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到你囉!」純淨的女孩嗓音從茂密樹冠中傳來,口吻雀躍又略顯陰沉危險。「你的同伴們也太不夠意思了,丟下你就跑,這下我該怎麼處理你呢?」
錯綜複雜的藤蔓與樹葉枝椏中垂下一雙白皙小腿,隨著一時興起哼唱的輕快歌謠,在空中前後晃啊晃。一襲白衣的白髮少女坐在較低矮的樹枝上,上半身與臉藏在陰暗處,晦暗不明,無法看清,只有散發著不祥光芒的銳利雙眼從中閃爍,冷眼看著被藤蔓纏住全身、倒吊在樹下不斷掙扎的成年男人。
「把你綁在這裡餵野獸好像不錯。」
「求求您!我不想死在這裡!」
男人越是劇烈掙扎,細長卻堅韌的綠色蔓草就越是往他的脖頸上竄動,緩慢但越纏越多,越繞越緊。樹上的少女看向附近草叢中的血跡,血肉模糊的獸爪與獸角散落,「山也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你就有問過牠們想不想死嗎?」
「是我錯了!我家裡還有妻小,上山來也是為了養家,否則我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到有大厄的山裡來啊!求您讓我下山回家吧,我保證不會再來了!」
對於男人的哀求,她無動於衷。
她不喜歡那個詞。在人類用以稱呼無法理解的現象的所有文字中,「大厄」是為了區隔神秘蠻荒與人類文明而被發明的用詞,是對未知感到恐懼而拒絕與否定,帶著無法共存意味的字眼。她瞇起雙眼,「既然你聽說過我,還要賭命上山來盜獵,我是不是該不負你的勇氣,讓你在此回歸山的塵土呢?」
少女伸直手臂,平攤手掌後彎曲指節的姿勢像在展示自己的爪,而盜獵者脖子上的藤蔓接收到指令後開始收緊,頗有就此勒斃男人的傾向。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為了山的安寧以及更私心的理由,她不允許再有人到山裡來,違者通通殺掉!
就在她專注於殺掉眼前生物時,一隻烏鴉從樹叢中振翅飛起,尖聲鳴叫分散了少女的注意力,一時不注意,藤蔓因此放鬆了力道,已然昏過去的盜獵者應聲掉落,腦袋與泥土地敲出悶響。牠停在離少女不遠的樹梢,僅有豆大的烏黑雙眼直盯著少女看,不久又張開鳥喙叫了一聲,像是在傳遞訊息。
山林野獸的語言人類聽不懂,但她是「大厄」,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狠狠瞪了一眼地上仍未斷氣的人類男子,牙一咬撇過頭去。她得立刻動身才行,這次就放那人一馬,再有下次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阿德莉在哪裡?」
烏鴉聞言後便又振翅而起,直直往林子深處飛去。
少女則沿著複雜交錯的樹木枝節,一會兒跳躍、一會兒飛奔,動作熟練靈巧。比起待在地上,她更常待在樹上,濃密的樹冠更方便隱身,要對潛入山裡的人下手也相對容易,但即使這麼熟悉,她仍在越過紛亂交錯的樹枝時,在覆著青苔的樹木主幹上打滑,險些掉到樹下,幸好及時調整重心,安然降落在另一棵樹上,心有餘悸腳步卻沒有停下,旋即又開始奔跑起來。
已經看不見帶路烏鴉的身影,但她能聽見烏鴉鳴叫的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她毫不猶豫直直跟上,心裡希望還有其他人類偷偷上山的情報是誤傳,而阿德莉沒有遇上他們任何一個。
人類擅長排除他們懼怕與厭惡的東西,但在需要救助或能獲取利益時,又能輕易轉換態度刻意親近。她討厭人類這點,也不希望阿德莉與他們接觸。
因為在這座山裡長大的阿德莉跟他們不一樣。
白衣少女懷揣著深沉心思來到一座天然的山洞口,看見一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孩忙進忙出時鬆了一口氣。
後者原本就有些匆忙的臉色,在看見來者時更加慌張緊繃。「帕娃!」
阿德莉的反應有些怪異,被稱為帕娃的白色少女還有些困惑,一垂頭看見阿德莉手上各式藥草,便立刻忘了要質疑。「妳身體不舒服?」湊上前去看了看,皺起雙眉,「還是病了?」
沒想到對方會突然靠過來,阿德莉身體一僵,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呃、不,那個……」
女孩還在吞吞吐吐之際,帕娃敏銳的耳朵聽見洞內傳來細微聲響,像剛出生的幼獸在呼喚母親,又像受傷的野獸痛苦呻吟,但她一聽就認出那是人類的聲音。她二話不說就想走入洞內趕人,卻被阿德莉一把揪住手腕。「他生病了,需要幫助……」
話說到一半,洞內便傳來少年劇烈咳嗽的聲音。
帕娃痛恨人類,但若是阿德莉的要求,她也可以暫時忘記那些厭惡,去滿足阿德莉的願望。因為阿德莉不一樣。「一旦他病好了,就必須下山。」
聽完這番話後,阿德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就放開了手,讓帕娃進到洞裡查看少年的狀況。那少年躺在用殘木與乾草堆簡便製作的床鋪上,身上蓋著一件以赭紅為底、有著菱形圖騰的織布,那是幾年前有人偷偷上山時遺留下來的,後來帕娃送給了阿德莉。
山洞不深,日光雖無法完全照亮洞內,但也足以讓帕娃看清少年的臉。她站在床邊俯視微微睜開雙眼的少年,半晌後才開口:「只是小病而已,休息個一、兩天就會沒事。你應該也聽到了,身體好了就得給我下山。」
沒想到少年聽完帕娃的冷漠宣言之後,費盡力氣從床上爬起,伸手胡亂抓住帕娃袖襬,膝蓋一屈就跪倒在她跟前,垂頭啜泣。帕娃還來不及反應,倒是阿德莉立刻上前攙扶少年,「你身體還沒好,還是躺著休息吧。」
但少年沒有搭理阿德莉,他仰頭看帕娃那張比自己還稚嫩的臉,臉色蒼白但無比堅定。「請帶我到慈母木那裡,拜託。我大姊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但是村裡很多小孩失蹤,我很擔心。就算是一片葉子也好,那樣就可以保護大姊與她的孩子。拜託妳帶我去……我們需要慈母木。」
「可是慈母木已經……」
慈母木已經倒下多年的事,阿德莉已經過告訴少年,或許是他當時意識瀕臨模糊而不記得,無論如何,此時她無法再說一次。當時她不知道少年想造訪慈母木是為了家人與村子,才能毫無顧忌說出慈母木已經死去的事實,現在她知道了,反而說不出口。
然而帕娃將阿德莉說了一半的話接了下去:「樹已經死了。」
那個「死」字讓少年雙眼微瞠,因為受到打擊而表情幾近呆滯,他帶著懷疑複誦了一遍:「死了?」
「對,死了。」
帕娃的音調過於冰冷,阿德莉也忍不住抬眼看她,才發現白衣少女不僅語氣冷漠,臉上也冷酷無情。她知道帕娃憎惡的東西很多,但從沒想過慈母木的死也是其中之一。
少年垂下頭,無計可施。「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人類的事跟我無關。」帕娃將袖襬從少年手中抽出,正要轉身離開,少年突然激動起來,不顧阿德莉被他撞開,往前再次伸手,這次抓住了帕娃的手腕,讓她既震驚又嫌惡。「給我放手!」
「我聽到她叫妳帕娃,妳是帕娃。」這不是個問句。「既然妳是帕娃,妳一定有辦法把那些孩子帶回來……」
什麼意思?阿德莉有些困惑,山下人對「帕娃」這個名字的理解難道跟自己的不一樣?她困惑的雙眼看向帕娃,期待獲得回應,但帕娃只是皺起雙眉,回應少年的表情與話語開始不耐煩:「孩子失蹤就去找人類的治安官,懷疑是大厄做的就去找白星院,我幫不上忙。」
說完之後便強硬甩開少年的手,作勢離開。
在轉身之前,帕娃與阿德莉對上雙眼:「最多就讓他待到後天。我不要在兩天後還看到他在山裡。」
也沒有要獲得回應,白色少女頭也不回走出洞外,很快消失在蓊鬱茂盛的綠意當中,徒留被拒絕後迷惘不已的少年,以及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阿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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