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著名的心理學家河合隼雄認為神話、儀式與聖地是宗教的三元素。
描述世界起源的創世神話,表達的是宇宙、人類與文化的開端,說明我們為何,又是如何出現在這個世界,我們從哪裡來,大家往哪裡去,透過故事進行自我確認或自我定義的行為。而且神話故事裡為各種現象命名,也藉此確認自己在這世界上的定位與地位。
至於第二項要素儀式,則是以神話為基礎,與神話連動的身體技法及表現,人們可藉此實現與神靈等超越界的接觸,並藉此獲得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動力與慰藉。
至於聖地,是敘述神聖的故事或執行儀式的神聖場所或空間,同時也是神聖之物下凡,顯靈的場所,或是通往越界的通道或入口,簡單說,聖地就是連結凡間與神聖次元的場域。
神話應該視為一種隱喻,是人類內在心靈的隱喻,而不能把神話故事當成外在事實來理解,否則隨著科學進步,對外在事實的知識愈增加,神話就會顯得愈荒誕。
河合隼雄舉日本的天照大神為例,如果跟現代人說,太陽是一位名為天照的女神,而日本天皇就是萬世一系傳自天照大神,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吧,因為連小孩都知道,太陽是一顆灼熱的恆星,但是即使知識豐富的日本人,登上高山,看見太陽升起時,還是會合掌膜拜,為什麼?
河合隼雄解釋,因為即使知道太陽不是女神,不是神,但是看見太陽從黑暗中升起帶來光明,心中還是會湧現深深的虔敬之情,而最適合用來表現這種情感的方式,就是面向太陽,雙手合十。對於膜拜太陽的人而言,他們不由自主的膜拜,並不是因為太陽等於神,而是看到那個場景時的感動,而這種感動就是一種神聖體驗,也就是說,他們膜拜的是顯現於內心世界的太陽女神。
不管哪個民族所流傳的神話,絕大多是基於對動植物及自然萬物,因為深刻的敬畏與感謝所展現出的生態智慧,這些神話讓人懂得謙虛,提醒人的有限性並且與其他生命都是一同來自於冥冥中更高的主宰。
信仰安頓我們的生命
當我們離開學校進入社會,為了存活或者追求成功,我們努力,我們費盡心機腦力,我們看盡人情冷暖,使得我們只相信自己可以掌握的事物或權力,於是,有人說,人到中年,就進入到一個不信神也不信魔的階段。
充滿理性的我們,看那些求神問卜的人為愚夫愚婦,對於那些虛幻的事物總覺得是神棍騙財騙色的說詞,可是,對於弘一大師李叔同的選擇,總是令我困惑,他看到了什麼?
李叔同是個狂放瀟灑的才子,能作詞譜曲能演能詩能畫,是引領時代風潮的偶像,卻在創作,教學,生活過得非常順遂之時,三十多歲,正處生命最顛峰,卻全然放下,出家當和尚,而且皈依的是戒律最嚴,苦行僧似的佛教律宗。
如果說那些科學無法理解的事物是虛幻不實的,那麼為何有那麼多大智慧的人,到了生命某一個時刻就會全然託付?他們看見了什麼?
或許這是生命最後的課題,如同作家龍應台她父親過逝後才憬覺到:「有一個世界,我們肉身觸不到,肉眼看不見的世界,可能存在,不能輕忽。三四個人,開始談起自己的『親身碰觸』」的經驗,沙上有印,風中有音,光中有影,死亡至深處不無魂魄之漂泊。」
你相信奇蹟嗎?
曾經有一個國文老師上課教到蘇東坡這個我最崇拜的精神偶像,時問了學生一個問題,四川眉州是蘇東坡的出生地,傳說他誕生後眉州的草木都枯萎了,因為蘇東坡的才情太大,天地間的日月光華匯聚他一身,也因為他吸進了山川草木的靈氣,等到他過世之後,眉山的草木才恢復了青綠色。
「你相信這個傳說嗎?相信的請舉手。」
在驚愕中,只有少數幾位同學舉手。
老師笑著說:「天真的孩子,你們真傻。」
老師再問: 「不相信的請舉手。」
絕大部分的學生都舉手,表示這個傳說太荒唐了。
結果老師搖頭嘆息:「可憐的孩子,不相信的更傻。」
是的,不相信奇蹟的人更傻!
我相信奇蹟,「活著,能看,能走,一切都是奇蹟,我是用從一個奇蹟到另一個奇蹟的方式過生活。」這是天才鋼琴家魯賓斯坦說過的話。
我相信每個愛的時刻,每個慈悲心的展現,就是奇蹟。曾經擔任法國總統多年的密特朗,在他過世前一刻,問守候在他床邊的老朋友皮耶神父:「神真的存在嗎?」
皮耶神父笑著回答:「傻孩子,你怎麼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你想想過去你曾經把你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了一個窮人,轉身之後的心情吧。就算做了如此愚笨的事,但是你的心情還是很愉快,這就是神存在的證據。」
科學、理性與靈性、信仰,彼此並不衝突。
近代最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曾經說:「人生有許多經驗,其中最美的莫過於對世界的神祕與奧妙的體認,這是藝術的根源,也是科學的起源。我們如果從來沒有懷抱著好奇心,並且以敬畏心情來沉思這些奇蹟的話,就是虛度此生。有許多東西是沒有辦法理解的,卻真的存在,感受這些無法探究的智慧與真理,就是宗教情操的核心。」
人人都需要信仰,不見得必須透過特定的教派,宗教只是保存信仰的人為機構。人活著就必須面對兩個問題,生命是怎麼回事?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然後是另一個終極問題,我的生命是怎麼回事?我活著有什麼價值?
要能安心且積極地過生活,我們必須相信生命是有某種意義的,而這種意義就是我們信仰之所在,而意義的尋求可以透過各種型式,許許多多不同的宗教或教派只是各種讓人得以進入的方便法門而已。
著名的歷史學家湯恩比說過一句很有趣的話:「宿命帶來希望。」或許我們相信有一個更崇高,超越一切生命,在這個一切都會變化的宇宙萬物之外,有一個最終不變的基礎,是一切的來源也是一切的歸宿,這種相信讓我們安心,也讓我們充滿希望,能夠面對現實人生的困頓。
曾經在聯合國任職的作家劉大任曾經講過一個故事,許多年前法鼓山的聖嚴法師在美國弘法時,曾經在電視訪談中與他對談,劉大任代表無神論者侃侃而談,在節目中場休息時,師父側身對他說:「劉先生你說得很精闢很有道理,但是若世界上沒有更高的信仰存在,那這廣大的民眾該怎麼辦?」當下,劉大任一驚,體會到法師念茲在茲的是芸芸眾生,而他只想逞口舌之快。
的確,對於許多窮困或受壓迫的人而言,信仰是生命的安慰,但是對於一般生活尚稱自在富裕的人來說,信仰往往是一種機緣。但是對於如弘一大師那種有極高智慧的人來說,也許有兩種極端,一種是因為智力高,可以在現實社會活得愉快,所以不需要信仰,另外一種就是,因為智慧高所以知道自己的智慧是有限的,而去追求超越人類理解的另一個世界。
不過我認為不管境遇順遂或困苦,智慧高或低,任何人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是人之常情,唯有相信自己的生命即將融入更大的生命,把自己看成隸屬於一個更大的整體,才能平靜喜悅地迎接死亡的來臨。
我們常說人生是一趟旅程,任何旅行,最終總是會回家,死亡,就是我們結束這趟生命之旅的回家,就像我們將死亡說是往生,是前往另一趟生命的開始。信仰,可以讓我們有如此的相信,然後能夠在這個世界找到安身立命的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