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還在世的時候常常說處事宜圓,待人宜愛。
有時候許淳會以為在台灣唸書工作的人不是自己,應該是姊姊才對,又或是她當初決定來台灣的時候,把一部分的姊姊也帶來了。姊夫說在姊姊離開之後,他才明白姊姊把兩個女兒取名宜圓、宜愛,是想要提醒他生活宜圓,生命宜愛。許淳沒有附和姊夫,只當這是姊夫自癒的方式。
許文再兩週之後就要去韓國了,姊姊還在的時候,常常邀許淳、許文一起到家裡吃飯,這週姊夫也邀兩個人到家裡吃中飯。
兩人才剛進門就看到宜愛搶走宜圓手上的彩色筆,惹得宜圓不開心,小學一年級的宜圓,已經明白死亡是甚麼,平日裡偽裝堅強跟大方,今天因為在許淳身上感受到媽媽的影子,所以看到許淳進門,委屈地跑向許淳的懷裡哭了,三歲的宜愛儘管懵懂,但看到宜圓哭得傷心,趕緊把彩色筆拿來還給宜圓。
許文留在家裡幫忙姊夫做菜、也幫忙看顧宜愛,許淳則是抱著宜圓去附近散散步、平緩情緒。「你還記得,我們種樹那一天,你問了我甚麼嗎?」許淳口中的種樹,是指姊姊樹葬的那天,宜圓問她會不會有一天忘記媽媽的樣子,宜圓點點頭,她說「上學那天早上,媽媽有來夢裡幫我穿制服,媽媽還是像以前一樣喔。」
許淳印象中的姊姊,總是笑著面對所有事情,工作的不順、跟老公吵吵架、或是女兒還在襁褓中時候的疲倦,她都只是嘆一口氣然後說「遇到了就只好解決囉。」即便是後來發病、甚至臥倒病榻,也沒有改變過,不知道姊姊有沒有曾經疲倦過。
「阿姨,你覺得媽媽會去哪裡呢?」宜圓問了一個許文曾經問過的問題,許淳心裡沒有答案,她一直認為死亡就是結束,宜圓見許淳沒有回答,自己說「爸爸都跟宜愛說,媽媽去天堂了,但是我覺得沒有。」
「我覺得一半的媽媽在你身上,還有一半在宜愛身上。」
宜圓這麼跟許淳說,許淳很疑惑地問宜圓,為什麼沒有覺得媽媽在自己身上呢?孩子應該都希望佔有媽媽的吧?但是宜圓沒有回答。
吃完中飯,兩個小孩去睡午覺,許淳把在外面和宜圓發生的事情告訴姊夫跟許文,姊夫說宜愛的確很像姊姊,笑起來很像、個性也很像,「為什麼還會有一半在我身上呢?是因為我們是姊妹嗎?」許淳不得其解,當姊妹這麼久,許淳從來沒有看過姊姊倦容,可是許淳總因為教課和研究顯得精疲力盡,姊姊總是那麼有活力,但是許淳的喜怒哀樂總是平淡,所以只差一歲的兩姊妹,在學校裡姊姊總是光彩耀眼、許淳卻像是不存在的學生,連爸媽都常常苦惱兩姊妹個性差異。
「你跟姊姊很像啊,都會讓人很放心。」許文這麼說,姊夫也這麼說,好像無論發生甚麼事,只要有她們在都能解決。
有嗎?
許淳問在心裡,姊姊不是只有個性光彩耀眼,學業、事業也都很傑出,可是許淳不是,小時候的學習上她遇到了很多困難,要不是姊姊跟她提議來台灣念書跟工作,她也不會做這種舒適圈以外的決定,她解決不了任何事情,許淳此時才明白,沒有了姊姊,她其實甚麼都做不到。
回到自己家的時候,許淳看著和姊姊的合照貼在冰箱門上,她第一次感受到,姊姊的離開是那麼地可怕,沒有了姊姊的她,是那麼地無助跟弱小。她打電話給易思,這種時候,她總是打電話給易思,和當年在課堂上第一次遇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