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7|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喪禮。

    這兩天回爸爸家鄉參加大伯的喪禮。
    當年爸爸想把奶奶接來台北和我們同住時,大伯還因此生了好大的氣,說他是長子,奶奶本來就應該跟著他,而且農家人講究人親土親,奶奶要在家鄉生活,身心才得以閒適。
    我聽媽媽說,其實當年大伯是擔心爸爸事業剛起步,而大伯也深知爸爸一直對自己在台北購置家屋,耗了不少家財,對他嘗心懷愧赧。所以當爸爸提出這個建議時,大伯為此沒少動氣。結果就是奶奶當了和事佬,說爺爺過世了,她想來台北和么兒住,但也捨不下長子,於是奶奶還在的那幾年間,便是半年半年的台北和宜蘭來回,她老人家也開心,長子么兒都兼顧了,還能跟鄰居阿婆朋友說嘴。
    許是一生都忙碌於田園農事,大伯的身體最是硬朗,幾近90高齡,聽堂哥姐說直到前幾年,大伯都還是晨起去巡田水呢。大伯跟爸爸長得相像,除了膚色較黑許多,兄弟倆都一樣的高瘦,昂揚挺拔,大伯甚至還比爸爸高而結實。
    幾年前,堂哥女兒嫁娶,我們受邀到台中參加婚禮,因路途遙遠,婚禮前一天本家親人都下榻在酒店,我也在列。那晚大伯見著我開心,喝了不少葡萄酒,並與我一番閒話家常,說及爺爺奶奶與爸爸。
    大伯說,爸爸從小就會讀書,是他們這一代家族親戚中,書讀得最好的男丁。他從小就對讀書沒興趣,可是小時求學階段,爺爺對他的期望很深,總覺得他是長子,希望大伯有出息,能出人頭地,不要像爺爺務農一輩子,雖也有土有財,不愁吃穿,但日作勞苦。
    大伯說,每次被爺爺逼著讀書,他真是越讀越厭(大伯用閩語說,讀音是,塔冊塔冊,擼塔擼冊)。還好後來爸爸出生,沒想爸爸書讀得特別好,大伯不勝懷念的說著,爸爸的出生根本是解救了他的一生,為他打開苦不堪言的書牢,將他回放至田野林間。
    由於爸爸的書唸得實在太好,加上鄉村學校本來就少,學生們也幾乎都是附近鄰里,因此在當時老家,爸爸會讀書這件事幾乎是家族眾人皆知。大伯說,那幾年爺爺下田去工作,鄰里親戚見他總不忘稱讚爸爸,讓爺爺賺足了面子。
    於是後來,好像也不那麼執著要大伯讀書為士了,此後爺爺便決定了他們兄弟兩人的定位。大伯說,爺爺告訴他和爸爸,你們倆會讀書的就拿筆去,不會讀書的就下田拿鋤頭去,繼承家業,兄弟兩人要一生和睦,相親相敬,對家財分配不得有怨。其實後面爺爺說的這一小段,我從前就曾聽爸爸和奶奶說過了。
    所幸我向來愛聽故事,此際還是由身為主角之一的大伯說出,即使重聽也甚是熟悉有趣。最後大伯像醉酒似的,不斷重覆的告訴我,瑩都結婚了,妳這當姑姑的何時要結婚啊,大伯嗯甘啊,以後結婚了,大伯的家就是妳爸爸的家,大伯給妳當靠山。
    那個晚上,大伯殷殷對我訴說的眼神意味深遠,我感到他是真心想念著他的弟弟,我的父親,而他也是深深掛念著我呀。
    今日凌晨寅時即起,一夜風雨交加,即晨仍雨勢不歇,見堂哥姐都憂心著奠禮不好進行,我在簷下望雨,好一陣都是間雨間歇,約莫五時半,雨驟停,天地突然一片紫紅,我看了訝異,瞬及站在家屋後庭拍下,只約不及一分鐘的時間,天色才又轉回灰黃。說也神奇,後雖風雨依舊,但遇移靈火化之重要一序,雨都暫歇,我在心裡穿鑿附會,想是冥冥間,爺爺奶奶與爸爸都在庇佑著吧。
    家奠時,眾人低頭聆聽訃聞,行禮如儀的場合,我終究還是有點想哭了,想到那一個遙遠的夜晚,想及自己曾經被掛念與兒時往事,還是有些些難過的。受人點滴都當湧泉以報,何況是爸爸的大哥,我只是行禮燃香致敬,怕是輕巧了。
    大伯高齡九十陽壽盡,許是喜喪,姪兒姪女的孩子們飽食後在廣場前玩耍著,只有一片溫馨,家和事祥。紙幡兒在風裡隨風飄揚,彩帶似的,不捨但並不太過哀傷。我身在其間,雖不是一家直系,亦屬本家相親血脈,有家有本,當真是人間至暖。
    二〇二二.一〇一六。
    完全沒用濾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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