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之後,回憶隨著悲傷漸漸褪色,思念卻濃得化不開。
百日回憶
隨著我進入而立之年,長輩們也開始面對他們的另一段人生。
今天是我外祖父離開的第一百日。
他前往了另一段我無法參與的旅程,而我只能用時間凝結的回憶重溫他。
我試著用文字還原他,但他手掌厚繭的觸感、身上特有的醇厚味道、爽朗的笑聲,這些讓我特別懷念的我都無法用文字描述。
他的溫暖總是肆意掙脫文義的束縛,在思念裡頭四溢。
那一片田
外祖父是農家出身,務了一輩子的農。
我很喜歡去他的田裡玩,小時候我們一群小朋友會在田裡控窯吃烤雞跟烤地瓜、坐在田邊的灌溉水道用冰涼的水泡腳,然後各種追逐,玩得全身髒兮兮的。他好像也特別喜歡我們在他身邊吵吵鬧鬧的。
長大後,我反而是喜歡看著他在田裡的背影,他總會拿一個快跟他等身高的大麻布袋,不斷彎腰摘下最美的那幾株青菜,把麻布袋塞的鼓脹,讓我們帶回家。
有一次我們開著車,跟著他騎車的背影前往田裡,我突然覺得外公變得好小,而他時速三十公里的騎速,悄悄向我們透漏了他對車水馬龍的膽怯。
那天我們是面著夕陽逆光而行,澄黃色的陽光沿著外祖父的背影勾勒出一個金色輪廓,原來那個撐起我媽媽一家的,就只是這個小小、膽怯卻堅定的背影。
後來外公的田被徵收了,他的青春也一起。
麻布袋倒是還躺在老家客廳的角落,每次我們回去,他就老是想再往裡面添些什麼。其實他這輩子對我們的愛,早就不知道塞滿幾車的麻布袋,但也許在他眼裡,總是有個空的麻布袋等著他去填滿。
我們就這樣看著他繼續用那個破舊的麻布袋,把愛裝到滿出來。
問候
外祖父家是一整排連棟的長型透天厝,每一戶都是他的兄弟。
他住在右邊數來第二間,每次回去他都會搬一張塑膠椅,坐在外廊騎樓下等我們。用那句帶有客家腔的「你又來溜!」迎接我們。
他不太會說國語,卻總是要用國語跟我們聊幾句,我有時候會懷疑他其實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不過那其實也不重要,至少他的開心是真的,藏不住的嘴角跟他的笑眼,喜悅得很直接,彷彿怕我們不知道似的。
我們之間有一個持續了大概超過十年的見面問候,他會先調侃我說「啊怎麼沒有帶米來?」,我再拌嘴道「你的米比較好吃,我就是要來吃你的米。」,最後他再用呵呵笑來結尾。就是如此無聊的內容,但我們樂此不疲。
今天我坐在那個熟悉的騎樓,看著風吹得特別狂,騎樓卻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我又回來溜。」我在心裡對自己說著。
有時候我會看著google街景留下的畫面,挑個安靜的深夜用力去聽,等待那個熟悉的問候。
那些小事
我有時候也會試著回想我們一起出遊的回憶,但大多已記不清。
想起的反而總是那些他人可能覺得無聊的小事。
日復一日重複著的那些小事。
我好像就只是想再聽一次同樣的問候,想再聽一次同樣的笑聲,想再感受一次同樣的擁抱,想再看一次同樣的背影。
我只能用最單純而美好的方式回憶你。
因為你留給我們的就是那些單純與美好。
我很想念你,姐公。也想念我之間那些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