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坐在昏黃燈光下有些暗淡的書桌前,一邊聽著大衆塔羅解説,一邊終於提起勇氣和卸下懶意地,慢慢將回憶裏的木屋以文字的形式重現于世。
在搬入這栋半獨立式洋房之前,我從沒想過自己竟會如此惦記它。
從前因它的破舊和年代久遠頗感見不得人,所以自年紀長到開始有羞恥感開始,我便不再隨意邀人前來作客。屬金牛的我從小就好面子。哪怕對方是同一個甘榜(原文為——Kampung,意指村莊,農村,鄉間等地)熟人,早曉得它長什麼樣子......我依然討厭,甚至是為他們踏入這所破屋而感到無比自卑。
它是一間擁有30多年歷史的木屋。是早年爸媽從阿公家搬出來後,將隔壁僅相隔10幾米遠,原本被當作儲存雜物使用的倉庫轉型而成的——我在15歲之前一直居住的地方。一間就算被白蟻啃噬到脆弱得不行,也依然屹立於位置上,頂著灼灼烈日,時不時的風吹雨打,守護著我們一家子年復一年的“庇護所”。
它是我的家。我曾經的家。承載著我足有十餘年時光的老家。
我的老家某種程度上確實算得上“破”。木墻的中心除了長期被白蟻蝕得空空如也外,我們家一個個憤怒小孩(當然也包括我)宣泄不滿的暴行——使勁吃奶的力氣拍打,用背部撞擊,雙脚踹不停......也是造就它破上加破的主因之一。每每遭到爸媽的責備或挨打后,我們總會大哭著折磨墻壁,直至屑粉順著墻沿散落滿地爲止。然而最後這種不甘的發泄不僅無效,基本上還會引來另一番毒打。
那會兒的厨房,並不像現在的家一樣是全封閉式的。瓦斯爐台和洗碗槽面向的墻壁上端,約1米寬,0.15米高的長形口子僅以數十根鐵條竪著固定其中,每根之間的空隙留有至少3厘米。儘管能阻擋體積在這之上的某某生物(如小鳥)闖入,卻也擋不住飛蚊等昆蟲隨時窜入,和點點雨水灑進落在身上。但不封窗的困擾,也僅是我個人認爲房子設計不夠友善而已。比較讓人感到發毛的,還要數洗碗槽下方磕磕破破的木墻,和薄如厚紙板的厨房後門(也很磕破)。洗碗時,脚下突然有蛇,蜈蚣經過真的只是見慣不慣的平常事。即便如此,害怕的人依然會害怕,甭管這種場面早見過多少次了。啊~反正它就是長得很可怕嘛!
雖然老家是破了點,也不好意思讓我大大方方拿出來招待同學。可如果你問我住得舒不舒服,我的答案會是——舒服,而且很涼快!
馬來西亞是個很熱的國家,四季如夏,就年尾那幾個月的雨水量較多。住在連空調也裝不上的老木屋裏,即使只有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吊式風扇,也足夠涼爽。外頭的天氣雖然熱,卻有不停歇的微風時時撫過,並隨著家中敞開的大門,木墻的坑洞吹著進來,涼了我全年泡在夏日下的小身子。
破木屋只有兩間臥室,難以完全容下我們這十口之家。可實際上它的空間一點也不小,整間房子的結構大抵分爲兩客廳、兩臥室、一長形厨房、一浴室、一洗手間,一儲藏室。但據爸媽和姐姐們的説詞,老家也不是一開始就這個樣子,它從倉庫搖身一變成住家時的早幾年間,還只有一客廳、一臥室、一厨房、一浴室。聽聞,當年爸爸還用櫥櫃將臥室隔出3/4的區域,分別用作父母和三個孩子的睡房,還綁了条被單充當起隔門(怎麽感覺像扮家家酒?)。是由於後期的家庭成員逐漸增多,再加以擴建,最後才有了我記憶中那間木屋的模樣。不起眼的外表下,裏頭該有的家具物品還是盡有。儘管有我們這些喜歡物不歸位,總習慣性將物品和玩具到處亂放的小孩,家裏各角依然被愛清潔的媽媽,還有被迫做家務的姐姐們打理得很乾净。於此,我住了十多年的木屋雖破。但也真的挺舒服。
要説我當時最奢望什麽?大概,就是希望臥室能多一點吧。
畢竟從小到大睡覺的地方,總會隨著不同年齡階段而有所變化,搬來搬去(睡過好幾年二廳),兄弟姐妹幾人擠在一起也難以有自己的私人空間。但也可能正因如此,我總感覺那時期手足之間的情誼,比現在來得更加親密。如今的居住空間寬敞很多,我也如願有了獨屬一人的睡房,雖然偶爾也會與從外地返家的姐姐們共同分享。可老實説,我們家人之間的相處的確有因空間變大而減少了許多。所謂的幸福感,也是在木屋時期才比較有感......該把這些罪過都賴到空間的變化上嗎?還是純屬因爲我們長大了有各自的事要忙,所以少了以往那般親密?
無論如何,我打從心底認爲......這間早在多年前被推倒現在連渣都不剩的破木屋,仍是我至今人生爲止最深刻,最有感不捨的回憶(儘管當年搬家時,興奮的我壓根沒這麽想過)。即便已經過了將近12年,破木屋的影子依舊會時不時出現在我的夢境裏,而我也還住在裏面。有時候,它的擺設就像從前一樣沒變過;有時候,它已經依照我的想法被改造成又大又美的模樣;還有些時候,它是那麽的破敗不堪,沒被帶走的物品零散在四周角落,屋裏還飄著討人厭的塵埃。
也許,擁有時不覺珍惜,丟失后倍感思念是人的常態吧?
很可笑的是,如今這棟令我感覺有顔面向外人大方展示,并且住得也很舒適的大房子......它所給予我的歸宿感,竟遠不如多年前那間破木屋。爲何這個樣子?難道是我不夠知足嗎?抑或我只是過於感性,才會心疼這些被時間淘汰甚至不再被人記住的舊時光景?直到現在,我仍會不時盼著想回到過去,同時也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唯有透過仍存于腦海的記憶來回味。再來,就是把這些年對它的思念一一化爲文字,自我的認爲這樣就可以讓它以復活的姿態重生於世。
可即便自以爲是,我依然下定決心要這麽做。
以上,便是我對老家大致的記憶敘述。未來,我將通過那些年發生在破木屋裏的小小人事物,慢慢講述每一個獨屬於我和它(們)的故事,并且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