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1/12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來自大馬士革的禮物

2020三月十五日全德國開始大封城之後,所有的學校都改成了網路教學。面對這樣的巨變下,有的同事年紀較大,心理極度抗拒使用電腦;年輕的老師就可以比較快地進入狀況,我夾在中間,對於電腦並不陌生,家中也有筆電和平板,很快就加入了網路教課的行列。起初會發生一些預料不到的問題,網路信號不穩定會忽然斷線,或是學生不知道在哪裡,也會發生忽然失聯的事情,或是沒有影像、沒有聲音等技術上的問題;或是比較難一點的像是分組練習,或是做報告,得讓學生分享他們的檔案給大家,檔案大小也影響了傳播的速度⋯。
始料未及的是報名參加德語課的學員變得更多樣化了,以前都是住在當地的學生,現在則是一半一半,有的住在郊區,別的城市,甚至還有住在遙遠國家的人也報名參加我的網路課程。上課開始總是免不了互道家常,在疫情急速擴散、死亡重病頻傳的陰影下,大家還是苦中作樂,上課充滿了歡笑聲,縱使大家相隔遙遠。
其中有一位年輕學員是敘利亞的安東尼,他是大馬士革大學醫學院剛畢業的學生,很想來德國工作,問了他的出身背景,因為他的名字是法文的"翁團安",我好奇地問他是法國敘利亞混血嗎?他說因為他爸爸以前在法國留學,學的是醫學,對於法國有永恆的思念,因此把自己的孩子都取了法文名字,他還有一個姊姊叫裘莉,而不是英文的茱莉,住在德國是藥劑師。
他的班上人才輩出,有來自阿爾巴尼亞的生化博士,有來自義大利的女獸醫,有印度的網路高手,還有一位遠在墨西哥的歐佩女孩(au-pair 年輕保姆),因為回家探親,疫情爆發後無法回德國,被困在家鄉,每次上課有五小時的時差,每次她都告訴我們她所在的熱帶海邊美好的風光,還說下課後她要去海邊做日光浴呢,遠在德國的我們這是準備上床睡覺的時間,叫我們好生羨慕啊!
安東尼跟著我上了兩期中級班後,這個班就結束了。之後我們仍陸續保持聯絡,經由WhatsApp和Zoom,他還跟我上了幾個月的私人課,為了加強他的口語能力。他也跟我訴說他在大馬士革的種種,城市有的區域在反恐戰爭後宛如廢墟,出門買東西逛街,只能到特定的區域去,加上他們家是基督徒,基本上就只能在非回教徒的區域自由活動。戰爭多年後,大量的敘利亞人紛紛逃往海外,在歐美有親友的,就想辦法到國外去投靠親人;沒有親人的,就只能跑到鄰近的國家,除了以色列外,四周的阿拉伯國家對他們也不是特別的友好,因此到歐洲是許多人的共同願望,但渡海之路遙遠,常常聽說難民船沈沒,造成很多無辜人民溺死在無情的海水裡,希臘的列斯波島(Lesbos)難民營就是一個令人心痛的例子,因為難民族群的分歧,居然發生了縱火事件,使得救難工作更加困難。那個在海灘面部朝下溺斃小童的照片傳遍全世界,誰願意當難民去逃難呢?
安東尼家感覺上還算是富裕的,因此在他考完了敘利亞的國家醫學考試拿到第二名之後,就積極地申請出國的護照和簽證。申請德國簽證必須到大使館參加面試,會說德文的話,拿到簽證的機會就比較大,但我可以想像大使館前面一定排了很長的人鏈在等待吧,他說有的人前一晚就去排隊了呢。
我能做的,就是幫他寫個推薦信,證明他的德文程度已經到達中級水平。在德國,如果要找一個一般的工作,德文程度是要達到B1甚至是B2的,如果要求學,C1是跑不掉的。安東尼是醫生,有醫院的實習工作經驗,我想他應該會很順利拿到簽證的,沒想中間又發生了種種意外,缺了什麼文件等等,聽說是出了一次車禍受傷在家休養,之後又確診臥病在家,可謂一波三折。
好一陣子沒有他的消息,一天收到他的簡訊,說他得到埃及去辦簽證,大概是敘利亞的德國大使館已經不再受理難民入境的手續吧,為此他還在胡嘎達租了一個房子,在那裡等了一個多月,最後終於可以收到德國簽證,年底前可以離開敘利亞,到德國南部姊姊那裡探親居留了!
他回到大馬士革之後和我聯絡了一回,他說要送我一個禮物,原因是我曾去過巴黎的羅浮宮,在那裡看到了敘利亞的五千年前文物,台灣知道我喜歡古代文化,也對他們的楔形文字很感興趣,因此他說他要去大馬士革最有名的考古學博物館,為我找一個禮物,我開心地接受了。
新年前夕收到了他抵達德國姊姊家的好消息,他說接下來的計畫就是參加德國醫師的檢定考試,眼前的路還很漫長呢。昨天我收到了一個大包裹,打開一看,就是他所承諾的禮物!不但是一件,而是五件!其中有一個鑲嵌貝殼和木頭幾何圖形的小盒子,一串白色虎眼石念珠,一張有著大眼睛古代祭祀的明信片,一個雕滿楔形文字的小木塊,還有一本大馬士革一百年前的相本。希望有一天他可以來我這裡,我也可以好好地招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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