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分手就好了。我忍不住想。
不是他在浪費我的人生,是我在浪費自己的人生。
紀伊山地的參拜道在某程度來說,可能比四國更硬些。全程在山中前行,野宿的難度也更高。
我在深冬12月末獨自飛往名古屋,坐列車直下新宮。獨行而且沒有駕照的我,在種種條件權衡下,我選擇先下榻在本宮大社附近的溫泉旅館富士屋,隔天早上富士屋的接駁車會先載旅客到本宮大社附近的置物櫃寄行李,再把旅客載回至中邊路一段離本宮大社步行約二小時的発心門王子,讓旅客步行前往本宮大社參拜,最後參拜完畢,自行領出行李前往下一個行程。這是對健行初心者旅客最為友善的行程。
熊野古道沿途,有許許多多這樣的「王子」,號稱九十九王子。王子是在12~13 世紀,由皇族和貴族等有力人士修建,林立古道間的一個個小型神社,除了守護旅人路途安全。有時也會作旅人野宿休憩之用。如今的「王子」大都荒廢,僅留遺址。
新宮站前,夜裡一片晴空朗星。下午三點後,道路上幾乎沒有車。偶爾路邊放著自助式販售蜜柑的無人攤位,是鄉下才見得到的趣味。
我在新宮站前最有名的壽司店「徐福壽司」外帶一盒此生吃過最美味的壽司卷,便跳上公車前往川湯溫泉。空氣既冷且乾,窗外陽光普照,倒是安慰我忐忑不安的心。
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跑到這麼鄉下的地方。雖說訂票時一點都不怕,因為此刻我只想走得越遠越好,根本不想停下。有趣的是,這種「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的慾望,倒是成為日後與許多美好相遇的契機。但冷靜想想,這也就是個「不管我發生什麼事」都很難及時獲救的地方。這個危機感一直到我真的在旅途上,才出現在腦海。
「是張小姐吧?」
川湯溫泉公車站牌旁就是富士屋。我拖著行李,一手拎壽司,看看手錶,覺得有些尷尬。
才二點半。
離 CI 時間還有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尷尬空白。我在站牌旁站著吃完壽司,慢慢吞吞地闖越馬路,還不敢在旅館正門口晃悠,怕被看到會讓旅館有提早接待我的壓力。這時,富士屋有位大叔剛好搬暖爐出來,他一眼看到我,立刻開口叫我。
「外面太冷,您快請進來等。」
多年以後寫下這篇文章,我依然記得那時大叔的表情和聲音。這樣的招呼在任何一個日式旅館都稀鬆平常,「您回來了」「路上慢走」等等。但那樣真心為我著想的表情和聲音,在那瞬間卻是我最需要的。
分手不到一週我就買好機票,二週內把所有旅宿訂完,接著只要有空就開始排行程做功課,所以那時並不覺得難過。反倒覺得這行程三年前就想去,三年後我終於有個好理由為自己放長假,真慶幸。
大叔領我進入和式房間。可以滿屋子打滾的榻榻米一向是我的心頭好,一人擁有二人的空間更讓我興奮極了。窗外還可以直接眺望川湯溫泉的名產:「仙人風呂」。在這裡,旅客可在溪邊徒手挖出溫泉,故名「仙人風呂」。在這條溫泉街上住宿的旅客可以向旅館借用弄濕也不會走光的浴衣,盡情享受挖出自己專屬浴場的樂趣。
不過我婉拒了旅館的推薦,就窩在這張茶几旁,一邊喝茶,一邊眺望外面的景緻。
當人感受到溫暖,冰凍的手指也漸漸回復感覺,就需要雙倍的勇氣才能將自己投身入嚴寒裡。
這裡是我渴望的寂靜。
也是我害怕的寂靜。
一不小心,惡魔的聲音會從意識中悄然探出頭。
當然了,視你的選擇,祂也可以是天使。
一個人在台北的租屋處,一切都太熟悉。
有熟悉的開心,有熟悉的難過,有熟悉的爭吵,更有熟悉的傷心。
說過的話太多。
做過的事太多。
太熟悉了。
所以太吵了。
直到去了飛越幾千公里的深山裡,我才真正開始面對這場結束。 那晚上,心跳聲和呼吸聲與窗外的月牙一同,陪我撿拾自己的碎片。
我突然覺得很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