賀茂正行: 『看吧,節就說了嘛。』身邊的式神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卻非常明確的透露出這氛圍。陰陽師並沒有理會——節亦清楚這點任性是會被包容的。
「感謝殿下首肯。」因情而生的糾葛於陰陽寮出身的陰陽師認知而言本是不該過問。奉行以和為興、守民安泰的立場,主動做些什麼並不符合原則。但,殿下是遭受辜負與受災厄牽連之身,此等想法是相當合理的——話中隱含的怨懟與向著『姬君』的同情,垂首的陰陽師不禁將一人一異民的哀傷神情聯想到一塊。
「殿下所指私既己明白。」年輕的陰陽師為表誠意,沒有貿然抬頭。「恕私失禮一問⋯⋯」這麼選擇後,將有可能會成立與藤原家的對立與不和、甚或走入無法回頭的境地。「殿下與藤原家的殿下既為連理,此舉便已非夫妻二人之事。私不敢擅自推測殿下如此選擇之意,但⋯⋯方才的發言,可視作殿下心意已決?」
一如往常的平靜語調,並非推託、亦不是要勸三思。
陰陽師是明白的。無論語調聽上去有多平穩,殿下才是最為痛苦的那一位。
KP: 夫人聞言,不禁微笑說道,「大人有所不知,父親大人、與兼明大人的父親,內大臣大人,一直以來都是猶如政敵一般的關係。若不是兼明大人擅自行此追求之舉⋯⋯彼此兩家也不會有現今短暫聯合之意。當年我的婚姻,著實還令父親大人頭疼許久。今日不過是撥亂反正罷了。」
「多謝大人關懷。反倒是應下這樣艱難的差事,大人自己更陷左右為難之地。應該是我多問大人一句:大人可是心意已決?」夫人斂了笑意,雖有簾幕遮蔽,窺視不清,但她的眼眸裡確實較方才流露出溫柔的神情。
賀茂正行: 「⋯⋯是嗎。」陰陽師抬起了視線。「方才的提問是私失禮了。」
這位殿下,並不如表面所見那樣的柔軟——那些發言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甚至還提點了自己。
「私為仕陰陽道之身,亦有無法僭越的原則、以及必須守護的事物⋯⋯」而那些事物,包含了眼前因為藤原少將而受苦的人們——安靜地覷了一眼視線落於殿下身上的少女,陰陽師抿唇、按捺翻騰上心頭的異樣情緒。「若私意欲協助,殿下可有方法?」
KP: 「若是將箇中內情直接散佈於市井,未嘗不是一種方法。不過,想必兼明大人會疑心到曾有接觸的大人您身上吧?僅僅是名譽受損,或許會招致藤原氏的怨恨。」夫人輕聲嘆息。「要如何禍水東引、令人察覺不出是大人之手,便有賴大人的人脈相助了。」
「若是大人對交際手腕胸有成竹,可以去拜訪舅父大人,大納言藤原宣綱。藤原氏內部亦有許多分支,彼此不和,若能得到他的助力,應該可以順利成事。只是他位高權重,未必願意見您。」
賀茂正行: 『冬郎真的很奇怪,平時不會說這種話的。果然是因為那個人類?』才意識到主人的變化,便又聽見招致怨恨一語——『⋯⋯被發現的話,冬郎會被那些人類報復殺死嗎?就像節那樣?』小小的腦袋思緒轉呀轉的,節忍不住又看了身邊的冬郎一眼,伸手抓了正在思索的主人衣角示意,後者不動聲色地轉了過來,然後輕輕地點了頭——是安撫的意思。
這種時候還在想別人啊,笨蛋。
藤原協子: 夫人自是聰慧過人,但即使如此,這也是初次見著夫人何等果決,多有傷痛悲戚,卻雙眼如炬。實在是駿河過於自以為,把夫人看得過於柔弱了。
「夫人,駿河有一想法——」
賀茂正行: 好意沒被接受的式神,僅存的單邊視線落到令主人產生變化的女性身上。
KP: 「妳說。」夫人微微側首看向協子,點了點頭。
藤原協子: 「既眼下『那位』身處京城內,情理之上,駿河認為更是不該讓『那位』遭受同樣際遇,因而被蒙在鼓裡。』
KP: 「妳是說⋯⋯」夫人略有遲疑,「若是『那位』有意,自然於我們是好事,可是神界之人,亦作如此想法嗎?」她帶著詢問的語氣,轉而看向陰陽師求解。
賀茂正行: 姬君真身並非人類——當初隔著竹簾交談時,確實有那麼一點微妙。依稀記得當時是由身邊的年邁侍女代為傳話⋯⋯即使如此,對方的確是通曉此界語言的。
「儘管私並沒有見過其樣貌,那一位姬君委實為異界之民。私正是受其請託循線追查至藤原殿下之處⋯⋯私認為姬君應是能交涉的對象。」安靜地吐露所想,陰陽師開口分析。「私截至目前為止尚未前往回覆追查的結果,或許正是時機。」
KP: 「那麼此事確實得交託大人居中協調了。」夫人安心了些,「為了傳達我的心意,便請讓駿河跟在您的身側吧。代我向『那位』表達問候之意。」
賀茂正行: 「私明白了。」頷首以表肯定之意。
KP: 談話結束時,夜幕已將偌大宅邸壟罩,協子領著冬郎回到偏殿的房間,緣廊沿路點起了燈,火光明明滅滅。
正是晚膳時間,協子獨自折返,為客人送來備好的食膳。菜式和昨晚大抵相同,只有魚膾換成了一條細長的烤魚,灑上薄鹽,香氣誘人。
賀茂正行: 陰陽師輕聲向藤駿河殿表達了感謝,隨侍的節僅是淺淺頷首,目送對方離席。
合掌輕喊開動,即使四下無人亦好好遵守了禮儀。
端坐的陰陽師捧起漆碗,送白飯入口咀嚼——「冬郎迷上那個人類了吧。」「嗚咳咳咳?!」猝不及防的提問差點沒讓人嗆噎而死。
「冬郎明明說過不可以浪費食物。」見狀也只是幫忙拍背讓主人緩過來,節毫無反省之意。「⋯⋯哎、」認份地把不小心噴了一點的米飯撿回來吃掉,嚥下後才再次應聲。
「節突然說什麼呢。」「因為冬郎剛才真的很奇怪嘛。」既然主人已經不打自招,式神也沒有繼續著墨,而是將視線捎向外頭。「哼嗯——原來冬郎中意這種的啊。」「節。」紅著臉尷尬地開口,陰陽師輕輕嘆息。「私這麼做很失禮的。」夾帶私情罔顧原則的工作,一直是自認可以避免的事物。當這個天秤開始動搖⋯⋯
「冬郎的話有時真的很難懂。不過——」看過來的紅色眼眸裡毫無陰霾。「冬郎喜歡的話節就不再說了。好好感謝節喔。」這一刻的節,顯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雖然不清楚確切的理由,陰陽師還是苦笑了下。是啊,好好感謝的話——「要吃一口?」「節才不要咧。」
某方面而言心情上獲得足夠的調適,陰陽師俐落地用完晚膳。為免意外,今晚便再行一次祓淨吧。
藤原協子: 同昨日一般,在大人用膳完畢後,入內收拾。只是,這次卻未如往常俐落離去,放緩著動作,罕見地向陰陽師開口。
「賀茂大人,方才多有不敬,請您原諒。」
賀茂正行: 節安靜地看著對方,表情沒有像剛才覲見橘殿時緊繃,反而多了一點觀察之意。
察覺到藤駿河殿指稱的是什麼,陰陽師抿唇。「不⋯⋯是私修行未足,反倒為難了藤駿河殿。還望藤駿河殿諒解。」垂下眼眸,剛才被節那樣一說、又接收到道歉,反而突然不知道該不該直視對方。
藤原協子: 「龍宮姬君雖為異界之民,然而謹守禮節,未出深閨。又是託人尋覓,而非強求。詛咒縱然可怖,令人忌憚,但終究是被人所負⋯⋯如此說法多有失禮,但論交易或是婚約,既已取人之物,又要謗人不是,駿河認為著實有些⋯⋯」
言及於此,端坐而起,直視大人雙眸。「姬君與藤原大人之事,還要多勞煩大人,以及⋯⋯」
目光轉向一旁有著純白髮色的少年。「——您的式神了。」
賀茂正行: 異象應是為人忌憚與避諱,眼前女性卻道出了自己一直在想的事情。思緒竟是於此重疊的巧合、擁有清澈力道的烏亮雙眸令陰陽師不由得怔忡以對——
哪怕是愧於本業,亦無法忽視這點心思。
哪怕是身首異處,亦能為這雙眼的主人獻盡一切。
「冬郎。」第一次看見主人這種神情,發現對方頓住的式神伸手拍肩。
意識到失神的陰陽師輕輕一震,任由方才思緒帶起、自深處翻騰而上的熱流佔據心房,不知道自己究竟擺出什麼表情的人伏首——「私定會全力以赴。」
「節會保護冬郎跟⋯⋯」未曾考慮保護冬郎以外的人,事到臨頭才不知道該怎麼喊,年少的式神向讓主人失常的少女投注視線。「這位大人?的。要謝謝冬郎喔。」「節。」「是是。」
藤原協子: 當真不像是一般的主僕呢。看起來,彷彿是一對兄弟。
觀察著兩位間的互動,不禁用袖子稍稍掩住臉龐,輕笑出聲。
賀茂正行: 「失禮,節多有冒⋯⋯犯⋯⋯」也是擔憂對方不受禮數規範的性情才沒在昨日喚出節,卻出乎意料之外地聽見笑聲——鮮少聽聞藤駿河殿的笑聲,隨之而上的熱流似是令心臟也能融化。陰陽師楞楞地仰首,定睛於不可方物的笑容,半晌無法集中——
節不知怎的跟著藤駿河殿笑了起來。「冬郎的表情又變得奇怪了呢。」白髮式神以符合外貌的赤子之心開了口,毫無惡意。「節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冬郎——冬郎可是徹底迷上大人您了。」
「⋯⋯節?!!?突然說什麼——」再次被猝不及防的真相襲擊,慢了半拍才意識到被式神出賣的陰陽師漲紅了臉。「那那那那個、私只是⋯⋯」未曾處理過的情緒讓雙頰竄起足以悶熟米飯的熱度,半張著口運轉慌亂思緒的年輕人努力解釋,卻沒思考過解釋下去僅是將話語推入更難挽回的境地。「只是認為藤駿河殿這般才貌雙全的人令私敬佩、不由得為藤駿河殿所吸引⋯⋯」如若羞赧之意能夠具現,陰陽師的身邊許以漫出青煙。
「並非⋯⋯持有他意⋯⋯」到底在做什麼呢,殿下才發生過那樣的事,這節骨眼上卻只顧慮自己——即使腦中並非邪淫的念頭,卻已讓不夠成熟之處盡數顯露,從害羞轉為對自己的懊惱,陰陽師坐立難安地看往地面。
臉好紅——這是節唯一的感想。
藤原協子: 「是這樣啊?」瞇起眼,帶著曖昧的笑意,重新拾起大人用膳完畢後的器皿,準備自廂房離去。
「大人,請好生歇息。」
賀茂正行: 「咦、是!?」高了八度的應答聲出賣了工作時段內淨是穩重的陰陽師內心有多慌亂。
「藤駿河殿亦是⋯⋯」向門口的少女道別時,才將對方的名諱訴諸於口,聲音又小了下來。尚未褪去的紅潮遮掩不住那一點單純的心思。
——門扉輕輕帶上。
只留主從的空間內,節笑嘻嘻的模樣大約是覺得做了對自己有益處的事情吧。
「節⋯⋯」無力的呼喚令節的笑容更開懷了。「有什麼關係嘛,冬郎明明那麼好。」「私不是說那個⋯⋯」木已成舟,也只能算了。雖說沒有期待過回應,卻是在不合時宜的情況下憑藉衝動脫口而出,可謂修行不足。
「話說回來——冬郎今天也要做嗎?雖然東西不在這裡。」
「⋯⋯嗯,要做。」把話題拉回工作上的節,某方面來說讓沮喪的心情緩解許多。「私允諾過會守護殿下。」
「節知道啦,冬郎都這麼說的話。」
收拾好自己、陰陽師再次於房內行祓淨之儀——雖然效果不知道如何。但願能令那一位姬君的詛咒稍微消停。結束後,亦解除式神進入休憩。
KP: 黑夜裡無風無雨,無月無星辰。萬籟俱寂,顯得格外地幽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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