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瓜地馬拉西遊結束之後( 拉丁狂想首部曲:瓜地馬拉 ),下一站到了日本東京,因為對於東瀛文化與語言的隔閡,加上急於拓展在當地的生活圈,我選擇先從東京的拉美社群切入,無論是在路上搭訕講西班牙語的路人,或是參加西班牙文和拉丁音樂趴,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讓我創造了奇特又多元的人脈網,人脈網中有旅居日本的拉美人,也有許多旅居過拉丁美洲的日本人.到了後期日本語較為流利時,我甚至成為拉美人與日本人建立友誼的橋樑,生活的視角彷彿是台環狀攝影機,能從台灣人視角看日本,也從拉美人的視角看日本,另外還能從日本人的角度看拉丁美洲,並發現了日本跟拉丁美洲密不可分的關係.這讓我在日本這兩年的生活充滿了許多特別的體驗與不可思議的故事,這也是部落格“東京拉丁狂想曲”能有這麼多故事產生的巨大養分來源.
東京生活的序曲就如同大多留學生一樣,因為語言障礙與人際圈的狹小而感到寂寞與惶恐,大部分的人會選擇與自己語言相通或是同國家的人窩在一起,但有了瓜國西遊的經驗後,我相信這不是唯一的選擇,決定主動出擊去突破.在來到了東京的第二天,我在新宿的街上閒逛尋找拉丁酒吧或舞廳,心想在那邊一定有能夠幫助我的人,突然聽到兩個迎面而來的黑人正在用西班牙文交談,馬上衝上去攀談,那兩個人是一對來自古巴的兄弟黑馬蛙與黑馬駱,一個是在騷莎老師另一個是拉丁樂團的鼓手,他們正要去六本木的古巴舞廳找朋友,我詢問是否能跟他們一起同行,熱情友善的古巴人也很豪爽地答應了.
在電車上從聊天中瞭解了古巴兄弟的背景,黑馬蛙是表演舞蹈學校出身,跟我以前瓜地馬拉的騷莎老師“古巴小辣椒”Yilena Labrada是同學( 關於古巴小辣椒的故事 ),他在古巴認識當舞者的日本老婆,兩個人結婚後跟著老婆一起到日本生活,因為他只讀了一個禮拜的語言學校,所以導致他已經在日本生活十年仍無法讀寫任何日文,連自己家裡地址也不會寫,這十年都靠著他的神舞雙腿,在東京各大健身房以及拉丁舞廳教舞維生.黑馬蛙還有一個很狂的習慣,就是搭電車從不付錢,因為他長得又高又壯腳又特別有力,只要雙腳一運勁電車票閘口就被他給彈開,他會隨身帶著一張零元額度的西瓜卡,在刷過感應機器逼逼聲大作時,巨大的黑影從容閃出票閘口,留下一堆被卡在後頭不知所措的日本上班族(我自己也有西瓜卡額度不足時撞到閘門的經驗,但以一般人走路速度跟力量根本撞不開).相較於哥哥的穩重陰沈,弟弟黑馬駱特別好動且外向,他是以棒球選手的身份來到日本,就是日本俗稱的洋助人,在職業棒球生涯結束之後,因為跟日本人結婚而有居留權可以繼續待在日本,開始他在跟著拉丁樂團在各大舞廳走唱的生活,身材瘦長的黑馬駱打起鼓來像隻震動的竹節蟲,他也是個無限量的勁量電池,無論在電車或路上只要看到可愛的女生就一定會去搭訕,搭上了就一起帶去舞廳跳舞.
很快的我們抵達了六本木,六本木是東京的不夜城,數以千計的夜店與酒吧聳然而立,每天晚上都會湧入數以萬計的帥哥辣妹來狂歡,到萬聖節或是跨年等重要節慶時更是人多到寸步難行,而在六本木拉丁音樂舞廳也相當的多,有很多性感扭腰擺臀的拉丁妹,也有很多像機器人跳健康操的日本阿婆(跳得跟她們不同拍還會被硬拉正).這天跟著古巴人穿過六本木的彎曲小巷登上一棟充滿霓虹燈建築的四樓,打開其中一扇厚重的黑鐵門後到達了我們的目的地,這樣隱密的舞廳中竟然已經有十幾個人在跳舞,可見這家酒吧應該是頗具名氣,黑馬蛙把我介紹給舞廳老闆,老闆是一個祕魯的光頭,他經營這家舞廳已經快二十年了,在東京的拉美人中也是小有名氣.
過了一會來了一個胖胖的黑女,黑馬蛙向我介紹這是他的姪女麗娜,麗娜是個古巴與日本混血的大胖妞,二十年前以迪士尼舞者身份來到日本,在日本爸爸過世後繼承他龐大的事業集團,集團中包含了健身房、珠寶店、超市以及連鎖餐廳等二十多個事業體,有著無法估計的驚人身價,這輩子從未搭過計程車以外的大眾交通工具.
聊了一會之後麗娜頻頻對我示好,肥肥的豐唇越貼越近,她邀我去附近的一家秘魯酒吧續攤,這家秘魯酒吧跟上一家古巴的陳舊感完全不同,舞池中心環狀吧台中油頭帥哥和拉丁混血美女熟練的調著一杯杯炫目的雞尾酒,打扮入時的名流川流不息的出入,舞台上的Live Band鼓手肌肉鼓張的手臂瘋狂敲打著爵士鼓,台下的男男女女跟著節奏成雙翩翩起舞,這一切的一切令初來乍到的我感到目眩神迷.
我跟麗娜坐上了吧台上的位置,酒吧老闆小鬍子胖哥馬上過來招呼,端上了幾隻上好的龍舌蘭跟蘭姆酒給我們挑選,在他琳瑯滿目的酒櫃裡有著世界各種名酒,連瓜地馬拉國酒ZACAPA XO也陳列在其中,酒類之豐富讓我瞠目結舌.我們才坐下來沒多久後就開始有許多有頭有臉的人過來跟麗娜致意,當日帶舞的DANCER老師、服飾公司的設計總監以及搖滾歌手等炫麗的頭銜早已超出我腦袋能處理的範圍了.在麗娜巨大光環的庇蔭下,每個人都對我十分友善,再加上五杯龍舌蘭加持之下,霎那間有種擠身上流社會的飄飄然感.這間秘魯酒吧名叫“Paraiso”,英文就是Paradise(人間仙境),日後也成為我和拉丁朋友經常聚會的場所,造就了許多珍貴的回憶.
跨出了建立拉丁人脈第一步後,我的人際圈就像種入沃土中的種子一般快速發芽.不久之後又在黑馬蛙的生日派對中認識在東京很重要的一位戰友墨西哥人阿土豆,阿土豆在墨西哥認識他的日本老婆,還生了三個墨日混血的小孩,在兩年前為了小孩的教育和安全決定移居日本,不過在移居日本之後與老婆因為文化差異太大,已經處於貌合神離的精神分居狀態(這種情況在拉美與日本聯姻的夫婦上很常發生),他除了要想辦法在異國尋求經濟獨立,還得想辦法尋找自己的第二春,因此很熱衷於參加各種交流活動.同為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又有拉丁文化的交集,我跟阿土豆很快成為了好朋友,一起參加拉丁舞會和欣賞美女,還有許多喝到失憶的飲酒會,由於他的日文十分流利,常常在我陷入語言困境時給予我幫助,加上他的白人大叔臉孔,常常會有許多日本阿姨倒貼,讓我每次跟阿土豆出去時,都會有出乎意料的奇遇.
這天我跟阿土豆來到了東京鐵塔附近的墨西哥酒吧,因為距離最後一班電車只剩半小時,我們說好只進去看看不坐下來喝酒,推酒吧開門進去之後,所有人目光都投注在我們身上,吧台上的阿姨們對啊土豆狂拋媚眼,角落包廂的幾個日本人用西班牙文大聲吆喝“Amigo tomamos!!”,指著桌上幾瓶開好的龍舌蘭邀請我們去喝,人來瘋的阿土豆幾杯烈酒下肚後仰天長嘯一聲“今晚我捨命陪君子”,猛然站起走向吧台長睫毛猛眨眼的日本阿姨,牽著她的手跳起了騷莎,酒吧的老闆也脫去上衣跳上吧台吆喝助陣,昏黃淡去的東京鐵塔隨著激情的拉丁樂又再度閃爍起來,彷彿在提醒人們夜晚才正要開始.
和阿土豆的聯手出擊讓我的人脈網拓展得十分快速,這天我們來到原宿的代代木公園參加一個名叫Sabor Latino(拉丁風情)社團所舉辦的活動,參加成員超過了二十人,有像阿土豆一樣跟日本人通婚的拉美人,也有來日本留學跟工作的拉美人,還有許多曾經到中南美洲做志工跟讀書的日本人,大家熱情相互擁抱,敞開心胸把酒言歡,在公園放起音樂手拉著手跳起騷莎,在這嚴謹保守的日本社會中得到了一個可以盡情釋放情緒的出口,大家臉上放鬆的笑容,那快樂的氛圍吸引了許多路人駐足旁觀,還有幾個人也加入我們跳了幾支舞.那種單純的快樂讓我想起了瓜地馬拉的一切,那種一無所有卻無比滿足的幸福感.
在認識了各式各樣的“拉美概念”朋友之後,有一個特殊的族群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日裔拉美人(日文中稱日系人),拉美人本就是歐洲人與印地安人的混血種,再摻入大和民族的亞洲血統之後,讓他們有著東西混合的深邃五官,個性中帶點日本的內斂卻又有拉丁美洲的暴走熱血,想像一個妹子穿著和服笑盈盈地向你鞠躬,聽到拉丁舞曲後她卻化身扭腰擺臀的性感辣妹,彷彿一個身體裡面住著兩個靈魂;一群長得日本臉的大叔卻在用西班牙髒話互噴,這樣的族群在日本數量十分的多,光是我身邊就有二三十個日裔拉美人朋友.這也因起了我極大的好奇,除了在網路上搜尋相關資料也跟這群日系人了解他們家族的背景。
日本的海外移民與華人的自發性移民不同,他們是透過政府發起有計劃的移民,他們會先調查目標國家的整體狀況,並和該國家政府簽下協議,選定氣候與文化適合日本移民落腳的地區,對移民海外的日本國民提供經濟上的資助,移民落腳海外後政府仍然會做追蹤與幫助,如果該日本移民無法適應環境,還提供返回日本的方案,日本政府為日本僑民提供的服務可說是十分完善.
目前最大兩個日裔拉美人族群是巴西跟秘魯(日裔巴西人150萬人;日裔秘魯人13萬人),他們的祖先在這兩個國家落腳,並慢慢把勢力範圍拓展到鄰近的拉美國家,因此我就先針對這日本與巴西與秘魯兩個國家的淵源做簡單的介紹.
在19世紀末期,已經邁入工業化的日本人口急速成長,日本政府為了因應人口爆炸的壓力,開始尋找將國民送往海外的方案,日本政府與需要農業技術的國家簽約,日本提供具有農業技術的人才,合作國家提供免費的土地讓日本移民做開墾.而同一個時期的巴西剛廢除黑奴制度,急需大量的勞動力.1908年6月18日,載著首批781名日本人從神戶港口出發的“笠戶丸”號抵達巴西聖保羅州桑托斯港,揭開了日本人移民巴西的序幕.日本的移民對巴西的農業貢獻極為鉅大,佔全國百分之一的農業人口卻創造了百分之五十的農業產量.1908年開始之後的七十年間,日本對巴西輸出大量的移民人口,讓巴西成為日本海外僑民最多的一個國家。
在1980年之後,隨著巴西國內政治與經濟情勢的惡化,許多日裔巴西人開始返回日本追尋更安全更富有的生活,日本在1990修改移民法之後,只要是三代之內有日本血統的巴西人以及其家族,都能獲得日本的居留權,該政策頒布後更引發大量的日本打工潮,在日本中部的群馬縣、愛知縣與靜岡縣等工廠密集地區,聚集著大量從事勞力工作的巴西人,甚至連路牌都是日文與葡萄牙文並行的.根據統計目前在日本居住的巴西人人數達二十五萬人.而日裔巴西人中也出了很多有名的人物,像是知名的BOSSA NOVA歌手小野麗莎就是其中之一.
在日本居民抵達巴西揮灑汗水開墾土地的同時,巴西的鄰國秘魯土地上也有一群日本人在努力開墾自己的夢想,秘魯是第一個與日本建立外交關係的南美國家,日本移民仲介公司在國內大肆宣傳,他們宣稱“在地球另一端的秘魯,遍地都是黃金”。在仲介公司的廣告裡,秘魯氣候溫和不下雪、土地肥沃適於耕種,飲食習慣也與日本相近,是生活舒適的人間天堂.這樣的描繪吸引了許多想要淘金致富日本人移民到秘魯.但來到秘魯之後他們發現金山並不存在,而且秘魯政府並不像其他國家一樣授與日本人土地開墾,這沒有土地所有權的契約移民只能在蔗糖園中做粗重辛苦的工作,在這種看不到未來的艱困環境下,他們離開鄉村把目標轉往城市,日本人開始在首都利馬開設理髮店、餐廳或雜貨店等小生意.到了1930年代,利馬四分之三的咖啡廳、糖果店跟茶點店都是日本人所經營的.秘魯的日本移民雖然沒有找到金礦,但透過他們的商業頭腦,發掘出了另一座金山,在秘魯立足深根了下來(想了解更多南美日本移民歷史的朋友,可以參考 袁豔:拉丁美洲的日本移民 ).
秘魯最知名的日系人應該就是擔任過兩任總統的阿爾韋托·謙也·藤森(Alberto Kenya Fujimori),藤森的父母從日本熊本市移民秘魯後生下他,藤森在當上總統用非常強硬的手段剿清國內的叛軍游擊隊(有點類似現今的菲律賓總統杜特蒂),並透過引進外資與國營企業私有化,大幅改善了秘魯的經濟狀況,但也因為手段過於強硬導致其他勢力反撲,讓他不得不流亡日本,因為有著雙重國籍以及與日本政界的良好關係,藤森還利用流亡日本期間參選國會議員.2005年藤森秘密造訪智利時被拘捕,隨後被引渡回秘魯審判,法院以屠殺與貪污等罪名判藤森二十五年以上徒刑(藤森目前也正試圖以鼻咽癌的病情尋求假釋).藤森的女兒藤森惠子(Keiko Fujimori)承繼了他的勢力,繼續在秘魯政治圈發揮影響力,除了擔任國會議員外,還曾兩度參選總統.
阿爾韋托·謙也·藤森參選國會議員的宣傳影片
另外還有一點不得不提,在日本人與秘魯當地人大量通婚之下,產生許多漂亮的混血兒,具有歐洲白人的高挑身材與立體五官,又具備馬雅原住民的健康膚色和神祕的東方內斂,再加上熱情豪放的拉美性格,讓人很難抗拒其魅力.
我在八月時應秘魯朋友的邀約參加了秘魯獨立195週年的紀念活動,秘魯大使館把東京最大的夜店Ageha包下來當作活動場地,約莫下午三點時抵達現場,現場已經人山人海,場外場內人數加起來超過一萬人以上,各式各樣的人種都有,褐色皮膚的印加原住民大媽、金髮白皮膚小正妹以及日本臉歐吉桑,但大家都有一個共同點,都講秘魯腔西班牙文.我這才發現原來在東京有這麼多秘魯人,只是大家以不同面貌存在於社會的每個角落.拉丁式的活動不免俗就是要大家一起跳舞唱歌,大家輪流上台尬舞然後選出舞后舞王,拉丁妹主持人還會因為女參賽者跳得太性感,心生嫉妒而打斷她的表演;雖然規定場內不能喝酒,但大家把威士忌套到黑色的可樂裡偷渡進場,然後看到一堆拿著可樂瓶醉醺醺的人在場中搖擺;當晚上六點主持人宣布散場時,滿場意猶未盡的觀眾抱著酒瓶,搭上電車又往六本木續攤去了.這場一如往常的瘋狂舞會彷彿是把利馬從秘魯搬到東京來了.
最後要講一位我在東京認識最瘋狂的一位拉丁人的故事,他的名字叫安東尼的秘魯人,十七歲來到日本大阪讀書,大學畢業後移居東京,在日本最大的電信公司NTT擔任工程師,在日本居住長達十二年,精通西班牙文、日文、英文還有一些越南粗話.安東尼在工作之餘的最大嗜好就是參加個種趴踢,不放過認識任何人的機會,他的人脈網縱橫關東與關西,走在街頭上總是會有人主動跟他打招呼,也常常是秘魯大使館活動的邀請嘉賓.由於安東尼出現在每一個趴踢上,讓他的臉孔在我腦海留下深刻的印象,有一次參加東京外國人求職大會,一個黑黑的胖子排在我身後,他讓我感到很眼熟,我向他搭話並交換聯絡方式,正式跟這位秘魯黑鬍子結為朋友.
認識安東尼是我邁向更瘋狂東京生活的開始,安東尼只需要一瓶威士忌在手上,他就能創造出超級瘋狂的趴踢,當晚的瘋狂程度完全取決於他出手的力道,他有各種方式能讓每個人喝下他手中那杯灼熱的烈酒。
在我離開日本的前一個週六,他特地在六本木為我辦了一場送別趴,還買了兩隻日幣五千塊的高級龍舌蘭酒請大家喝,浩浩蕩蕩的二十個人就在六本木的大街上狂歡起來,連旁邊講電話的路人也被安東尼拉進來一起喝酒,我們又成就了另一個瘋狂夜晚.在認識了安東尼之後,我才知道東京的生活瘋狂可以如此的無極限,我們倆還約好要一起去台北創造更多瘋狂的夜晚.
原本以為來到日本會讓我與拉丁美洲文化失去連結,沒想到這趟奇幻的東京旅程讓我對拉美有更深入的了解,與中南美各國人士相處,了解每個國家的文化與習慣,也藉由我讓拉丁美洲的朋友認識台灣,更重要的是要讓台灣的朋友們認識熱情奔放的拉丁美洲,讓大家能了解那種單純的快樂,那種單純的快樂不是透過堆疊物質慾望而得來的,而是由心而生不受外在拘束的喜悅,能夠開懷大笑而不會感到羞愧的態度,把別人的快樂建築在自己的快樂之上,希望別人關心傾聽自己之前,要先去傾聽關心對方.我想這是我這幾年西遊瓜國與東遊日本最大的改變與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