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約了伯樂吃飯。中年之後還能遇到伯樂,實在困難。而她就出現在我最困難的時刻。
那時,我已經待業超過八個月,不敢讓家裡人知道,每天揹著筆電流連在圖書館、小7、地下街咖啡廳之間,佯裝日理萬機的模樣。
季節熱了又冷了,穿上換季的冬衣,骨子裡依然瑟縮著上一份工作遺留下來的屈辱感,看待外人與自己的眼光,因而帶有一種害怕再被誰傷,乾脆先堆疊起來的高高在上。
伯樂在面試我時,特別戴上眼鏡,好像即刻就看穿了包覆在洋蔥內裡的細蕊。這些年來,始終給予細蕊土壤,從不低估我的實力,也不執意勉強我高攀。讓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工作。
因此,她的離開,像有人把土壤連根移走。不知道細蕊的枝枒還能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生長多久,心底不斷冒出岩漿。
和知心的同事聊起來,她比喻得深刻,「好似當初的邀請,突然消失了一樣。」想要就地深根的志願,慢慢收起觸角。
可能伯樂也看出我的動搖,如同她當初看懂了我的高傲。我們選在她最後一個上班日碰面,紀念她曾為我開創在此工作的第一天。
卸下職銜,我們無所不談,談到行路近半的心境,發現人生原來可以這麼簡單。她為了排解高壓,偶然接觸田作,一開始只當排遣,沒想到從中獲得巨大的快樂。
睜著圓圓亮亮的眼睛,她向我展示山上的成果,「妳知道嗎?小黃瓜三天就可以收成喔。妳看,才一周就長得太大了!」
我指著她的人類圖,告訴她這就是薦骨回應的感受。我已經很久沒看過她在工作上展現出興高采烈的樣子。盤據在她眼角的血絲早就散去,目光白雪晶瑩。
過去,當我們各自覺得進退維谷之際,曾經相約要來看看人類圖,後來彼此忙得昏天暗地,始終見不到面。也許,就是要等到人事全非的時候,對我們而言,才是正確的解圖時間點。
她的設計很美。是一張四方之路。看似光鮮勝利的路途,有的是不為人知的曲折。走過許多路,使她茁壯不能曲折。
然而以閘門33號為首的四方之路,卻是要懂得柔軟和暫離,向後一步觀看與陳述,才能以動見觀瞻的歷史軌跡,帶領眾人步上截然不同的前線。
我聽見自己對她說的話,彷彿對面還坐著山窮水盡疑無路的自己:
「是,真理很必要,而擁抱真理,需要的是自在不羈的心,讓身體帶你親近真理,好比從小黃瓜的生長,妳得到了頓悟與啟示:要把心力,花在真正需要我的地方。更要是我喜歡的地方。
這反映了另外的詰問,如何去判斷誰需要我?別被莫須有的意志沖昏頭,感受身體的回應,選擇願意與你共同效力的夥伴。力量,相互依存,才能共生共榮。一廂情願,易生怨懟。
看待過往的失敗與匱乏,我們都一樣嚴肅,因而淹沒在眾多承諾之中,藉此證明,我們可以揮別老路、走出新路。沒錯,妳的能量的確可以絕處逢生,只要清楚這是妳想走的路,而非替人鋪路。」
我們擁抱道別的最後一刻,她對我豎起大拇指,和我約定下次田園收成時,必定會讓我嚐嚐豐沃的野味。也以她的路徑鼓勵我,「天涯海角盡皆路,何愁無路?好好走下去,妳是優秀的溝通者,將來也會是很好的分析師,勇敢溫柔地走進人的心深處。」我的眼光有點濕潤,既然未來還能在別處相見,此時我不願意哭。
在伯樂的臂彎裡,我知道,歷經征戰、走闖,腳下的路會越走越清晰,沒有誰能把屬於妳的土壤奪走,只要妳持續為自己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