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信書不如無書：Conscience or Good conscience?

良心豈是魔鬼虛構的東西？

潛讀唐君毅先生的《青年與學問》接觸到史懷哲的思想。唐先生受到史氏啟發，寫就〈薛維澈（史懷哲）論：現代文明生活之弊端〉。史先生以過往的角度針砭彼時所見之文明弊病，然而，這番評論見解，就算置於現今時事仍毫無違和，猶如他人還在世一般，透徹而深刻。

不僅其人其事令人敬仰，他的哲學思想更讓我佩服。一篇真正讓我動容的文章，是在香港01的專欄上，謝宛真的〈真正的倫理　要求的比「不自私」的心要多〉，文中正是介紹史懷哲《文明的哲學》。他的中心思想就是「敬畏生命」（reverence for life），並依此建立他認為是一切倫理學基礎的「敬畏生命的倫理學」（Ethics of reverence for life）。

我對此感到興奮與雀躍，便買了此書來讀。

史氏產生此結論的最終兩章（二十六及二十七）在我昨夜取得此書時，就迫不及待想讀完它。但在第二十六章中間的一段話，我便困惑了，引述如下：

我們不能變得麻木不仁。 我們越是深刻的體會到那些衝突，就越明白真相。 良知是惡魔虛構出來的東西。 --史懷哲著，《文明的哲學》(臺北市：誠品，2012.03，初版)，頁376。

前面兩句可以理解，但最後一句怎麼會變成毫無意義連貫的獨立語句？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良知是惡魔虛構出來的東西。」這句話，身為儒家學人的我，無法承認這就是一位犧牲奉獻52年在非洲行醫，在哲學、音樂及神學領域皆貢獻非常的人所說出來的話。

若不能解此疑惑， 我必夜不能寐。

這樣的情況若發生在古代的文獻中，學者會用「錯簡」來標註如此看似獨立的語句。但是在現代排版裡，這種型態的「手民之誤」已經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所以就剩下翻譯出錯的可能性。

史懷哲《文明的哲學》原著是以德文寫成，網路遍尋不著只能退而求其次，翻出英文版來確認，以下就是有問題的段落：

We must never let ourselves become blunted. We are living in truth, when we experience these conflicts more profoundly. The good conscience is an invention of the devil.

最後一句就是問題的癥結點。一般而言conscience本身即是良知、良能，本來就是善的，不需要再加上good來形容，錦上添花甚無謂。而且良知的善（goodness）不與惡（badness）相對，是超越善惡之至善( supreme goodness or ultimate goodness）。哲學味地說，就是良知的善是絕對的而非相對的，即宋明儒認為的「良知不與惡對」之意。

所以我假設good conscience有另外的用法，果真就在劍橋辭典上找到：good conscience是without feeling guilty的意思，通常作片語in good conscience使用。意即「不會感到內疚不安」、「問心無愧」。但是，這種「問心無愧」其實是沒有經過「問心」所以才「無愧」，又或者他所問的那個心不是「良心」，故而無所愧！

自我感覺良好？

是以good conscience我認為與其翻譯為「問心無愧」，不如翻成「（自我）感覺良好」。這樣的自我感覺良好，恰恰是「麻木不仁」的表現。可以參看《論語》宰我問三年之喪。宰我自稱「心安」，但孔老夫子卻責其「不仁」。宰我的「心安」就是good conscience；夫子說他不仁，就是「麻木不仁」也。

所以至此應已結案，「The good conscience is an invention of the devil.」應該翻譯（或說超譯）成：「自我感覺良好只是魔鬼的幻覺」並呼應了首句：「我們不能變得麻木不仁」，這才是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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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通整段如下：

我們不能變得麻木不仁。 我們越是深刻的體會到那些衝突，就越明白真相。 自我感覺良好只是魔鬼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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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聽聞ChatGPT和搭載它的Bing搜尋引擎在翻譯上有不錯的表現，便想來試試它！

（我）問：

史懷哲這段名句如何翻譯? The good conscience is an invention of the devil.

（Bing）答：

史懷哲是一位法國的通才，擁有神學、音樂、哲學、醫學4個博士學位，並因自30歲起在非洲長期從事人道醫療工作而聞名1。他的這段名句是出自他的著作《文明與倫理》（Civilization and Ethics），其中他批判了西方文明的道德觀念，並提出了「尊重生命」（Reverence for Life）的倫理原則。

這段名句有不同的翻譯方式，但其中一種可能的翻譯是： 良心是惡魔發明出來折磨人類的東西。

（它那個「1」還附了維基百科的註解給我，光是這點就比ChatGPT可靠一點，但仍然不能相信太多。你看它一樣翻成「良心是惡魔發明出來折磨人類的東西。」不僅如此，還自己加油添醋放了「折磨人類」進去…）

問：

你認同史懷哲的看法嗎？

（我這問句是直接點擊下方推薦的問句，就想看它對此的看法如何？）

答：

我不太清楚。史懷哲的看法可能是基於他對西方文明的批判，以及他在非洲醫療工作的經驗。他可能認為良心是一種人為的道德規範，而不是一種真正的對生命的敬畏。我想這是一個很有爭議的觀點，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

（果然不失AI本色，四平八穩的官腔回答。）

問：

原文The good conscience is an invention of the devil.當中的good conscience根據劍橋辭典是「問心無愧」、「不感到疚責」的意思，那又該如何翻譯？

答：

我想這可能是史懷哲故意使用的一種反諷的說法，他想表達的是，那些自以為有良心的人其實是被惡魔所欺騙，因為他們沒有真正尊重生命，而只是遵循一些表面的道德規範。所以，這句話也可以翻譯成：

問心無愧是惡魔的詭計。

（它竟然直接照抄我喂給它的正確資訊，不知道該說他「從善如流」還是「牆頭草」。不過他有抓到「反諷」的精隨，確實也讓我十分驚豔。）

問：

那麼我用「（自我）感覺良好」來翻譯good conscience恰不恰當？

答：

我想這也是一種可以接受的翻譯，因為「（自我）感覺良好」也有一種自滿或虛偽的意味，可以反映出史懷哲對西方文明的批判。所以，這句話也可以翻譯成：

（自我）感覺良好是惡魔的詭計。

（我是不是該對AI認同我的翻譯而感到高興？不過撇除這些，整體而言仍要說：它對語意的把握與接受建議進而修正的能力還算可圈可點。但我們要善用AI帶給我們的便利，而不是被「反利用」。如果因為如此導致人們都不再思考，是很危險的。）（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