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東尼的字句細膩如詩。因為一個不在他預期內的邀請,2004年秋天,一句義大利語都不會講的他,帶著妻子和剛出生的雙胞胎兒子,來到羅馬——這個對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城市,生活了整整四季。這是本生活札記,以安東尼的雙眼,觀看羅馬歷史的厚重、體會新手爸媽的新奇與不安,然後感知世界交替的點點滴滴。
他的文字如一雙透亮的眼睛、一位靈動的舞者,或一首緩緩貼近心靈的歌曲。
談及因雙胞胎嬰孩而無法入睡,他露出苦笑:
「你必須放棄試著入睡,唯有如此,你才得以墜入夢鄉。睡眠就像一道地平線;你越努力划向它,它越快退卻遠去。」
關於生活的重複與心靈的鈍化,他這樣提醒自己:
「一段經歷愈是容易取得、愈是根深蒂固、愈是習以為常,感覺愈是淡然、愈是不足為奇。巧克力、婚姻、家鄉、敘述結構都是如此。複雜性逐日衰減,奇蹟不再是奇蹟,若不小心,我們很快就會變得好像罩上粗麻袋,透過麻布凝視種種生活面向。」
安東尼的創作信仰,是打破習慣、掀開遮住心靈的薄紗:
「一篇出色的札記——或是一首好歌、一幅優美的素描、一張卓越的照片——應當打破習慣,掀開蒙蔽眼睛、手指、唇舌和心靈的薄紗。」
作家愛默生說,每一個故事都在探尋「無影無蹤與不可預知」,諸如信仰、失落、情感。安東尼認為:
「故事是一篇已經完稿的作品,它因應它的讀者而生;它應當幫助它的讀者精煉、感受、審理故事之中的那個獨特、創新、有如夢想般的世界。作家編造夢想。每一份初稿應當是那個夢想的一個版本,而且必須比上一個版本更精確、更一致、更耐久。」
「當你的軀體、你所處的房間,甚至時間本身,全都不約而同地悄悄溜去——這就是寫作的奇蹟,也就是你試圖追尋的境界。」
在偶爾脫離照顧孩子的日常時,安東尼會與妻子出去走走。例如他們來到羅馬的白淨教堂:
「我們被包裹在奶白的胃壁之中,一再仰頭,盯視愈拉愈緊的喉口。」
安東尼感嘆著:
「我們彷彿置身巢室,我們彷彿被困在雪花中央的千百顆晶體之中。長椅、十字架、矮小的祭壇——似乎全都無足輕重,可有可無。你的眼中只有幾何圖形、天花板,以及無盡的空曠。......我們坐在小小的長椅上,感覺教堂在我們上方纏繞盤旋,或若冬日之心,或若灰泥飛濺。」
他們也造訪了特斯塔西奧山(Mt.Testaccio),這是一座由雙耳細頸瓶的碎片堆疊而成的山丘。安東尼由此聯想到棄置與死亡:
「活著就是製造棄置之物。毛髮、灰塵、垃圾、兒孫、情書、舊鞋、骸骨。我們全被一股可怕的飢渴附身。......我們呱呱墜地,我們揮霍消耗,我們撒手西歸。我們的地景即是墳場。」
「共和衰亡、帝國瓦解、羅馬教廷的勢力持續式微——死亡是一條流經羅馬的河流... 我同意讓微風吹脹我的衣衫,讓陽光盈滿我的雙目,但我了解我終究必將離去。」
安東尼在羅馬參與了若望‧保祿二世的辭世。他這樣形容聚集在羅馬的修女們:
「我從未看過目光中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情感,好像她的雙眼將要灼灼燃燒,自她的臉頰脫落,散發在陽光中。」
關於新教宗的上任,他說:
「不知怎麼地,他已將數百萬名旁觀者,轉化為數百萬名參與者。」
人們充滿了喜悅。什麼是喜悅呢?
「喜悅藏在期盼之中:最後一秒出手、懸空在籃框上方的球;倒放在桌上、最後一個等著計票的投票箱;信箱裡的入學申請函,門下斜斜露出一角的電報;聖誕節早晨;朝著電燈舉起驗孕棒;春季。種種期盼,種種可能,喜悅油然而生。」
西元77年的《博物誌》作者老普林尼,是安東尼最常提及的人物,安東尼說,有時他會想起老普林尼明知前方危難,依然沒有回頭,最後死在龐貝城:
「火山灰隱隱飄蕩,遠處的天空一片蔚藍。我心想,我們之中那些坐而靜觀的人,跟我們之中那些航越海灣的人,究竟有何差別?」
「我之所以閱讀老普林尼,倒不是想要看看人類進展到什麼程度,而是為了看看我們失去了什麼。」
安東尼說:
「紅橙來自西西里島。橙汁嚐起來有如向晚的日光:微妙、鮮紅、柔潤。我們雙手捧著杯子,設法別將一切視作理所當然。」
「只有始終謹記生命多麼脆弱之人,才能客觀衡量生命。」——老普林尼。
真的好想親自一探羅馬這個神秘的城市!想親眼看看萬神殿裡溫柔的光隱隱灑落、在古老的街道上輕觸噴泉的水、緩步慢行時想像蒸汽奔騰的浴池模樣,然後凝視一幅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吃味道如天上人間的羊奶硬起司。
「羅馬是一面破碎的鏡子、一條滑落的洋裝肩帶、一副複雜的令人稱奇的拼圖。它是一座漂浮在我們露台之下的冰山,穩固它、指引它的力量全部隱藏在表面之下。」
我想把《羅馬四季》歸類為旅行文學,但又覺得它不只是旅行文學—它就是一本很美的書,讓人想去羅馬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