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忘不了的前任。斜斜的木書桌

我正在書桌上寫作，所以就想先以它作爲講述木屋生活的開端。

厚質的木桌上擺著一台二手顯示屏，用了數年的HP筆記本，邊上整齊而零散地堆積著簡單又好看的文具品和玩偶擺設。邊角旁的數十本書籍曡成一座小山，乍看之下頗有一絲絲文青感，特別是在昏黃橙光的照耀下，更顯得慵懶舒適。這雨季的夜晚實在涼得愜意，連帶寫作的心情也跟著提升起來。倘若沒有這點舒服，恐怕今晚我又想逮着藉口從書桌上開溜，遲遲不寫文了吧（本人拖延症）？

話説回來，儘管我對自己的書桌環境頗感滿意甚是喜歡，可實際使用起來的體驗卻無想象中那般舒暢。悠悠飄來的文青feel很美，效率倒也沒多高。

事實上，我經已找不回曾經對書桌懷有炙熱的喜愛，仿佛這份愛意早便一直停駐在遙遠的那年夏天，不愿隨我與時間前行。偶爾才冷不防地從腦海裏鑽出來，炫耀般的笑我忘不掉它，笑我怎麽還不懂得珍惜當下的好，笑我傻笑我笨。可用我自己的感覺來看的話......大概就是和“現任”之間少了那麽點革命情感。也并非是不曾在過去的學涯中與它并肩作戰過，相反的，它也陪我度過了一段漫長的初高中生涯，伴我熬過那些似乎永遠都看不到盡頭，被迫抱著書不斷啃的無聊歲月。不是不愛它，只是......我的内心深處仍然住著忘不了的“前任”。

我的“前任”長得不好看。老款陳舊，桌面因常年堆積著雜物而微微凹陷，輕拍幾下内部鬆鬆垮垮的薄木片（或大腿不小心擦過），木屑粉便會像漫天飄落的雪花一般灑下來，部分覆蓋在雙腿之上，部分落在地板踩得脚底板十分不舒服。

在我使用之前，這張木製書桌還只能被用來堆放書籍文件書包，和各種亂七八糟的雜物。我不清楚幼年時期的姐姐們是否曾有好好善用它，可在自己的印象中就從來沒有見過。彼時的我由於沒有一個固定的寫功課專區，很是羨慕身邊同學基本上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書桌（即使他們可能也和兄弟姐妹共同分享），所以整日心心念念著，妄想有一天可以將雜物桌佔為己有，打造成自己的專區。當然，那會兒的房間仍不屬於睡在二廳（2號客廳）的我，也根本容不下我這小鬼的私心。想把姐姐們的臥室變成自己的空間，我唯有再等上個幾年，並且祈禱在等待的幾年裡，書桌不會中途被壓垮，垮了爸媽大概率也不會重買一個。

期間，我大多都在客廳的長形茶几上寫功課，不然就是使用折疊式塑料桌，一邊寫一邊在二廳看電視。偶爾從電視劇上看見劇中人物華麗的書桌時，內心還會酸得不得了，恨不得能立馬將姐姐們逐出臥室（壞妹妹），丟掉所有雜物！

隨著大姐和二姐陸續出國工作後，我如願獲得“入住”的門票，同時也有了對這間睡房的話語權。於此，蠢蠢欲動多時的野心終於浮上水面。

經過幾番觀察後—— 三姐沒有使用意願，妹妹们似乎對它沒想法，也向大姐二姐承諾不會丟掉雜物只是收起來......對書桌的改造也正式展開。

首先，我清空了桌子旁邊擺滿廢物的書櫃中的好幾格，再分別把雜物塞入鮮少會用到的幾個格子中，剩下的正好拿來放上課的書。在此之前，這些書還只能擠在客廳擁擠的櫥櫃上，有一段時間則被我收在塑料袋子裏。接著，我請媽媽依照她的審美替我從雜貨店買來兩張墊子（通常被用作地墊或鋪在爐灶檯面上），剪剪訂訂，覆蓋掉原來略帶污漬的舊桌墊。單調的花式圖形，媽媽心水的紫色。簡簡單單兩張墊子，卻賦予了這張書桌新的生命，桌面在一瞬間變得嶄新整潔。

即便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凹陷的現象，我仍然開心極了。隨後又陸續擺上一些文具用品和筆記冊子，再用空瓶DIY出兩個筆筒，掛上自認爲有創意的牆壁掛件（也是DIY）。夢想中書桌該有的樣子逐步成形，哪怕抽屜早卡死得無法打開，桌面微斜，偶爾還會有木屑粉掉落，我依舊為擁有自己的書桌而興奮不已。畢竟，它可以算是截止當時我為數不多可以實質擁有和掌握的東西；也不再是時有時無，無法預測多久後又會再次出現變動，一直固定不下來的空間。雖然，相較於他人精美體面的書桌，它遜色的不單單只是一星半點，甚至簡陋的可以！

但是，正因為它是我所能掌握的——我的東西，因此我很愛它。

在書桌上寫功課和溫書的日子展開之時，我正值11歲（如果沒記錯的話）。也是從這時期開始，我的人生逐漸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改變。

我從小成績就很差。在學生數量稀缺的鄉區幼兒園和小學就讀時，常常吊車尾。最高光的一兩年間（貌似應該是3或4年級），班級18人裡我便光榮地佔據在16和17的榜單上，長期反覆交替，且毫無羞恥心可言。我對學習老是不上心，也總不專注聽課，唯獨鍾情於華文課（還特愛寫作文，瘋狂磕一堆作文書）。

可自從有了書桌後，我對學習的態度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容我先解釋一下。實際上在這不久之前，由於媽媽難得允許我到校外補習（以前她看我學習總不上心，就沒想浪費錢），我的成績已有了一小點上升的趨勢。為了能和同學們快樂地處在一起，我答應她會好好讀書，所以之後也較平時用心許多。可用心歸用心，進步歸進步。我那會兒的轉變還並非是源於喜歡上學習，更多的僅是喜歡在校外補習的氛圍，覺得不在教室裡上課的感覺很新鮮。

直到總算有了專屬的學習角落後，我才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在自己精心佈置的桌面上寫功課的感覺！也是打那時候起，我才發覺原來學習也可以很有趣。

對它的喜愛能到什麼程度？從一個平日喜歡在外頭和兄弟姊妹玩耍胡鬧，自創些有的沒的小遊戲，上演各種小劇本的野丫頭......到每每一放學回家，連澡也不捨得洗就直往書桌飛奔去，迫不及待地想快點趴在上面寫功課的好學妹子。一天的時間裏，除去上學，睡覺，吃飯，梳洗，上廁所等瑣碎事；我基本上都呆在書桌前。寫完功課後沒事做就主動溫書，參考書一本接著一本攤開在面前，我不僅不感覺疲憊，甚至還會快樂地一邊哼起歌來。記憶裡最深刻的是，我會一面背公式一面為它編製旋律，跟隨旋律的高低起伏口吐詞句，情到濃時還會拍掌打節拍。往後的日子裡，再也沒有比那段時期更快樂和幸福的學習了！完全沒有！

這般快樂學習，也難怪我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從13，14的名次一路打破紀錄迅速上升至第8名（第一次進前10的感覺超級奇妙），接著再到第5名。雖然比起大城市各班級學生人均幾十起跳的學校，這點成就根本算不了什麼。可對於我而言，這是莫大的突破！是從來沒想過會達到的程度。我一向自認不是讀書的料，永遠不可能會因成績優異而引起注意，但原來......是我太低估了自己。原來只要努力，就算是我這種黃毛丫頭也能辦得到！我是個天生自卑到骨子的女孩，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由內而外的自信，也是今後再也沒有感受過的無敵的力量感。

國小的最終點，我於全國統考UPSR中取得了頗為優秀的成績，並且也在最後一次校內考試（儘管我不曉得為何全國統考後還需要進行測驗）從同學那兒聽說我得了第1名。那次的成績沒有當眾宣布，也沒有被公佈出來（可能連老師本人也覺得不重要），但能獲得這個意想不到的名次，我已然心滿意足。

因為我成功向過去的自己證明，我也具備能夠成為優秀一份子的本事。

讀到這裡，你是不是以為我的逆襲之路會一直這樣順利地延展下去？

答案很可惜，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我慢慢長大，對書桌的珍惜與熱情也不復當初，學習熱度持續下降，成績自然也慢慢恢復到中等水平（某段時期的我，簡直像是一夕間墜回到地獄裡！幸好之後懂得及時止損）。或許是習以為常，抑或只是單純忘了知足與感恩。每一步邁向“成長”的路上，我變得越發無聊，無趣；做事不再只是為熱愛而生那般的純粹，而是抱有強烈的目的性，甚至還會從中計算潛在回報率。總之，我厭倦了與平凡且不起眼的它繼續膩歪。

當愛意消失，後來一起做了什麼事我基本也已不太清楚，只記得那時候的我偶爾還是需要它，它也還非全然沒用處。僅此而已。最後連是何時撒手放棄的，我現在根本也想不起來了。總之，升上初中後我便不再在意它，搬到新房子有了更好的新歡後，更是立馬對它失憶。對！我是慾望膨脹，喜新厭舊那又怎麼了？曾經相愛過即可，何須管我日後與誰處？我呀，可是在瀟灑地長大著呢！

奈何，那個傻瓜般的我並不懂。兜兜轉轉一大圈後，最難以忘懷的還得是它。

如今，回顧那幾年的心態變化，我不由得感到諷刺。

現實是，成人後的我並沒有當初想象中的灑脫，反倒隨著年齡漸長，越發惦記起遙不可及的曾經。有時還妄想著能再度感受那些經久未見的滿腔熱忱，堅定不移，和最初時那份敝帚自珍的心意。也許，我所懷念的從來不僅僅只有它，也包括我自己。無論如何，對於虧待它的懊悔，少了鄭重道別的遺憾，終是打碎牙磕破頭也無以挽回。時光無法倒流，錯過終究已是錯過，過去愛過的它和自己，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唯一還能小小慶幸的，是它提醒了我不該重蹈覆轍。

說回現在，儘管我很難再有對書桌喜歡的不得了的那種情感，對“現任”（當初的新歡就是它）也總少了一種最佳拍檔之感，但我依然感恩。感恩它陪我熬過了艱難的求學生涯。感恩10年後自己因為追夢而奮鬥的孤獨路上，依舊有它。

回首往事，不代表我在忽略當下。即便以後都不會是最愛，我也想珍惜。

而這份醒悟，是曾經的它送給我的——成長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