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聖堂04

禮拜天不打起床鈴，留在學校的人可睡個夠。我仍是維持六點起床的習慣，迅速整理內務。十人寢室上下舖，有一半的人沒回去，阿鏢是個認真的鄉下孩子，此時和我一樣躡手躡腳地準備「出門」。兩人幾乎一前一後的走出宿舍，他喜歡去自習室，然還沒開燈；我則是去校園散步。

校區位於鄉下地方，清晨的稻田間傳來覓食的早起麻雀吵雜鳴聲，農舍公雞啼叫此起彼落。有一首時下英文歌《It's Beautiful Sunday》，正適合這時刻來唱。雖然不致鳥語花香，但清新寧謐的晨光，確實令我心曠神怡。拿著英文單字片語讀本，慢慢走過滿是露水的草坪，走上聖堂的大船廣場，坐在噴水池旁背誦。沒有人的校園，空氣清新，深深吸入氧氣，有草的香味及帶涼的溫度，也是享受。

正低頭看書，突然一雙腳站定跟前，猛地抬頭，卻是馬神父俯視著我。

「Good Morning，你這麼早起床讀書啊？今天不是禮拜天嗎？」

馬神父帶領高中部軍樂隊，練習場地和我所在初中部鼓號樂隊緊鄰，常和他見面打招呼，故認得我。在神父修士中馬神父算是年輕的，國語說得很道地。他剛帶領完清晨彌撒，從聖堂走回修院。

「Good Morning, how have you been?」站起來，我把剛學不久的句子運用了一下。

「 Very good，你很用功啊！」馬神父誇獎著「你很久沒有回家了嗎？」

「上個禮拜才回去的。」

印象中，這些神父修士好像被分在世界何處服務，就在那地待到調職為止，都不回家鄉。同樣的問題，我當然不能問他。

「喔！很好，上午自習室見。」他轉身離去。

望著馬神父健壯挺拔的背影，若從正面看，他真是位英俊瀟灑的 男人。如果不是當神父，當一位電影明星一定沒問題。常見他以微笑待人，和同僚講著軟軟的法語，宛如優美的紳士。他是得學生喜愛的神職人員之一，沒見過他疾言厲色。高中部軍樂隊不好帶，馬神父以基督徒的愛心和耐心，加上他音樂的專業，讓那些皮皮團員服服貼貼的。

有一回，國慶遊行，軍樂隊都要著好裝，帶著樂器，自行到市區某定點集合。我們學校軍樂隊隊長是個全校知名學生，優秀且活潑，是個肥肥的傢伙。他那天穿得帥帥的軍樂服，騎著自行車，由家中出發。騎到半路，看到本校隔壁同為知名的天主教女生學校的軍樂隊員，騎車摔倒在水溝中。他立刻去扶起那位受傷的女生，將之送到醫院，安頓好後，才趕到集合地點。然而此時遊行早已開始，軍樂隊出發一段時間了。

這事學校教官很生氣，領隊者居然沒按時到場，損害團隊至鉅，理當重處。在馬神父了解狀況後，從中斡旋，讓事情傷害到最小程度。校務會議結果，公佈了獎懲令：左邊一張寫道，軍樂隊長見義勇為，熱心助人，記小功一次。右邊一張寫道，軍樂隊長未遵守時間集合，違反校規，記大過一次。我們看了公告，都默默祝福這位隊長，他幫助的女校軍樂隊員是漂亮賢慧的，並且在他們中間發展出美麗的戀情。要不然………，就太不划算了！

馬神父所使的樂器是小號，俗稱小喇叭。小號要吹得好，不只是中氣十足，還要嘴型技巧。爵士樂第一小號手路易斯阿姆斯壯，吹得令人盪氣迴腸，馬神父的古典樂小號曲也能令人繞樑三日。去年聖誕節子夜彌撒，以音樂會的形式呈現，主演出者，就是馬神父。聖誕夜晚，在肅穆的聖堂中，燭光搖曳，馬神父吹了《彌賽亞》選曲，海頓小號曲，還有一首我永遠難忘且喜歡的巴塞爾小號即興曲。在管風琴伴奏下，馬神父的號音，將耶穌降生的神聖，帶到我們中間。

禮拜天用完早餐，有三節課的自習，留在學校的學生要參加。我們集中在二樓的自習室，此時可看到轎車一輛輛的開進校內，有一些就停在自習室旁。那些都是外國人的家庭，來聖堂望彌撒。他們除了聚會，還有交誼時間，前後通常兩個多小時，在我們最後一節下課之前回去。而中間下課的時間就足夠發生一些事情。

人都說，調皮的孩子很聰明，否則不會令人覺得壞。能進到這個學校初中部的學生，可都是第一志願，智商多少都有些水準。好奇心、嘗試精神從不缺乏，就看用在哪裡。轎車，尤其是進口高級轎車，在那時候真不多見，它是不是跟我們國產的小車車有差別呢？兩個初二丙班的小個子住校生，平日是出了名的搗蛋鬼，而今天是他們的日子。

自習課中間休息時間，喝水的喝水，上廁所的上廁所。那兩個活寶，一個叫陳必勝，另一個好像叫李發什麼的，不是很熟。他們走到一輛淺藍色大轎車後頭，蹲下身，在路旁花圃中，一個拔草，一個挖土。然後陳必勝將濕土和著雜草，弄成一團球，塞到轎車排氣管中。兩人抬起頭，觀看四周，確定沒人在看他們，拔腿就跑。但，不巧，被在二樓窗邊的我完全放在眼裡。

打鐘了，大家進入自習室，開始最後一堂讀書時間，然後吃午餐。唸著唸著，有位高頭大馬的老外走到教室門口，向這次自習監督的舍監黃神父打招呼，要他出去講話。黃神父下了高高在上的監督台，走到門口，與這位老外交頭接耳了一番，他們還不時掃視自習學生。黃神父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不知說些什麼。講完就走開了。

黃神父緩步上了監督台，還沒坐定，馬神父又出現在教室門口，還是找神父講話。這次黃神父到了樓下，和馬神父講了好久，才看到黃神父鐵青的臉走回自習室。接下來，就沒發生什麼事了，安靜的自習課結束，大家哄著去吃午餐。我感覺，似乎有「腥風血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