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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巷風雲

趙平被玄虛領到了一處依山而建的破道觀。道觀看起來頗有年份,跟玄虛很像。果真是什麼人住什麼窩啊!
在無家可歸的情況下尋得落腳之處當浮一大白。前提是,你找到的那個地方真能下榻,另外你還得有錢浮那麼一大白。
趙平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的調適能力算是很強,可自踏入這裡裡外外都與玄虛相似度極高的道觀開始,他就驚覺:比起玄虛,自己還真是養尊處優、嬌生慣養……
這座道觀從裡到外滿是灰塵,就算玄虛說它是從幾百年前就留到現在的,趙平也絕對深信不疑。不管是燭臺、通鋪、花圃還是神壇都荒廢得像是從來沒人去整頓過。
最讓人驚異的還是大殿:上頭的匾額極度不倫不類的寫著「正大光明」也就算了;更令趙平感覺自己的理智快要崩潰的還是那端坐大殿的佛祖。
對!佛祖!一座道觀裡竟然供奉著一座如來佛祖的泥塑雕像!
而且仔細看看那雕像,趙平發現自己竟無可遏止地想起前世某座被塔X班政權炸毀的大佛雕像。不只是因為兩者的外型、遭遇很像,更因為眼前的這一尊更淒涼悲慘!
除了從其坐下蓮花、頭頂殘存的幾粒圓珠(看起來真的只像是幾顆黏在石頭上的圓珠),以及依稀可辨的坐佛形像之外,其餘各處完全「無跡可尋」,真是古意盎然至極!
「那個……師叔啊……道士也拜佛祖嗎?」趙平試圖讓自己的措辭不要這麼激烈。
「呔!你說的這是什麼屁話!自古佛道不兩立,我等求道之士怎會與那群禿驢去拜同樣的神?」玄虛青筋暴跳,大有一種「佛擋殺佛,遇到和尚可以隨時拔刀相向」的凶狠勁。怎麼先前對付流氓的時候就沒看過他老小子這麼悍勇?
「師叔……那你方便告訴我一下,為什麼你的道觀裡會供奉著如來佛祖嗎?」趙平朝那一座殘破的佛像一比。
玄虛愣了半晌,看了許久才訕訕地說道:「啊……這個是……呃……其實,貧道不說你還不知道。有道是:佛道本同源,五百年前是一家。咱們道家所追求的道……其實在某種層面上跟佛家所追求的禪是很相近的啊……唉!不說了!這要是說深了……怕你也是不懂的……」玄虛很是心虛地解釋著,他的動作、說詞都沒有絲毫的破綻,但是他那像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般的驚訝眼神已經背叛了他……
敢情他老人家也是第一次查覺到自家道觀供奉的竟是如來佛祖……
看著遍地的灰塵,再加上適才那驚人的發現,玄虛似乎也覺得叫師姪陪自己睡道觀似乎不太妥當,紅著老臉說:「要不,咱們到縣城睡客店去吧。縣城裡頭還有混堂(即公共澡堂),可以洗個熱水澡,放鬆一下……」
「投店?要有錢才行啊!」趙平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癥結點所在。
「呵呵呵!無須多慮!貧道行走江湖一百餘載,自然也是有一點……」
「有一點積蓄?」趙平兩眼放光,充滿期待地看向玄虛。
「呵呵呵!你且看著!貧道自有法子。」玄虛故作高深地微笑不語,望縣城方向走去。
「師叔……你帶我來這裡幹嗎?」
趙平臉上蒙著一條黑布。兩人就站在縣城混堂外的暗巷裡。
所謂的混堂就是古代的公共澡堂。
由於日本動漫的傳入,趙平一直以為澡堂是日本的產物,實則不然。雖然在這邊的年代有點難以歸類,但是如果對應到了地球歷史的話,大約在宋朝時就有公共澡堂的存在了。而到了元明交際之時,一些大城市更是連女子澡堂都出現了。
「師姪啊!你看今晚的月亮黑不黑啊?」玄虛不直接回答趙平的問題。
「今天的月亮挺圓、挺亮的……」
「那你覺得今晚的風聲可緊乎?」
「今晚沒風啊……」趙平開始不耐煩了。
「那不就對了!古人曾經曰過:『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兩者皆下品,不如來打劫!』古人的智慧值得借鑑啊!你看看,今晚月不黑、風不高,豈不就是天命所歸,我不入暗巷,誰入暗巷嗎?」
玄虛講得口沫橫飛,直到他發現趙平的眼神越來越冰冷,才緩了下來正色說道:「咳咳……其實是這樣的,貧道身為武當門人,劫貧濟富……呃!不是!是劫富濟貧、除暴安良實乃我等俠義中人分內之事。這樣說你可明白?」
「具體來說,你還是想打劫人家?」趙平不置可否地問道,怒氣值開始無聲地飆高。
「這麼說吧!如果有一個人他外表看來是善男信女,背地裡卻是男盜女娼,為所欲為,不以善小而為之,不以惡大而不為。個性欺善怕惡,喜歡仗勢欺人,平時為禍鄉里,間或蠱惑他人,壞得腳底流膿、嘴舌長瘡,就算被凌遲一百次也不冤枉。你說這種人該不該受到一些教訓?」玄虛決定換一個方式來說。
「該!真該!」
「照啊!那不就對了?」玄虛兩手一拍,相當欣慰,對於孺子可教的趙平給予高度讚賞。
趙平饒富意味地看著面露喜色的玄虛,決定在下一句話重新將老道士的信心全都打散:「可是師叔啊!你不覺得這幾句話很耳熟,總覺得那個被描述的人好像在哪裡見過嗎?」
「是啊!在哪裡見過呢?」玄虛眼睛一瞇,也發現了其中疑竇之所在,開始想像那個人的形象。
「那不就是你嗎?」趙平朝玄虛一指。
「對啊!那不就是我……」玄虛也不由自主地往自己一指……
不知道哪位古人曾經曰過:「刮別人的鬍子之前要把自己的刮乾淨。」
古人真有智慧,你瞧,玄虛這不就吃虧了嗎?
趙平其實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從小到大皆然,他堅決認為人與人最好是能和平相處,能不動武就不動武的。打架什麼的更是討人厭至極……遑論打劫這檔事!
然而,原則這種東西最重要的功用,就是用來打破的!
儘管在生存的考量下,趙平仍舊堅決認為打劫是錯的、是不義的、是要接受批判的,但劫富濟貧他可以接受……
玄虛對此深感欣慰。
當下兩人也就定計:
首先,由玄虛引來一個跟他一樣壞(趙平語)的有錢人來到暗巷之中,然後由趙平使用布袋使那多行不義的奸賊雙目暫時性失明。
接著,師叔姪同心,其力可劫金,兩人齊心協力使用木棍一類之鈍器在奸人的四肢、軀幹上進行無差別的毆打、凌辱、折磨。再接著從那人的身上取得一些身為社會低階層受害者中一員所應得的精神賠償金與勞動費用。
最後,送佛送到西,在收下奸人的過路費後,讓他從窗戶飛進每個年代的男人都心生嚮往的天堂──女子混堂!
多適合無產階級的計劃啊!
玄虛很Happy地在定計之後離開暗巷前往誘敵,而趙平則是蜷縮在黑影之中,靜靜地看著暗巷外的一切。不一會兒,玄虛一溜煙似地衝進暗巷,並埋伏在了他預定中的埋伏點,一名年輕公子氣急敗壞地跟了進來。
他跑著跑著,口上還喊著:「該死的牛鼻子,有種你別跑。」
玄虛瞬間提速,拉開距離後停了下來,轉身叫罵道:「欠揍的死後生,有種你就別追!」
聽到這麼無賴的話,趙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合作對象了。
沒道理啊!衝著他這張嘴就不太有機會活過六十歲啊!這個世界有這麼良善?
那年輕公子見玄虛終於停下來,也就放緩了速度,喘了兩口氣後就準備揉身上前。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玄虛右腳往地上一剷,一把灰土就往年輕公子身上、臉上潑去。
黑燈瞎火的,年輕公子根本就沒辦法看到什麼東西,登時就著了道,眼中、嘴中都進了不少土石,一時巨咳不止,也難以視物。
玄虛見此,大喊一聲:「現在!」
趙平忍著濃濃的恥辱感,跳了出來,將手中的麻袋往那年輕公子一套,在迫近那年輕公子的時候,趙平看了那人一眼,看見那似曾相識的面容時,他的愧疚感瞬間煙消雲散。
「刷──」的一聲,年輕公子就被蒙入了袋中。
兩人依計行事,取出早就放在一旁的棍棒,各種狠辣的攻擊如雨點般地落在那公子的胴體上,「碰碰趴趴」,好不激烈。年輕公子的哀嚎起先如同殺豬,呃不,是要被殺卻被一個新手屠夫弄得死去活來的悲情豬一樣。
很快啊,嚎漸不聞聲漸悄,那年輕公子的掙扎與哭喊也就漸漸無聲無息了。
「看來是暈過去了。」玄虛像個老教授一樣撚了一下長鬚,權威地說道。
趙平橫了他一眼,說道:「快點動手吧,省得夜長夢多。」
一聽此言,玄虛即知即行,極為熟練地在公子身上搜出了幾張紙與幾錠銀兩,與趙平互視一眼,兩人合力將年輕公子扛起,將他扔進女子渾堂的一處窗子後,從此如鴻飛冥冥,杳然無蹤……
趙平覺得心情很好,他們剛才在劫富濟貧的過程中重新認識了彼此。
不僅如此,五五分帳之後,兩人還各得兩百一十五兩,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分完帳,玄虛突然拋出了一個疑問:「師姪啊!你覺不覺得剛剛那人有點眼熟啊?」
「那個人啊!他是鼎鼎大名的小太歲董光啊!」
「小太歲董光?貧道沒聽過。」
「你剛來霸州當然不會聽過他的名字啊!倒是他的雙胞胎哥哥與你有過一面之緣。」
「他哥哥?誰啊?」
「就是那一天被你射斷褲腰帶的董耀啊!」
「喔!」玄虛恍然大悟。
「哈哈哈!貧道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那種狗仗人勢的人,不過是寧家的奴才罷了!貧道當年可是連縣令的兒子都敢打劫……呃!不是!是教訓!」玄虛意氣風發,撫鬚而笑,頗有一種想回去寫個「揍人者武當玄虛」的大家風範在,哪叫一個豪氣干雲。
「呃……話也不能這麼說……董耀、董光他們有一個姑姑,叫作董筱嬋,乃是寧將軍最寵愛的小妾,所以論起背後靠山,董家兄弟比那縣令兒子只會有過之而絕無不及啊!」趙平認為他有必要跟老道士說明一下這兩者之間的不同。
玄虛臉上的淡定、大家風範轉瞬成風,消失得無影無蹤,轉過頭來哀怨地望著趙平,說道:「你……你怎麼不早說?」
趙平滿臉無辜地答道:「你又沒問?」
「……要不,咱們現在帶著銀兩去向兩位公子賠罪如何?賠個五十兩好了,五十象徵無事,好兆頭啊!」玄虛試探性地問道。
「你以為這樣子作,人家就會原諒我們?」趙平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天真可愛的老道士。
「……不會嗎?」老道士猶不死心問道。
「如果我今天蒙著臉打了你一頓,隔天再告訴你其實是我打的,還拿從你那裏搶走的錢還給你一部份作為賠罪,你會原諒我嗎?」趙平決定換一個說法。
「不會……」
「我也不會!」
看著老道士垂頭喪氣的樣子,趙平也不太忍心,決定要好好激勵他一番,免得他想不開:「師叔啊!你也不要太難過了!其實他也不知道是咱們幹的啊!而且,這不也是一次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的義行嗎?仔細想想,給予紈絝子弟們切身的再教育不僅是一種社會正義的具體實踐,還是一次促進社會階層流動的大膽嘗試,實在是一件不得了的大功德啊。」
說著說著,趙平也覺得自己今晚的行為是非常有教育意義的。
本來對敲他悶棍有些歉意的他,現在忽然覺得,年輕的朋友如果能偶爾受點打擊,是很有益身心健康的!說不准,在這次打擊後的董光會理解「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深刻教訓,能藉此明白「夜路走多終遇鬼」的人生哲理,更可以銘記「窮寇莫追、窮道士更莫追」的至理名言。
想來想去,趙平覺得今晚劫富濟貧的義行,簡直是行善積德。
正人君子趙平坦然了,甚至還有些自豪感充斥心間。小時候從二胖的錢包裡「撿」到一百元錢交給警察叔叔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趙平這麼想,玄虛可沒有。玄虛臉色陰晴不定地想了想,忽地對趙平正色說:「師姪,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你我只怕緣盡於此。貧道忽然感覺到體內氣機牽引,內景直欲外顯,大約羽化升仙之期不遠矣。貧道決定就從此刻開始雲遊四海、踏遍紅塵,尋那一縷成仙之機。」
「遊什麼勁、找什麼飛機啊!師叔,天黑了,咱們抓緊時間進混堂洗洗澡,吃個晚飯,早點投店睡個好覺去才是實在事。」趙平沒心沒肝沒肺地笑吟吟說道。
「貧道真的快要羽化了啊!」玄虛臉色灰敗,很是委屈。
「羽化?肝硬化我倒相信。走啦!大不了今晚我請紅燒雞翅膀。」
「真的有紅燒雞翅膀?」玄虛的雙眼放光。
「真的!一人一隻雞翅膀、兩人兩隻雞翅膀!我要是騙你,我是你師姪。」
「真的要請貧道喔!不可以反悔喔!」
「好啦!走啦!」
在某種程度上,老人家與小孩子離奇地相似:一樣好哄好騙。
收起銀兩,走在路上,趙平很愉快地揣著自己懷裡的二百一十五兩又五十文……
二百一十五兩又五十文?
趙平臉色忽然不太好地轉過頭去,對玄虛說:「其實……我們可以不用打劫地……我身上還有賣皮貨賺來的錢……」
「……你有多少?」
「五十文。我們湊合著點,吃一頓、住一晚沒問題。」趙平突然對董光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不就等於我們湊合過了一晚後,第二天還得打劫?」玄虛提供了另一種思維模式。
老人家就是有智慧!
趙平聞語,心下頓時又恢復了原來那光風霽月般的澄明淡定,繼續邁開步伐朝混堂走去。
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出來,許多婦女朋友還罵罵咧咧地議論著某個蒙著頭從混堂窗戶摔下來的笨淫賊。趙平則一臉沒事人樣子地站在混堂外頭等玄虛出來。
「真是傷風敗俗!」趙平跟著一起譴責,反正不關他的事,那是玄虛的主意。
玄虛隔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梳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老道士總算有了幾分得道高人的出塵脫俗,舉手投足都清爽了不少。
「師叔啊……」
「怎麼?」玄虛莫測高深地一笑,洗了澡之後原先猥瑣的笑容竟然也變得仙風道骨了。
「以後上街要飯前,洗個澡,生意會好很多的。」趙平誠心建議。
「真的啊?貧道改天試試……不對啊!什麼要飯,是化緣!層次不一樣!」
「不一樣在哪裡啊?」
「要飯是個不思進取、仰人鼻息的行為,但是化緣不一樣!化緣的錢財不是化給我的!」
「那是化給什麼人的?」趙平聽了興致就來了,難道是後世那套「人人有書讀」的套路?
「是化給千千萬萬要被渡化的凡人的。」玄虛道貌岸然。
「渡化不是佛教的詞嗎?」趙平皺眉。
「師姪,你執著了!這樣不好,不能解脫。」玄虛也皺眉,清爽的型態竟然有些不怒自威。
「看,又是佛教詞彙!」趙平吐槽。
一路這樣打打鬧鬧,兩人一家客店一家客店尋將過去,不無聊之餘竟也有了幾分溫馨。大約尋到第三家,兩人終於投得客店,舒舒服服地過了一宿。
不料,第二天一早,趙平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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