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四十三

沈吟半晌，丁有貴悠悠嘆道：「這孩子陷在時運裡是個尷尬人，又是這般身材樣貌，一不好恐怕只能進火坑。家裡沒了男人，一女人帶著三個孩子渡日，連掘河沙這種重活都幹過，這兩年好上個男人，要她是真要，但言明了孩子一個不能帶，女人咬牙把年紀小的送了人，唯獨這個長女，論嫁太早，送人嘛，心眼都長開了，一般人家怕養不熟情，地方上有個馬伕給出了個缺德的主意，應了一大筆錢，劉麻子若知道得晚點兒，這事恐怕也就成了。唉！還是個孩子哪！我當跟這孩子有緣，她的事合該由我知道，合該由我來解套。錢呢，是我自願給的，打了過繼的身契，為防後頭有事。實話說我能拿出來的錢比起馬伕應的差上天遠，她肯把孩子交給我，也還可見娘心。」守道問：「關西那麼老遠的事，你怎麼知道的？」丁有貴笑了一聲：「你再這麼問下去是信不過師傅的為人了，這兒不是有劉麻子嗎？之所以聽了說詞願意跟著走一趟，我知道劉麻子是關西來的。他前一個落腳處就跟這家寡婦對門，時時周繼，算是患難中可以倚信的鄰居，女人猶豫犯難時曾經託人連絡過一次，他也才有機會把這事先按下來。我說這劉麻子自始就是她家的貴人，我跟他提過咱兩個男人過日子的難處也不過閒話，沒想他就記下了，有這檔子事想得起來問問我的意思。唉⋯⋯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富可行善的人，你倆且先處著，有門心思我且擱一擱，這門心思未定，你這妹子暫時不跟著我們姓丁。」

母親撇下他們專心談戀愛的這兩年把惠娟磨成個小主婦，獨力帶著弟、妹，勤力惠心、能煮能洗，把一個破敗的家打理得溫暖有序。媽媽總是回來，一個個的摟他們、一個個都親過，扔下點錢，又幾天不見人，隔壁阿婆見著媽媽的背影，常嘆著氣摸摸她的頭說：「這也還虧得惠娟是個大女孩兒了。」這讓她很得意。錢總是不夠用，她牽著弟弟妹妹去討紙箱、撿空酒瓶、空鐵罐時，一行三人總是乾乾淨淨的。她喜歡乾淨，由她帶出門的孩子臉上從不沾著鼻涕、口水什麼的；兩個小不點兒整天纏著，她從來不覺得孤單；經歷了什麼苦處、難處，她總是過過就忘，好處就是不想太多；印象中她沒為自己的處境哭過，因為她得留著笑臉唱歌，只要她唱著那些歌、講著那些故事，偎在她身邊的兩個小不點兒就會同樣笑著，聽得入神。唯獨某次黃昏，一隻蝙蝠誤入，狂拍著一雙大黑翅膀整屋咋唬亂竄，把人嚇壞了，她拿著竹掃帚，一邊哭、一邊趕，最後護著弟、妹衝出門向鄰居求救。

這陣她覺得日子的面貌變得詭譎起來。夢很奇怪，她最近常夢見一隻可愛的大白狗，叼著她快跑。身子很輕很小，懸在空中一墜一墜的，像個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