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07|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012她竟然記得我?她果然記得我……

    夏日裏的西瓜很容易就酸掉。
    中午切開,晚上就會發出難聞的酸臭味,像是整夜沒倒的垃圾桶。
    領班周姐讓我中午多切些西瓜,這樣顧客來的時候,可以直接選一半拎走。如果不切,她們還需要佯裝很懂的樣子,用平時敲手機的手指頭挨個彈一遍,西瓜會不開心。
    我覺得這樣不對,如果一個西瓜都沒被彈過,直接就被切開,那它才會不開心!
    所以我通常只切一個,因為西瓜酸掉的味道實在太難聞,即使壞掉的西瓜被扔掉,那股味道依然會在空氣中殘留很久,能輕鬆幹掉所有的香水味,多貴的都沒用。
    而且,我很喜歡當著顧客的面手起刀落.
    砍西瓜的刀足有半米長,寧夏西瓜比刀還長,切起來特別的爽,清脆的聲音像是一種按摩,讓耳朵裏每根絨毛都很放鬆。
    接下來就是殘酷的比美環節,心儀的一半被拎走,輸掉的一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等到主人,我會給它貼上保鮮膜,儘量延緩它變酸的進程。
    從早上到傍晚,我已經記不清手下這個西瓜是我切的第幾個,它們帶著冷庫冰涼的體溫,按在掌下很舒服,像是個剛洗過澡的美人。
    「要這個是吧?」我跟客人確認了一下,那對父女點了點頭,西瓜是七八歲的女兒挑的,說實話,有點生,但是她爸爸似乎想鼓勵她自己挑東西的勇氣,堅持就要這個。
    我只是個「屠夫」,屠誰根本不是我來決定的事情。
    我用旁邊的廚房用紙擦了擦西瓜刀,又擦了一圈西瓜肚子,像是給一會的「刀口」消毒。
    按住西瓜的一側,我高高舉起刀,看了一眼旁邊小女孩期待的眼神,緊接著快速砍了下去!
    果然有點生,聲音並不清脆,因為我用的力氣夠大,西瓜瞬間一分為二,按著的部分一動不動,另一半則無助地晃了好久。
    「要哪半?」我舉著西瓜刀問女孩,她被我拿刀的氣勢嚇到了,似乎觀看的並不是切水果……
    他爸看女兒愣了神,指了指還在晃的半個,「要這一半!」我把西瓜刀往木制的菜板上一紮,刀身如帶魚般顫動。
    選好的西瓜套上了保鮮膜,被那對父女帶走。
    我看著剩下那半還沒紅透的西瓜,默默的擔心它的命運,它大概率不會被選走了,後邊堆積如山的好瓜,誰會帶你個愣頭青離開呢?
    這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這半個西瓜有人要嗎?」
    雖然我沒回頭,但還是第一時間猜到了她是誰,因為這個聲音被我每日重複又重複的回憶著,甚至在我夢中也經常出現,夢裏的她就用這個嗓音在我耳邊喘息。
    我回過頭,看到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我發誓,我從來沒如此想念過任何一個人。
    她還是短短的頭髮,這次染成了淺淺的金色,大地色的眼尾像是一片小小的沙漠,綠色的美瞳像是沙粒中的月牙泉,帶著幻境般的生命感,這種美沒有真實感。
    「沒人要,但是,我得實話告訴你,它有點生,沒熟透!」
    她繞過我,來到西瓜面前,彎腰打量它,細吊帶的上衣很短,露出腰肢的一大段,都是小麥色,泛著健康的光澤,像是陽光下的麥場。
    她捂著胸口,攔住呼之欲出的半乳。
    「沒關係,我喜歡口感硬一些的西瓜,麻煩你幫我裝起來。」
    她直起腰,微笑著對我說,這種突如其來的對視讓給我變得不自然,像是毛頭小子看到花車上的公主,怕寒酸的自己髒了她的眼。
    我忙找了個塑膠袋,將那半個西瓜慢慢放進去,像是放一塊奶油蛋糕一樣小心翼翼。
    她會記得我嗎?剛剛的對視是對我上次有印象嗎?上次和這次我都帶著口罩,也許她根本沒留意過我這個人,我的心裏暗自揣測著……
    她單手拎起半個西瓜,那半個西瓜很重,她卻拿得很輕鬆,放在了一旁的購物車中。
    「能給我一張紙嗎?有西瓜汁!」她對我說。
    我又想看她,又想閃躲,彆扭至極,扯了一塊新的廚房紙遞給她。
    她接到手裏,輕輕地擦拭著手上淡紅色的西瓜汁,我斜眼看著她手上的動作,讓我聯想到那一夜,她是不是也是這樣擦著胳膊上的血跡,一種異樣的興奮感刺激到我大腦的某個區域,我愈加緊張。
    「今天山竹還特價嗎?」
    她竟然記得我?她果然記得我……
    我突然有了些勇氣,抬起了頭,「山竹沒有特價,你看看芒果吧,早上新來的,很新鮮!」
    她沒有對我說謝謝,帶著一種活潑的笑走去芒果區,我一定是走火入魔了,竟然覺得她挑選芒果的方法如此撩人。
    她大拇指和食指都帶著指環,五根手指握住芒果的腰身,抓著它飽滿的位置放在鼻子前一點的距離聞,基本上被她聞過的都裝進了袋子,我沒騙她,今天的芒果真的很好。
    又選了幾個牛油果,路過我的時候跟我微微點了個頭,我們之間不是會說「再見」的關係,可是我真的好想聽她說一句再見,因為於我而言,與她下次「再見」遙遙無期,只能枯燥的守在原地,守著一堆隨時會腐爛發酸的水果,擔心著自己有朝一日也會一樣酸掉。
    看著她走到下一個區域,那裏是零食區,她推著車拐進了巧克力的那一排,我的心怎麼會如此的空,空到每一聲呼吸都在胸腔迴響,震耳欲聾。
    我扯掉手上的一次性手套,手心都是不透氣的乳膠箍出來的汗。
    和身後整理香蕉的同事說:「幫我看一下。」
    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消失在她視線範圍內。
    到換衣間快速的脫掉工作服,換上自己的連衣裙,摘掉口罩,戴上墨鏡,放下盤著的頭髮。
    我一邊走一邊給周大強發了條資訊,兩個字——請假!
    他沒回!
    愛回不回!
    等我從試衣間小跑到巧克力區的時候,那裏空空蕩蕩。
    我著急地四顧的找尋著,都沒有發現那個白色吊帶的短髮,在我剛決定好去收銀臺看看的時候,阿偉突然出現在半路上,拉住了我的手腕。
    「你怎麼換衣服了?」
    我使勁兒甩開他,「我請假了!」可他攔在我的身前,「生病了嗎?哪不舒服?」
    「跟你沒關係。」我心裏都是那個女孩,根本不想跟他說一個字。
    「那天是你男朋友嗎?」他還在不依不饒。
    我無奈地看著他,墨鏡後的他顯得暴躁陰鬱。
    「對,是我男朋友,我們同居了,天天晚上睡在一起。」
    我的聲音不小,好在周圍沒什麼客人,幾個工作人員看到我們拉扯,不動聲色的看著我們。
    阿偉被我的話說愣住。
    「我先走了!」
    丟下四個字,我狂奔向收銀臺,四個收銀臺都沒有看到那個渴望看到的身影,我扶著微微岔氣的腰,絕望的蹲在了收銀臺外。
    這個假請得似乎沒意義了,我調整了下呼吸,準備回去換衣服繼續工作,就在這時,我看到那個女孩推著車從遠處走向收銀臺,她還沒離開。
    我趕忙轉過身,後背對著收銀臺,雖然她沒看到過我不戴口罩的樣子,但是我還是心虛,怕身上的酸味被她認出來,畢竟她是靠聞買芒果的。
    很快,她結賬之後拎著購物袋離開,購物袋上印著我們超市的logo,像是一只藍色的蝴蝶,棲息在她的袋子上。
    我悄悄地跟在她後邊,因為我不想就這樣再次放她回茫茫的人海,但我也沒打算去跟她說話,她有她的世界,我想要的並不多,只要能多看到她幾次就可以。
    出了超市門,她來到大街上,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看著她上車,我也趕忙攔下一輛,然後終於有機會說出電影裏經常出現的那句臺詞:「跟上前面那輛車。」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估計也覬覦這個臺詞許久,迅速進入狀態,抓著方向盤的手由一只變成兩只,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
    「咋了?抓小三啊?」
    他可真會聯想。
    「司機師傅幫人抓過小三?」
    「當然,幹我們這行的,什麼沒見過,放心,我肯定給你盯死了!」事實證明,他沒從吹牛,直到那個女人下車,我的這輛車都跟它保持著大概二十米的距離。
    看著女人下車,我也給司機付了費用,他跟我說:「注意安全,有些事兒得看開!」
    我笑了笑,真心謝謝他。
    這是一個住宅社區的側門,我看她拎著袋子,刷卡進門,這裏會不會是監控裏那個房間所在的社區呢?我抬頭打量著裏面的高樓,直覺告訴我這裏房價一定不便宜。
    我想跟進去,可是我沒有卡,又不敢跟得太緊,又不敢離門崗太近,怕被保安發現我的鬼鬼祟祟。
    這時一個推著嬰兒車的阿姨走向那個門,我緊走幾步,看她刷卡之後,我說:「我來幫你推著,你先進。」
    她用外地口音對我說:「謝謝你啊,妮!」
    我笑著說:「不用客氣。」
    就這樣,我堂而皇之的走進這個世界。
    社區裏四通八達,到處都是通幽的曲徑,我不知道她進來之後走向哪個方向,可好不容易混進來,我又不想輕易放棄。
    看了看面前的幾條路,我打算隨便選一條,賭賭運氣。
    就在我決定走中間的那一條路的時候,靠右手邊的路上傳來了一陣狗叫,緊接著是人拉狗的聲音,「別咬別咬……」
    「沒事,應該是我袋子裏有它愛吃的東西。」
    是那個女人的聲音,我連忙走向右邊,很快,看到樹蔭遮擋下的那個身影,她蹲在地上,撫摸著一條很大的狗。
    我站在樹蔭的另一側,距離她五六米的距離,看著她走進一個單元門,13號樓4單元!
    不能再跟了,我知道這已經是我能做到的極限,我抬頭看著那棟樓,大概有十五六層,淺灰色的樓體自帶破舊感,我摘下墨鏡,眯著眼睛看著這棟樓,猜測著她會進到哪個房間,打開哪一扇門!
    這時,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周大強發來的消息:「好。」
    好不好的,我都已經出來了!這男人,幹什麼都慢半拍,吃屎都搶不上熱乎的!
    本來心急火燎的我,此刻站在這裏竟然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索性就在這個社區轉轉吧……
    我轉到了這棟樓的另一側,陽面,都是正對著夕陽的落地玻璃窗,我坐在不遠處的一個涼亭裏,看著一扇扇映著晚霞的玻璃。
    也許,那間房間也能看到晚霞吧!
    想到這裏,我快速掏出手機,打開了上帝之眼。
    果然,攝像頭下的地磚被晚霞的紅光照亮,被照亮的還有那個短髮女人,她已經脫掉了外褲,只貼了個胸貼,穿了個三角褲,她正抱著那半個西瓜打開了電視。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看著被我親手切開的西瓜出現在視頻裏,被她固定在彎曲的腿彎處,像是被我派出的臥底,入侵了她的生活……
    就是對面的某一個房間!
    我再次抬頭看去,晚霞的光變得腥紅,像是熟透到極致的西瓜汁,像壯年的鮮血,都是會讓我興奮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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