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9-0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離開城市這件嚴肅的事

    對在新竹居住近乎三十年的我來說,從來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遠離他鄉,至多也是一年的時間,多數的時候我仍住在家裡,騎車或搭車至十多公里外的市區求學與工作。不過辭掉市區的工作回到家裡蹲,也已經有兩個月了。
    沒離開過,是空間物理上的。
    而返家,則是心理上、社會關係上、文化傳統上、認同上,是時間上的。
    出生在後工業時期的台灣(這個「後」可能要一直後下去,顯然因高科技工業發展在新竹不太適用),「青年返鄉」已從一個新興概念成為大眾生活常見的詞彙,報章雜誌、旅遊景點,無處不充斥著類似的概念,儘管青年不見得是青年,返回的不見得是自己的家鄉。
    不知曾幾何時,原本位於邊陲的鄉村,已從與進步絕緣的過氣藝人,變成人人期盼再挖掘的人間國寶。在我們尚未回神的一夕之間,這股青年返鄉的集體行動,已然扭轉了都市/農村與核心/邊陲、進步/落後、成功/失敗的對偶關係,取消了返鄉所帶有的負面意涵,反而能輕鬆地嘲笑那個曾拚了命向核心擠去的自己。
    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幸運的,縱然內在的焦慮仍有,但外在的質疑肯定是少了些。
    進步?
    先說,我不曾在台灣的首都工作過,我所能闡述的,不過是一個沒有天賦異稟的平凡求職者,在區域型市中心的生活淺見。
    從社區總體營造到地方創生,國家是如此在看待青年返鄉的,政策上的目的很明確,改變台灣社會過去數十年來,因都市化所造成的空間的不均衡發展,期望人、資本與產業都能回到邊陲。不過,對那些一個個返鄉的人,未必是將國家發展如此宏大的願景扛在肩上,至少關於我所觸及的人們,普遍的是出自對存在的意義、「經濟理性」的主體、現代化的焦慮與反思。錢,固然是大家仍常掛嘴邊的話題,只不過彼此並不是在比較收入的多寡,而是不厭其煩地分享自身對金錢價值觀的轉變。而促成轉變的往往是在都市求生的經驗。
    在這個大社畜時代,「都市」的象徵意義,已然轉變。都市已不再是提供許多人(還稱不上多數人)重塑其生命(尤其在物質上)的終點,頂多是執行成年禮的儀式空間,在脫胎換骨之後,再次前往遠方。
    說實在的,都市倒沒有殘破到不再提供任何希望,只是令許多人失望而已。人們鮮少再討論努力成功的勵志故事,投機富二代的故事顯得更誠摯寫實,努力奮發而功成名就的劇本在這個時代顯得有些荒謬,最終人們不再將離鄉到都市發展視為進步的表徵。對多數人而言,人們不是真的貧窮,而只是在持續擴大的貧富不均中,許多人陷入「相對」貧窮的狀態。撇除買房子這件事,「相對」意味著中產階級仍能住得安穩、偶爾吃的上好料、能負擔假日消遣,只是相對於不須努力變能揮霍生活的人們,也就像是個窮人似的。
    困頓停滯引發的思考是豐富的,在都市生活的人,在宣洩完負能量後,第一次將生活該何去何從視為嚴肅的課題。結果來說,返鄉並非人們唯一的做法或答案,但不失為一個選擇之一。
    浪漫返鄉
    用「都市」來代替人們所厭煩的勞動體制,用「鄉村」來代替人們所歸返的家有些不精確,不過我們在談論的是返鄉青年,就先不計較那麼多了。
    厭惡競爭或是競爭失敗都無所謂了,釐清遊戲規則的人們開始重新定位自己的生活,人們可以選擇逃避、放空、冒險、勇敢嘗試,然無論選擇何者,重新思索人生的結果往往是,心靈、家庭、生活、傳統、文化、根源、環境等在資本運作邏輯中被邊緣化的概念,被拉抬至原被物質所主宰的價值體系。人們將決策的方式從薪資主導轉向其他價值,而至於還有那些價值至關重要,就因人喜好、家庭條件、資源配置而異。總而言之,權衡的結果往往便是遠離「體制」是個不錯的選擇,這邊說的是,勞工在資本主義的遊戲規則裡所被嵌入的遊戲體制。在資本橫行的都市裡,身為一位大眾求職者,很難不參與異化的勞動。
    做為一個勞動者,從核心向邊陲移動,在技術上比從邊陲向核心移動困難的多。畢竟人們自受教育以來,多數思想設定、技術裝備都是為了讓其能在資本遊戲裡存活而設計,人們對於世界的想像無不是沿著資本發達的的場域而建立,要毫不猶豫地離開到陌生的地方生活,說是比做容易得多。若從邊陲向核心移動是在RPG的遊戲規則內承接任務,訪間有許多成功學的密技教你如何在複雜的體制中過關斬將,然而核心向邊陲移動則成為離開熟悉的遊戲場域,改玩一套未曾被單一規則統轄的生存遊戲。
    生態工法
    返鄉青年因其家庭背景與成長經歷所開啟的視域,能作為脈絡性思考的條件,這聽起來是很棒的優勢,只不過,回家絕對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在這裡,理想的敵人多的是,你得談人情、你得談關係、你得談利益。你發現自己很難再是一個純粹的勞工,有太多的事情必須重新學習,學習地方的習俗、文化乃至淺規則、習慣法乃至人與人的關係,也有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需要適應,如政治、利益與暴力,有時家人親戚的叨唸也不是容易承受之事。
    在鄉村做事的邏輯有些差異,例如你鮮難再以商業合作的邏輯,先在腦中刻畫理想的產品型態,並在眾多合作夥伴中找到合適的對象。當然你可以跨鴂跨域合作,但這在地方分工網絡的建置上,到是沒啥幫助。比較常見的做法是,掂量身邊朋友的才華,在彼此討論的過程中,找到合適的方向。因此天馬行空的理想與個人的創意變得不再重要,如何在既有的土壤脈絡中安身立命,延伸下一步成了一種權衡生態系式的思考。
    說得太多了,我也只不過是個資歷短淺的返鄉青年,也只不過是逃離資本主義勞動體制的其中一人。回到家鄉,能遠離、抵抗、修正資本主義的生產體制多少,在此就談不上了。
    總歸一句:返鄉這件嚴肅的事
    關於資本主義在都市的運作邏輯我們倒是學了很多,從坊間暢銷的成功學書籍便能略知一二,但要如何在鄉村成為有頭有臉的人士,顯然不是透過高度自我管理所能達成的。
    至於對歸返家鄉生活的人,得從家鄉是什麼開始問起。我不知道你的家鄉在哪,但人們的家鄉在經濟發展的歷程上仍保有些異質性。有些是後工業城鎮、有些是農業城鎮、有些是漁村、有些是產業衛星鎮,各地的經濟組織附著卓在在不平整的土讓上,沿著社會、文化、物產、地形而扭曲變形。
    種種複雜,對一個原本是勞工的求職者來說,當學經歷不再管用,便突顯出人情世故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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