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佛羅倫斯前我們先繞去了比薩,當了非常稱職觀光客,遠遠在比薩斜塔之外,比弄著動作,貼合著塔的姿態。像是背倚靠著、雙手支撐著、一腳踢歪等等,偶爾也打量和參考別人稀奇古怪的創意。
這一回回來比薩是搭乘像是區間車的火車,非常老舊,因此顯得凌亂不堪,陽光透過每一張玻璃窗折射進來,大片的光線將每一地照得金黃,身上都是暖意。
前一次是搭飛機來、乘坐巴士離開,同樣的城市,行走的路段不同,自然也欣賞了不同的風景,我與旅伴隔了一行走道相對而坐,因為兩人都愛靠窗,沐浴在冬日陽光下,也盡攬沿途景致。
只是這樣的分開坐在一車廂的我們,忽然像是全然陌生的過客,有點好笑。
火車人跡稀疏,於是顯得偌大寬敞,別有寧靜,不若台灣的每一班次都人滿為患,人聲鼎沸。
待在佛羅倫斯的其中一天,我們利用一下午時間,在類似公車轉運站的地方買了前往郊區outlet百貨城的來回票,我對這個購物行程興致缺缺,但是,既然來了,沒去到大家爭相前往的小城,還是有那麼點疙瘩。
搖搖晃晃的車程,我與旅伴歪頭睡得十分純熟,臉頰都暈著熱氣,下車被冷風一搧,被迫清醒不少,我用力睜著眼睛,乾澀的隱形眼鏡還在適應著,我眨眨眼,眨出伊甸困倦的淚花,我跟旅伴還在原地拖沓著步伐。
許多同車的人們已經三步併作兩步的衝進去。這裡像是隔絕出來的世外繁華,因為充滿著名牌精品,大多是一個品牌一間屋子,像是住宅區中的門牌,然而又閃又亮,裡頭全是人潮。
我與旅伴先去走一圈,這個小小的名牌村落。
我跟在旅伴身邊,聽他跟他姐姐討論要買哪一個款式的包,那些一晃而過的價錢都讓我看直了眼,雖然確實比山下店面裡的便宜許多,但在我眼裡依舊是價值不菲。
我默了默,縮縮脖子,跟我沒有半根毛關係呀。
回到山下城裡已經是傍晚了,華燈初上,夜幕半垂,人工街燈已經一盞盞亮起,我跟旅伴又開始徒步漫遊,途經許多店面,我們順這記憶去找昨日眼饞許久的披薩店,他的厚度令人不可思議,心心念念著。
櫥窗內一字排開許多種口味,比手畫腳的店員對話,他切了幾塊矩形形狀,分別秤重算了價錢。也許是寄望太高了,而且他的披薩不是現做的,失了原先熱騰騰時的蓬鬆與香氣,變得沒有那麼好吃,不過這個份量還是足夠我吃撐了。
一面吃,一面散步去梵蒂岡,一片宗教性意味濃重的土地。
「嘿嘿,一秒走到另一個國家。」
「不對,妳要先站在外面,說完再一腳跨進去。」
「搞得像在拍什麼綜藝節目嗎哈哈哈哈。」我們倒是會給自己編寫劇本,自娛娛人。
只能站在外面,遙遙望著,中間隔著許多許多的椅子與圍欄,我們只能看著教徒或是教堂裡的人進出或走著儀式,耳邊響著低低穩穩樂聲。
我們站了好半晌,沒有等來其他節目活動,摸摸鼻子又回到義大利的佛羅倫斯。
已經是屬於聖誕節的十二月了,義大利卻沒有如德國一樣緊鑼密鼓的佈置和市集準備,原來不遠的距離,已然有了些許文化生活差異,氣氛差了德國好多。
百花教堂不遠處的另一邊廣場,有仿作的大衛雕像,經常聚集不少人或站或坐欣賞著街頭表演,我與旅伴也找了一個角落的階梯位置坐下,靜靜望著表演,融入當地的悠閒日常,早上時候這裡有馬車的導覽,因此停了幾匹馬,不知道是我身上什麼味道或顏色吸引了,一頭馬兒不斷蹭著頭朝我靠近,嗅著我的圍巾,我節節敗退,他不依不撓,旅伴也不救我,直笑著在一旁拍照。
蹭得我彷彿滿身馬味,混雜著青草味。
我喜歡佛羅倫斯的陽光也喜歡佛羅倫斯的街巷,與德國的大開大和多有區別,也許是太新鮮了,所以暫時被迷惑。
離開前我們才去逛中央市場。裡面真有我們台灣市場的既視感,青菜魚肉水果,只是有一條大街上全是皮革製品,攤販老闆們爭先恐後地招呼著顧客。
「妳敢殺價嗎?」
「沒殺過。」
「很有趣的,我在台灣也愛跟我媽去殺價。」
我眨一下眼睛,「我會欣賞別人殺價,因為用看的很有趣,但我自己不敢哈哈哈,我媽本身也是臉皮薄的,她也不敢。」
「對對,就是要臉皮厚一點就行。」旅伴側頭跟我說話,「我昨天上網先爬文了,大家都說一定要殺價,殺價有樂趣,也才不會虧。」
「所以老闆是為了讓我們殺價都把價格抬高了是嗎。」這操作,就,很謎。
「因為如果有不敢殺價的,就變成冤大頭啦,老闆就賺了。」
我指指自己,大力點頭,「就是我,所以要是沒有你,我一定不會來,就算來了也就是看過去,不會買。」
「我昨天先查過了,大家都說從半價以下開始砍。」
「這麼狠?」我瞠目結舌。
「哎,老闆一定不會讓自己虧的,代表妳看,成本一定很低的。」
不愧是皮革大國。
我們走馬看花瀏覽幾個琳瑯滿目的攤販,滿架子和桌子的各式包品,錢包、皮夾、側包、後背包,眼睛都要看不過來了,當款式開始有一定程度的重複,我們開始慢下腳步,該是選擇的時候了。
「我來給妳示範。」旅伴的低語像風一樣飄過。他在一個攤販前停下步伐,我從他頎長的身形後探出頭,老闆堆滿笑容的臉竄出來。
我抽了抽嘴角,他待會還能笑出來嗎。
旅伴修長的手指去拿皮夾起端詳,白皙與深褐有了明顯的色差,殺價這件事對我來說還是尷尬陌生的,我甚至不太敢與旅伴對視,連老闆的神情都不忍直視,只敢偷偷覷眼。
「你喜歡這個呀。」
「這個多少錢?」旅伴抬眼,手指摩挲著皮質,微笑著用英文詢問。
老闆一面回答,一面左支右絀的用手指比,我們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也不動聲色,看不出是滿意價格或是不滿意。老闆沉不住氣,直接拿了計算機推到我們面前,不斷示意我們自己開價。
旅伴卻不馬上去開價,放下手中的皮夾,又換了其他起來細看,老闆又將計算機往前推一點,不斷說「多少錢、你說、你想要多少錢買、你來、你來決定、你來按」,我扭頭去看其他攤販,每個老闆都如狼似虎的不時觀察,轉而又呦呼著過路的人們。
其實我只是很習慣的觀察周的人情與動靜趣事,老闆卻誤以為我們要離開,更加積極的挽留,我心裡忍不住想笑。
我故作從容地去挑後背包,留下一個小小心眼去觀察旅伴。卻馬上吸引了老闆將計算機推給我,他打了原先價格給我,我差點要燙手山芋似的丟開,小心翼翼去看旅伴的反應。
「妳想買嗎?這一個?」
「喔——這個真的滿喜歡的,我剛剛本來在看這兩個。」我又拉了另一個款式,幾瞬然後鬆手,只摸著鍾意的後背包,「最後還是比較喜歡這個。」
「確定要嗎?確定要就可以開價,先半價以下砍,但要確定要喔,不然老闆同意後你不要不太好。」
突然就緊張了。「我考慮一下。」心中開始糾結,我分神去問,「那你是要買這個嗎?確定了?」
「嗯,問好幾個了,最後要挑這個,這個格數比較剛好,我還在「討論」價錢。」他強調了討論二字,我笑出來,老闆卻已經是面有難色。
見我們經常用著他聽不懂的語言竊竊私語,老闆又顯露焦急,重新打了價格在計算機上,推了過來,旅伴為難的偏了頭,慢慢放下皮夾,老闆立刻又像拿出破罐子破摔的決心,更改了價格。
看他們一來一往的較勁,我心裡大笑,這什麼演技對決嗎——
見旅伴暫時攻克不下,老闆轉向我,殷殷切切望著我,開始用著破碎的英文介紹著我捏在手裡的後背包,誇讚推銷著,計算機成了一個主角,不斷被推到聚光燈下,我們都較勁著上頭閃爍的數字。
老闆初時只是20、30的稍稍減少,旅伴直接拿過計算機砍了一半不止,狠狠是三折的程度,我差點覺得他拔走的是老闆的氧氣筒,老闆用力擺手,一副「你要我倒貼錢」的誇張表情,調升了50歐元,旅伴遺憾地望著我搖頭,我識時務的將後背包放下,彷彿捏著老闆的一根神經,逼得他似乎要跳腳。
「你們從哪裡來的?來玩嗎?」老闆找了其他話題,套交情似的閒聊,和緩了他緊繃的嘴角。
旅伴漫不經心的回覆,「台灣,我們從台灣來。」
「泰國?泰國嗎?我也賣了很多泰國來的人啊,他們買了很多,我們東西真的很好。」老闆細數著他的商品,也不管我與旅伴交換的視線是什麼意味。
哎,台灣泰國分不清楚啊,我們剛剛口齒明明很清晰。但是,我們也沒有出言糾正,一本正經的考慮著。
旅伴悄悄跟我確認了大約多少價格我可以接受,轉頭繼續幫我與老闆對峙著。
「這樣、就這樣,如果你們兩個都買。」老闆按出先後按出兩個價格。狠狠皺著眉,退無可退的樣子。
旅伴偏頭蹙眉,翻弄著皮夾的手鬆了鬆,似乎要放下,神情略有抱歉。我真怕老闆不由分說先打他一頓。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算不過來,老闆再次將計算機遞過來,眼神複雜。「好好好,你說,多少錢,你要多少錢?」
旅伴終於打出我們的心裡價,老闆肯定是個會做生意的戲精,他的掙扎都在臉上呈現,搓了搓手,終於大手一揮答應。
「要付現金嗎?還是可以刷卡?」
老闆立即「No No No」,繼續利用計算機對話。現金的話可以是剛剛的價錢,刷卡的話會漲了約莫10歐元。
點點頭,我正要從腰包裡掏錢,旅伴側過身子,低頭對我說:「妳先在這裡,我去拿錢,我錢沒有放在錢包裡。」
「啊?我在這裡?你錢放哪裡?」
這是把我抵押在這裡嗎——我可能沒這麼珍貴。除了害怕和緊張,我什麼都沒了。
「袖子裡、鞋底。」見我明顯愣愣的表情,他也摸摸鼻子,只好慢吞吞的解釋,「我要分散風險啊,不然要是搶劫怎麼辦?」
這裡的治安真是要逼出我們的極限了。雖然無語,我失笑,藏在鞋底到底是什麼腦迴路啦,走路不磕腳嗎——
我小幅度擺擺手,讓他趕緊去,趕緊回來,我一個人在這裡也是挺手足無措的。
他小跑步走遠,也不知道他是躲到哪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去掏出他的鈔票,後來我忘了問,成為想起來就失語的笑鬧。
眨眨眼,我裝出特別真誠的眼神,跟老闆解釋朋友去了廁所,一會兒就回。我這邊摸摸、那邊碰碰,消磨著難耐的時光。
總算等到旅伴回來,急匆匆的模樣,確實像是如廁過後的舒適。
我們各自以大約四折的價格買下一個後背包和皮夾,拍板定案的當下,老闆的神情還有點痛心疾首,收到錢卻是喜孜孜的開始要狩獵下一個獵物。
我們不禁相視,都讀出彼此眼裡的意味,是不是少砍了。但是這麼樣遊戲般的插曲,卻是我從未經驗過的,我拉著旅伴想趕緊走,搔搔臉,還是有點靦腆。
「沒關係啦,他以為我們是泰國人啊。」
「好像也是,好險好險,不然留下我們小氣吧啦的印象。」
「沒有沒有,我覺得我再努力一點,應該可以再便宜個10歐元。」
已經走出很遠很遠,我們還是意猶未盡地討論著。
就像三毛假裝是日本人偷看撒哈拉的人洗澡方式一樣,我們也假裝一回泰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