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

　　位在鬧區某咖啡廳樓上，一間小小的展覽館正展示著小有名氣的攝影師的作品，為期兩個月的時間，人潮絡繹不絕，每天都把展廳塞的滿滿的，更別提攝影師本人有到場時，連樓下咖啡廳也都是等待看展的客人。

　　這天，是早早被告知展覽暫停對外開放的日子，網站和門口也提早就公告，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沒接收到訊息的客人撲了個空，對外說是要調整展品內容，其實是攝影師想留一天只邀請親朋好友參觀，因此我擔任的服務導覽職位還是正常上班。

　　上午10時，攝影師依先前告知的時間準時抵達，向我和另一名工作人員點頭示意，轉身從屋外將一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帶進展廳，雖說坐輪椅的模樣使人注目，但讓我更難忘的是男子從外貌、氣質都與攝影師有種獨特的協調感，不是說長的很像或服裝風格雷同，而是咖啡配蛋糕、奶茶配蛋餅這樣，擁有同樣的氛圍、相似的氣味，除了這說不上來的感覺外。

　　「這些照片你什麼時候拍的？我怎麼都不知道。」男子在攝影師的帶領下先是來到展廳的正中央將展品環視一圈，還沒就近看展品的介紹，男子似乎已經明白每一幅作品的來歷，笑著對身後的攝影師說。

　　「你都只專心在看別的地方，都沒再注意我，當然不知道。」攝影師彎下身在男子耳邊輕輕說道。

　　接著他們在第一張作品前駐足，照片裡是一間位在海邊的老舊小學，除了幾棵大樹外，還有跳遠用的沙坑和三座矮小的單槓。

　　「你在這裡跟我說以前單槓有多厲害，還秀了一手，結果直接重摔在地上，快笑死我。」攝影師邊說邊指向最高的那座單槓。

　　「我才沒有騙你，那是因為當槓太矮了好不好！」

　　接著來到第二張展品，是間開在鐵路旁的餐廳，餐廳內部裝潢老舊復古，照片裡唯一一名正在用餐的男性裝扮看起來也是早年風格，再加上照片畫素不佳，看來是攝影師年輕時的作品。

　　「德子的餐廳，幾年前我曾經去找過一次，那時候餐廳已經不在了，聽說在更早以前德子阿姨就生病過世了，現在那邊變成一家眼鏡行…真想念阿姨做的鍋燒飯。」

　　第三張展品是以拍攝酒吧附設的卡拉ok小舞台為主體的作品，小舞台前有提詞的機器，舞台上擺了張高腳椅，各種顏色的投射燈毫無章法的打在高腳椅上，當然也沒少掉鏡面燈閃爍的光點，就差一個人在裏頭高聲歌唱。

　　「這間酒吧還在？竟然還沒有倒！周哥那種半買半相送的經營模式還可以存活？」

　　第四張、第五張、第十張、第二十一張…所有的展品不需要攝影師的介紹，男子都能細細說明照片的地點和故事，將三面展示牆上的照片都瀏覽一次，剩下最後的一面；所有的照片從第一面牆到第三面牆都是接連不斷的，唯獨最後一張照片擺放在第四面牆最右邊的位置，就像是照片串聯起的時間軸突然中斷，直到最後才重新接起，那是第三十七張照片。

　　攝影師將男子帶到最後一張展品前，他們靜靜的看著照片不說話，倒是我旁邊的同事手肘戳了我幾下並在我耳邊竊竊私語：「照片裡面的人是不是就是這個男人啊？」

　　我立刻看向照片，看起來是以從窗戶往外看的壯麗山林為主的作品，照片中間有一人背對著鏡頭坐在床上遠眺高山，雖然有人物和草木在內，但色調與構圖使照片充斥著寂寥與哀傷感，雖然說沒辦法肯定照片的人是不是這名男子，但…感覺有點像呢。

　　攝影師走到男子身旁蹲下對他說：「你有發現這些照片的共同點嗎？」攝影師沒有等男子回答就繼續說：「他們都是在有你陪我的時候拍下的，除了這邊沒有照片的時間。」他指著那片留白的牆。

　　男子沒有說話，也沒有隨攝影師的比劃轉動視線，只是靜靜的看著攝影師。

　　「可以答應我嗎？不會再離開我了。」攝影師將手按在男子交疊的雙手上，深情款款地對他說。

　　男子沉思了一會，沒有立刻給答覆，只是話家常的說些瑣事：「你知道要找到一間無障礙的房子有多難嗎？」

　　「我知道。」

　　「你知道我其實很討厭菸味嗎？」

　　「我戒了。」

　　「火鍋不可以加芋頭。」

　　「…我盡量」

　　他們沒有再說下去，只是對視著彼此很久很久。

　　晚上要關閉展廳前做最後的巡視，我走到第二張餐廳的展品前仔細端詳，裡面那個正在吃飯的人，跟早上乘坐輪椅的男子似乎也很像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