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行於霧中

越是深入洞穴深處，霧就越濃烈。聚集起來的霧開始令她感到恐懼，黑暗也使她無法維持呼吸。這逼使得她繃緊神經，想讓精神更專注；但她沒意識到高強度的自我集中反而會加速理智耗損。她陷入慌亂，漸漸失去了對時間與空間的掌握。本被強烈目的性所掩蓋的疲倦和痠痛，在那過度警覺的意識催促下反而提高了它的影響力，使她越發覺得肉體不再屬於自己。

就如敏爾頓人提醒的，火把在這裡毫無用途。

在接觸到從洞口滲出的空氣瞬間，火把立刻就被熄滅了。她不知道原理，也沒心思探究，畢竟這是連過去的居民們都未曾搞懂的怪現象。她很快就從口袋拿出敏爾頓特產的鑫鑽，用食指彈了三下，鑫鑽頓時泛起璀璨的鑽光，將整個入口照亮。

光徑所遍及之處，任何陰影都無所遁形。她恰巧看見有幾頭毛蜘蛛正蠶食著被黏附在牆壁上的蟒蛇。一被光掃到，牠們就馬上放棄到手的食物，隱遁到縫隙內。

她擔憂地拉緊夾克，像是深怕這些毛蜘蛛會趁隙爬進來一樣，在原地躊躇踱步；可是她很快就想到自己不辭辛勞來到這裡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

廢棄者洞穴實在是個十分淺顯直白的稱呼。就如其稱謂所言，這個殘破老舊、已淪為生物築巢霸佔的人工洞穴，早在遠久的時代就被遺棄；但這並非是它被稱作廢棄者洞穴的理由。過去的人們，都叫這裡的居民為「廢棄者」。這裡一直都是廢棄者的暫居之所。

她雖然沒有經歷過那段歷史，但是她從父親口述得知，在三十年前，他曾與父母流亡至此並加入到廢棄者的行列，以採集穴莓、獵捕毛蜘蛛維生。在廢棄者洞穴的生活是艱苦卻安穩的。儘管原生的廢棄者們沉默寡言，沾滿灰塵與草秆的臉龐鮮少表露情緒，讓人以為難以親近；但在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抵達時，廢棄者們二話不說便騰出一個乾淨的穴房，並且早早就準備了幾張以野草和獸皮縫製的床墊寢具；隔天，很快就有人來教導他們該如何適應這裡的生活。他們受到十分友善的對待。

沒有人知道廢棄者從何而來，他們的存在就如這充斥怪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人工洞穴一樣神秘；父親只知道，在他到來以前，廢棄者就已經在此定居了。據父親所知，廢棄者洞穴有數以千計的穴房可供人居住。一直到赫胥將廢棄者洞穴一帶的土地納為國有領土，同時宣告廢棄者洞穴禁止居住、所有人必須遷離的那一天，他才從洞穴走出的人海，得知這裡確實住著十分可觀的居民數量──這同時也意味著，她若是想找到父親當年住過的穴房，可能不是一時半刻能夠輕鬆完了的差事。

其餘父親閒暇無事就會跟她分享的穴居情景都已不復見。曾經懸掛來自各種民族文化的裝飾布料、藝術品，繪有圖畫文字的穴道牆面，如今早被毛蜘蛛編織的網給取代；破損的木料與石礫佈滿遍地，隨處可見朽壞的家具與浸濕的被絨；從石錐滴落的水珠將曾經平坦好走的地表侵蝕出淺淺的凹痕，積著一灘又一灘水塘……倒是路上偶爾會有野鼠與蝙蝠突然現身。牠們不對她抱有任何敵意，也不畏懼她。牠們通常會在原地與她對視一會，才埋頭竄入另一叢黑暗。過去，這些穴居生物與人類相處融洽，從不互相侵犯。顯然即使到了現在，牠們仍保有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