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淺很淺。特別感謝文總邀請參與試映活動。
很少寫影劇的觀賞心得,其實我是個記憶力不好的人,觀影完畢,腦袋總是很難精準的回放劇情細節,總是擔心依賴映像的片段,寫出來的跟演出來的有落差,造成讀者對作品的誤解(醒醒吧你哪有讀者)。
上個月初,跟我邀過稿的《新活水》雜誌,他們的發行單位,也就是中華文化總會,來信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流麻溝十五號》10月6日辦在國賓的試映會,請我前一天回覆參加人數。臨時詢問某位曾經涉足影視業的友人能不能去,當時他在隔離還不能出關,於是就跟文總回報,只有我一位參加。
我似乎是看周美玲導演的電影長大的。最初是剛讀研究所時,參加幾個社團合辦的《私角落》紀錄片欣賞與座談會,在觀眾席裡聽周導說明劇情的表現手法。接著陸續看過他指導的《豔光四射歌舞團》、《刺青》、《漂浪青春》等作品,然後,就是近期上映的《流麻溝十五號》。
小八卦一下,忘記多久之前,可能有個一兩年吧,在前述那位曾是影視從業者的友人的臉書河道上回文,有個人跑來按讚,那就是周導,我還很高興的回覆:
天啊!我被大導演按讚了!
電影改編自口述歷史文本《流麻溝十五號:綠島女生分隊及其他》,我在觀影的過程中,腦海裡一直在搜尋,每個角色在文本中,各自的原型,陳萍、杏子、嚴水霞,究竟分別以哪位女思想犯的形象藍本去描繪的?
上述的思慮其實有點多餘,由三位主線角色的經歷來看,或許是據從文本中所述,將各種具共相又紛雜的白色恐怖受難者記憶,細緻的融入,呈現出每個角色,各有鮮明的性格、互異的遭難緣由、又有共同的受迫經驗,又各自走向生離死別的不同結局。
全片開場,杏子寫給母親的家書旁白;以及獄方為了威逼其參加良心救國運動之際,銷毀由家人寄來的相片、食品的片段,彷彿能看見受難者施水環,在獄中寫就的數十封家書,信中要求寄送生活用物,與向母親表達平安的文句,以動態的畫面呈現。
而杏子在劇中的人設,因幫忙學生會製作海報,莫名其妙成為政治犯,被押送至火燒島服刑,或許有受難者張常美女士的身影在其中。張常美女士曾是學校自治會的一員,因自治會長吳明正被指為共諜,遭受牽連而莫名入獄。至於杏子在獄中繪製素描的日常,或有來自張常美女士的夫婿歐陽建華,在服刑期間的作畫經驗。
被槍決的嚴水霞,則是被賦與了死於白色恐怖的施水環、丁窈窕與傅如芝等女性受難者的最後命運。嚴桑在特別接見時,見到父親帶著幼子來探望,但兒子卻已不認得母親,這幕劇情或許是當年移監綠島的受難著陳勤,與女兒在特別接見時,幾成陌生人的經歷。
在預告裡看見穿紅色舞衣的陳萍,很難不令人聯想到,也曾在綠島度過監禁生涯的現代舞先驅蔡瑞月老師。不過,那件紅色的舞衣,最初就是個劇情伏線的隱喻。萬藍從中一點紅的鮮明,傳達陳萍在女性思想犯的群體間,有種特殊的位置。
因為是舞團的首席,練舞讓他不需參與勞動,又似乎掌握了上達獄方管理階層的溝通管道,連獄友崔儀君都想通過他與大隊長不同一般的交情,遞送申冤的陳情信。最終,紅色的隱喻逐漸清晰,陳萍作為舞者,同時也是大隊長秀色可餐的獵物,獄方高層與女思想犯之間,有著不能見光的男女關係。
大隊長懇求陳萍暫緩回台的打算,並利用職權安排其妹,來火燒島探望,在政治肅殺的時代氛圍中,對何時都可能會在權力結構中失去地位的不安,與陳萍的關係,成為一種暫時能逃離政治暗流的避風港。
而對陳萍而言,寄望通過大隊長這條紅線,早日回台重獲自由,與至親團聚;但陳萍對大隊長說出的那句:「我是想回台灣,但我沒有要離開你」的話語背後,似又帶著微妙的情緒。兩人的關係,既有權力的宰制,與為活命暫時求全的考量,同時又在不對等的權力位階下,夾雜微妙且割捨不掉的情感,在相互拉扯。
劇中的男隊員林耀輝,在與杏子防範著隔牆有耳的對話中,曾提到「台灣為什麼不能自治」、「成立一個國家連心裡想想都不行」,再對比火燒島上,襲岸的浪濤,總能夠自由來去。電影畫面中屢屢出現拍打岸邊礁石的狂濤,在我看來,拍岸的濤聲,意味著因思想問題獲罪的受難者們,面對當權者通過政治課、愛國運動等手段,施以意識形態的清洗,承受精神與肉體的刑求,卻難以吶喊出聲的苦痛與真實心境。
即使我們現已不會再因思想與言論而獲罪,必須入獄改造新生。但各式各樣的言論審查仍如影隨形,例如臉書對特定政黑貼文的審查,與降低觸及率;或在社群上表態支持這樣的一部電影,被指為舊事重提藉以製造分裂與仇恨;另外像是敵國的新疆再教育營,就不贅述了。
甚至我,在日前才被勸導過,不要在網路上亂寫文章,如果要罵人就去當名嘴,如果沒能力又沒人邀請上電視當名嘴,那就不要寫,如果要寫,應該要只限書寫有趣溫馨光明感恩,又能拿錢的文章,不要書寫那些人際關係的矛盾與衝突之醜態。
過去黨國與威權所欲消音的歷史,及其撒下的意識形態之網,看似很遠,看似網羅已被衝決,其實還仍未遠去。言論與思想審查的幽靈,仍不時環繞在我們周遭,等著伺機而動,死灰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