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安溥《to ebb 2022 潮水箴言》：像潮汐一樣活在當下

2022.12.24 安溥《to ebb 2022 潮水箴言》@台北小巨蛋

潮水箴言是安溥於 2010 年開始進行的概念演唱會，從千人規格的台北 Legacy 和高雄 The Wall 出發，2014 年第一次在南港展覽館進行萬人的大型演出，2015 年結束高雄巨蛋的場次後，當時名為張懸的她宣布要告別這個名字並暫別歌壇。

離開舞台三年後，2018 年安溥回歸本名復出，原本預計在 2021 下半年舉辦潮水箴言十週年，又因為難以捉摸的疫情而延宕至今。

「面對一群人的年代，面對一個人的內心，有場演出，幾年一次相見，在每個階段分享音樂人本身對生命各階段不同面向的沈澱思索與狂歡，這就是潮水箴言」，對於潮水箴言的概念，安溥曾這樣說明。

關於潮水，身為演唱會製作人及藝術總監的她，一開始就將這場演唱會設定為非一次性、沒有完結篇的系列演唱會。人生的狀態時常如潮水般周而復始，面對時代浪潮，安溥希望能每十年一次陪聽眾一起回望自己的人生，像潮汐一樣活在當下。

關於箴言，這場演唱會以文學作為文本，用大量的詩文結合電影手法的影像和燈光，以當代藝術展的概念來製作。至於文本論述的內容，安溥在演唱會上做出了解釋，「我很想要在台灣試試看能不能夠不要只是為了演出，所以不停地轉換主題，我就想說人生有什麼事情是可以一直申論下去的呢，就是人生。」

或許會有人不明白為何要買票觀賞一場由歌手本人的生命經驗生長而來的反思為主題的演唱會，但對於安溥這樣的幹話系心靈導師系歌手而言，除了期待能在演唱會上聽到音樂之外，在歌與歌之間，聽她開示對於生活的所感所悟也同樣重要。因此這樣一場申論人生的演唱會放在安溥身上，我認為再適合不過。

解構空間與影像

當天進場後馬上就被舞台設計震驚了，環視現場一周，不難察覺出製作團隊很在意空間感這件事，如何在有限的空間中把能呈現出的效果發揮到最極致，而且不只是平面的視角，而是包覆整個環境的立體感。

首先是舞台的深度，主舞台上由數個高低不一的直立式螢幕橫向排列，形成兩組前後交疊的山形舞台，突顯了有別於平面的層次感。從三樓遠遠望過去，兩座山峰的重疊處乍看之下有如山谷，立刻讓人聯想到演唱會主視覺的意境。

再來是以主舞台為中心向外擴散的螢幕，從舞台上方的左右兩側一路延伸到包廂區的外牆，營造出環場的效果，不規則的形狀則是試圖將空間解構再重新拼接，呈現出一幅寬闊而綿延不斷的景象。

少了鼓譟情緒的熱鬧開場，隨著〈並不〉深邃悠遠的鋼琴流瀉而出，一切就是在如此安靜的氛圍下展開，如同安溥在時光中令人靜定的存在。整場演出沒有主軸的節目架構，也沒有明顯的段落分野，一切就像水流般自然地行進，在字與字之間、歌與歌之間，每個人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切入方式與情緒起伏。

整場演出中，屬於每首歌的影像在主舞台相連的螢幕之間流動、切割、交錯、重疊，是〈城市〉高樓林立的街景與川流不息的人群，是〈女仞之詩〉呼應《山海經》神話色彩的龍的意象，是〈Stay-牡蠣之歌〉不斷變換的幾何圖形，是〈島嶼雲煙〉層層疊疊的山巒與懸日，是〈艷火〉重現主視覺中色彩斑斕的色塊。

而兩側的環場螢幕更加強了情境的延伸感與震撼程度，如〈ZOEA〉橫越整個舞台的巨大星軌，〈玫瑰色的你〉飛揚在空中的星火與灰燼，〈藍天白雲〉神出鬼沒的一道道閃電與風起雲湧。

演唱會美學的極致大概就是每首歌拆開來看，仍然能視其為獨立存在的藝術品，好多首歌的視覺都美得驚心動魄，不禁令人在心中讚嘆想把眼前的畫面像藝術品一樣永遠保存在心中。

由於環場螢幕之間並沒有實質相連，因此每個螢幕都只呈現出整體畫面的某個部分，這樣的不完整反而能讓人在腦中自行想像、成型，某種程度上也在呼應著安溥隱喻般的歌詞，每個人帶著不同的成長背景和人生經驗，往往能解讀出屬於自己的意義。

視訊影像之外，空間感也在燈光的呈現上得到了印證，除了舞台上的燈光，特區的地面、舞台與看台觀眾席之間的距離、蛋頂的天花板等區域也都被納入了燈光設計的範圍。所以有了雷射光形成的巨大光幕、頭頂彩虹般的流光溢彩，以及地面的各式圖騰與剪影，種種畫面一再地突破了我對於演唱會燈光的想像。

延伸觀看｜《安溥 to ebb 潮水箴言》十年一遇 幕後花絮 -- 視覺篇

回應自己的人生

去年底的關鍵字是停滯不前，似乎每年的年底都是這樣的，在一陣亂流中努力站穩腳跟，一邊手忙腳亂地應付生活瑣事，一邊叨叨絮絮地捕捉滿溢的感受，於是雖然日子一天一天過，卻始終能感覺到穩定前行的節奏。

然而去年底在劇烈改變的生活經驗中累積了很多體悟，卻始終無法找到適當的方式表達，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充斥在生活的各個角落，若隱若現、倏忽即逝。時常在試圖書寫的刪刪改改之間自覺詞不達意，只好放手讓它們流過，無法著力的感覺比起沮喪，更像是手足無措。

是帶著這樣的心情去演唱會的，沒想到安溥在第一段 talking 說出的心得，就直直切入了那一陣子的生活命題：

「今年我給自己的一個承諾，是我決定不求得失的過完每一天，也因為這樣，太多一晃而逝的心得，我決定讓它出現，也讓它散去，不要把任何跟人之間、跟世界之間的關係，硬要活生生地變成像標本一樣的歌，哪怕是留在日記裡。這件事情幫助我每天都把心清乾淨，專注在每一天的當下。」

如果想寫些什麼的念頭只是為了因紀錄而記錄，那麼留下的文字是否也無法真正無愧於當下呢？把這樣的困惑放在心中繼續跟著歌曲前進，直到〈藍天白雲〉在如泣如訴的歌聲中不知不覺掉下眼淚的瞬間，才終於感覺到壓抑已久的情緒得到了釋放。

我曾經眼裡只有你

像是突然被拽進一個只有自己和台上的人的真空狀態，腦中都是和安溥的歌糾纏在一起的生活軌跡，突然因為能夠擁有這些一起走過的時光而覺得深深地感激，於是就這麼被音樂疏通了麻木已久的感官。

每每感到迷惘的時期，總會剛好在她的話中或歌詞中聽到什麼而豁然開朗，透過那些來回應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地，我在她的音樂中找回自己，和這麼多年來每一次的迷失一樣。

生命中的那些歌

提起演唱會上歌曲的改編與否，安溥在現場是這樣說的：

「我常常很喜歡改編自己的一些作品，是因為我總覺得音樂應該要面向當下的自己、當下跟我一起合作的人，也要面向當下的時代，尤其是當下的觀眾。我總是覺得人群裡面也許有一個人也叫焦安溥，可能也從我榨乾自己的生命寫出來的詞曲裡面，聽到更多覺得當時沒被完成的細節，或是在走過歲月以後，歌詞有了新的層次。我總是想要用短短的、有限的生命再去試試看。」

對我來說，在演唱會現場聽到熟悉的歌因為編曲而有了全新的樣貌，時常都會感到驚喜，如同那天聽到了重新編曲的〈模樣〉，開頭重重的合音像是和緩的潮水將我包圍，非常喜歡整首歌明亮溫暖的氣質。

你經過了我嗎　就改變了我罷 這樣的天可以是何等大

過去聽到歌手在台上演唱時說要把歌送給某個人，總是沒辦法真正理解這句話背後所含有的情感，然而那天在聽到〈模樣〉時突然了然於心。一直都覺得這首歌的歌詞可以套用在任何關係上，那一刻卻只想把這首歌獻給她曾陪我走過的所有時光。

在青春的時候認識了安溥，是因為她經過了我的生命，讓我聽過那些歌、讀過那些字、記得過那些話，我才會是現在的模樣。如果此刻的我還有一點真誠與柔軟，那一定都是安溥教會我的。

然而，比起改編帶來的新鮮感，有些陪伴自己太久、對自己來說太重要的歌，早已和各式各樣的生命經驗盤根錯節，漸漸變得無法分割。習慣於聽著最初的版本，因此總是會希望它保留原來的樣貌，例如〈關於我愛你〉之於我。

數不清多少次，這首歌虛無飄渺的歌詞精準地抓住了心中無以名狀的惆悵和好多未竟的心願，好像不管走到人生的哪個階段，歌詞中的恆常與雋永仍然歷久彌新。謝謝安溥在演唱會上允許這首歌還是當初我認識它的樣子，永遠如同當年開始認識世界時的簡單純粹。

感謝人生無常

在唱安可前的最後一首歌之前，安溥用一種無比真誠、甚至近乎於虔誠的語氣和表情說著：「謝謝這場演出，謝謝我生命中不斷地教我缺憾與圓滿的人。」

對我來說她存在的重要性是真實，在言談與文字之中，她總是毫不避諱地將生活的挫折感攤在聽眾眼前，始終不畏懼用真實的自己面向群眾。當心慌的時候，想起還有這麼一個被我放在心上仰望著的人，和我一樣在生活中努力著，心裡便覺得踏實。她教會我要懂得凝視缺口，才能更珍惜自己的完整。

在〈Thank U〉慷慨激昂的歌聲中，緩緩飄落的紙花上用手寫體寫著「感謝人生無常這回事」。

越長大越能看清人生的常態其實是變化，真正能掌握的根本微乎其微，有時候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計畫之中，又會在不注意的時候被現實毫不留情地甩兩巴掌。面對無常，我們都一無所有，於是在盼望與失望之間，才漸漸學會放下所謂的執念。

原來無常是為了讓我們更尊重當下、更認真地對待當下，每個以為理所當然的片刻其實都不是必然，失去才是恆常不變的真理。人生的狀態本就是一直在向前、一直在改變的，只要很喜歡當下的自己就夠了。

我一直明白要和你走一段

回看那些在青澀的年紀開始喜歡的音樂人，有些早已走遠，曾經的狂戀在時間的長河中逐漸稀釋，也依舊有新的人不斷加入，但內心知曉或許只會是過客。反而對安溥的喜歡似乎一直都是淡淡地保持著一點距離，卻能靜水流深。

始終明白自己不想只和妳走一段，想在悠長的歲月中繼續讓妳的歌陪伴著我前行。此刻看著十年潮水，想著十年後若有緣再次面對潮汐，我還是會不遠千里而來只為見妳一面。讓我們回到彼此的人生中繼續努力，我們生活裡見。

「願我們在面對時代與人生的起落中，不論脆弱或堅強，都能找到一個安頓自己的方法。」

現場歌單

01. 並不 02. 討人厭的字 03. 城市 04. 信任的樣子 05. ZOEA 06. 這世界如此美好 07. 危險的，是 08. 女仞之詩 09. 玫瑰色的你 10. 瘋狂的陽光 11. 就在 12. Stay-牡蠣之歌 13. 不滅 14. 藍天白雲 15. 島嶼雲煙 16. 模樣 17. 關於我愛你 18. 最好的時光 19. Cardigan (by Taylor Swift) 20. 小小之歌 21. Thank U (by Alanis Morissette)

Encore 22. 兒歌 23. 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