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2|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不想和你去看海

    結婚三年,他溫柔,深情,剋制……
    直到有一天,我發現了他的祕密。
    就連他那句從未變過的QQ簽名「去巴厘島看海」,也是另有所指。
    我第一次覺得,他是如此熟悉又陌生。
    1
    城市的盡頭,光線殘落,紅霞染了半邊天。
    「在想什麼?」
    陸洲從後面走過來,偏頭看我,紅雲映滿他眼底,一片璨然。
    「你在想什麼呢?」我趴在陽臺上,看着城市邊緣地帶,「往常的時候。」
    經常看日落,這好像成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什麼都會想,但不會刻意地去想。」
    依舊是以前的姿勢,半趴在陽臺上,散漫而隨意,眸子靜靜望着遠處。
    我已經不記得,他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
    「比如……」
    他微偏着頭,樣子真的就像是思考。
    「比如工作,比如我們有了孩子,比如我們老了一起坐搖椅。」
    …………
    「喫飯吧。」陸洲像往常一樣,揉亂我的發。
    「嗯。」
    我任由他牽着我往回走。
    「今天怎麼這麼乖?」
    布好飯菜後,他給我盛了排骨藕湯,溼溼膩膩泛着熱氣。
    「可你不就喜歡這樣的嗎?」
    當初他說,第一眼就很喜歡我,因爲我看起來好乖。
    2
    他挑眉看我,忽地笑了一下,伸手揪我的臉。
    他今天才乖,喫完飯主動收了碗碟。
    我就倚在門旁上,看他在廚房忙來忙去。
    他回頭望見我,挑了下眉。
    「怎麼過來了?地上滑,小心摔倒。」
    三兩下擦乾手上的泡沫,脣角抿起得意的弧度,伸手抬高我的下巴。
    「這麼點時間不見,就想老公了?」
    離他的脣還有一公分的時候,我推開他,轉身離去。
    洗漱完畢後,我早早就爬上了牀,這是我第一次沒等他。
    「你今天怎麼了?」
    他輕手輕腳鑽進被子,從後面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頸處。
    「沒什麼。」
    我沒掙脫,他身上有很淡的菸草味,但不難聞,我甚至還往後蹭了蹭。
    他叼着我耳垂,扳過我肩膀,我就這麼與他對視。
    眼眸深得像琥珀,看人的時候,無比深情。
    他雙手撐在我兩側,我被籠罩在高大的影子下。
    呼吸交融,曖昧的空氣漸漸瀰漫。
    開關被他摁掉,內室突然就陷入昏暗,然後吻就落了下來。
    「陸洲,你真的喜歡我嗎?」情到深處,我問他。
    黑暗之中,他動作停了一瞬,繼續攻城略池,似乎是想用行動來代替回答。
    3
    朋友告訴我,他心裏藏着一個人,一個怎麼也忘不掉的人。
    瞭解他過往的人都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泡吧、文身、抽菸、打架這些他都會。
    雖然他現在偶爾也抽菸。
    朋友圈對所有人開放,唯獨他的初戀。
    前些日子翻他手機,才發現的。
    別人都是屏蔽討厭的人,他不是。
    「怎麼不多睡會兒?」他翻了個身,聲音又沙又啞。
    窗外光線還很昏暗,其實我很早就醒了,沒由來地。
    「睡不着。」我起身越過他,撿起衣服套上。
    他手伸過來,把我扯進懷裏。
    「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輕碰我臉頰,黑軟的發有些扎人。
    「你又在藏着什麼呢?」
    我好像越來越看不懂他了,這個我同牀共枕三年的男人。
    「我什麼都沒藏,佳昕。」他叫我的名字。
    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幾分,我有些呼吸不過來。
    「多睡一會兒,我給你做早餐。」
    他習慣性地吻我額頭,起身離去。
    「我們談談,陸洲。」我想了想,還是開口。
    「叫老公……」他笑着糾正我,「喫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4
    見我鬆了口,眼睛彎得像夜幕中的新月。
    沉默了一會兒,我緩緩閉上眼。
    「佳昕,我永遠愛你。」
    他垂眸,靜靜看着我,眼神溫柔而認真。
    我差點以爲,他在看我。
    好像我以前都沒有注意到,每一次他看我的眼神,都不是在看我。
    「去上班吧,快遲到了。」
    我抬手看了看手錶,剛好7∶40。
    襯衣第一顆釦子脫開,我伸手給他繫好。
    「好,等我回家。」他捉住我的手吻。
    這句話他說過無數次,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變了。
    他走後,我好像成了他,也喜歡趴在陽臺看落日。
    鬼使神差地,我點了一根菸。
    一點都不好聞,跟他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
    煙霧繚繞中,我還嗆了好幾口。
    靜默之中,不知什麼時候手從後面伸過來,就這樣,掐滅了菸頭。
    「什麼不學好,學抽菸?」他沒有生氣,嗓音聲線依舊溫柔。
    「你都能抽,我爲什麼不能?」我仰頭看他。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眼底閃過一絲無措,瞬間消失。
    「當然可以。」他還是笑得輕鬆隨意。
    繼而摸出一根菸,夾在我指尖。
    5
    「我教你。」
    聽得出來,這句話帶着調情。
    我別過頭,不去看他。
    突然覺得煩悶起來,香菸突然被我揉爛,狠狠丟在地上。
    他好像被嚇了一跳,就這麼看着我。
    「戒菸很難吧?」我抬眸看他,「忘掉她更難吧?」
    之前我一直以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撕心裂肺的。
    好奇怪,語氣出奇的平靜,差點以爲這不是我的聲音。
    「我跟她沒關係,也不可能。」
    你看,我都還沒說她是誰,他就已經知道我說的是誰了。
    如果不是他早出晚歸,如果他朋友不告訴我,如果我沒有悄悄跟蹤他,他是不是要準備瞞我一輩子?
    因爲她乖巧,所以他藏了戾氣。
    他反應過來,想要拉我,被我避開。
    「那天你是去看她了吧?」
    前些日子他有一次同學聚會,本來已經推掉了的,但他接了通電話又去了,我猜應該是因爲她在。
    「說實話。」他不說話,我語氣也帶了點兇。
    「是。」
    終於不再遮遮掩掩,回答得坦坦蕩蕩。
    「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6
    「那你怎麼還醉了呢?」我對上他的眼。
    他眼底情緒不明,又是那種落寞的神情。
    這種眼神我見過,在他看夕陽的時候。隨着時間的推移,並沒有消減,反而愈漸濃稠。
    「大家多年不見,有點高興,喝得多了。」
    冠冕堂皇,一時間我找不到理由反駁。
    「好了,不說這些,我做了你愛喫的菜。」
    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挑開話題。
    我肚子也餓了,不想和他掰扯。
    「你很喜歡看海嗎?」飯桌上氛圍有些壓抑,我扒着碗裏的白米飯,問他。
    三年了,他QQ簽名一直掛着這句話,今天我突然想到,問了出來。
    他QQ很少用,甚至不用,我想他大概是忘了。
    他垂下眼簾靜靜看着我,臉上沒什麼表情。
    「幹什麼?」
    他突然的動作,把我嚇了一跳,我抓着他的手。
    「如果你不喜歡,我換掉。」
    我不讓,他就扣着我手腕,飛快翻開手機。
    簽名欄一片空白,乾淨得好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7
    日子依舊在不平不淡地過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滿天星死了。
    其實陸洲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但對於養花這件事,卻出奇地堅持。
    都說滿天星嬌氣,不易存活,可在他手裏,開得格外好看,即使花期只有一季。
    「你生氣嗎?」我問他,「我弄死的,這些花。」
    其實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懂養花,那天澆水的時候澆多了。
    想起來,這是他繼看落日的第二個習慣。
    「死了就死了,花而已。」
    眼睫垂下,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可是以前枯了一盆,你都會念叨好久。」
    默了一會兒,他點着我鼻尖笑。
    「我怎麼可能,生老婆的氣?」
    在我有些泄氣的時候,他把我圈在懷裏,熟悉的菸草味裹挾着神經,溫柔克制的聲音響在耳畔。
    「佳昕,你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下。」
    他的懷抱依舊很熟悉,可人我卻怎麼也看不清了。我和陸洲在一起很久了,我們是在酒局上認識的,那時公司還在擴展市場,我跟着跑業務。
    項目簽訂後,我向他敬酒。
    酒到脣邊,被他攔下。
    「不要勉強,你手還在抖。」笑容像五月的清風,我一秒沉淪。
    兩家公司對接項目不少,我和他接觸的機會多了起來。
    後來,他主動示好,我們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在一起,算起來,有五年了。
    這五年,我好像真正從未了解過他。
    那些自以爲是的一往情深如今看起來就像是個笑話。
    我無聲笑了笑,推開他,摸出一條項鍊。
    「這是什麼?」
    翻開橢圓吊墜,是一個女孩的照片。
    裏面的女生穿着藍白校服,十四五歲,素顏清秀,嘴角微微抿起,這只是一張很普通的學生照。
    8
    有了年頭的照片,即使被保護得很好,也有了泛黃的跡象。
    這是之前打掃衛生,在牀頭櫃裏最裏面發現的。
    藏得很深,他估計沒想到我能找到。
    他的情史我是知道的,人不可能一輩子只談一次戀愛。
    可與他在一起後,我從來沒有和前任有過聯繫。
    但他不是這樣。
    「別鬧了,好不好?」
    他很認真地看我,說話聲低柔喑啞。
    骨節分明的手輕碰我臉頰。
    「好。」
    一瞬間,眼淚落下來。
    不想再問了,反正他也含含糊糊,反正他也不會告訴我。
    一切又回到原來的樣子。
    心照不宣地,我們都不再提起。
    那件事,就好像燃爆點,一點即觸。
    他依舊給我做早飯,回來會給我帶甜點,會跟我分享工作上的樂趣。
    我們就好像,一對普通的夫妻,簡單地生活着。
    說實話,我是捨不得他的。
    我習慣了他的存在,如果他能改過自新,說不定我真的能原諒他。
    可他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說,就好像這樣就能掩飾掉髮生過的事情一樣。
    9
    是錯覺嗎?
    我覺得他好像,離我越來越遠了,怎麼也抓不住。
    又下雨了,淅淅瀝瀝的,最近陰雨天氣格外的多,帶着我心情都煩躁起來。
    外套搭在椅背上,手機鈴聲響起,輕輕朗朗的,打破一室沉寂。
    「手機響了。」見他出來,我開口提醒。
    他溫柔地「嗯」了一聲。
    陸洲今天穿的黑襯衣,最上面的兩顆釦子沒系,我也沒像往常一樣伸手幫他。
    在他拿起手機的那一瞬間,我就預感不妙。
    手機沒開免提,他安安靜靜地聽着,偶爾皺眉。
    如死寂一般的氣氛,似乎在昭示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佳昕,我……」
    他偏過頭來。
    「你要去哪裏?」
    他沒回答,燈沒有全開,眼睛似乎想和我對上,卻又沒有對上。
    「我去去就回。」
    「是因爲她嗎?」
    我突然坐起身子,在他從我身邊擦過的時候,喊他名字。
    他腳步忽地頓住,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
    「你今天……能不能不走?」
    …………
    「乖,佳昕,我晚點回來陪你。我也會給你解釋。」
    10
    「陸洲。」我再一次叫住他,在他與雨簾只有一步之隔的時候。
    「今晚雨大,記得帶把傘。」
    他猛然回頭,一時間我竟然說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他還是走了,我一個人抱着手臂蜷縮在沙發上四肢被動得又麻又冷,幾乎沒什麼知覺。
    我已經記不清在呆坐了有多久,黑暗中,冷風突然灌進來,有人將傘擱在外牆,脫了鞋,腳步輕得幾乎沒什麼聲音。
    「你回來了?」
    突兀的聲音似乎把陸洲嚇了一跳,影影綽綽的黑影沒再晃動。
    「佳昕,你怎麼還不睡?」
    他似乎在偏頭尋找我的方向。
    目光定格的那一刻,卻帶翻了桌椅,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別開燈。」他掙扎着起來,想要摸開關,被我出聲阻止。
    他手抵在牆上,就真的沒再動。
    「陸洲,我們好好談談。」我轉頭,一秒鎖定他身影。
    室內安靜得可怕。
    「好。」他的聲音混雜着秋天的蕭瑟。
    意料之中,我見到了李夢。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她穿着鬆垮的病服半躺在牀上,即使臉蒼白得厲害,但眼裏依舊有生的希望燃起。
    「唐小姐嗎?我經常聽陸先生提起過你,謝謝你們給我支付醫藥費,我會盡快還給你們的。」
    她看起來,真的好乖好文靜,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
    「別想這些,先把病養好。」
    11
    陸洲語氣淡淡,什麼情緒也沒有。說不上對她有多冷漠,也說不上有多關心,就像在看望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他說她從小父母離異,跟了媽媽,前年的時候,媽媽又走了,現在又得了白血病,而在這之前,她還有過抑鬱症。
    我幻想過無數次跟她見面的場景,或冷眼相對,或厲聲質問。
    就連陸洲帶我來醫院之前,我都想好了臺詞。
    但現在,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爲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就連墊付醫藥費,也是以我的名義。
    握緊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一時間我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
    「沒關係的。」躊躇了良久,我還是道。
    「唐小姐,我好羨慕你的頭髮。」
    因爲化療的緣故,她頭髮脫得厲害,戴了頂天藍色的毛絨帽子。
    「等病好了,會長出來的。」我坐在她牀邊,輕聲安慰。
    窗外的草地上,有小孩在玩鬧,手上不小心脫了線,氣球就這樣升了上來。
    李夢走到臨窗的位置,就這麼靜靜地望着。
    「我影響到你們的關係了嗎?」她突然回過頭來。
    她大概是察覺到了,自從進了病房,我始終沒有和陸洲說過一句話。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推門聲響起,另外一個短髮女子進來,給她帶了煲粥和一束藍色滿天星後,又匆匆離去。
    「我最好的朋友。」李夢笑着解釋,好看的眼尾向上彎起。
    12
    「你喜歡看海嗎?」鬼使神差地,我問出了這句話。
    她抬頭,眼眸驀然一亮。
    「去巴厘島嗎?」
    幾乎是一瞬間,我胃裏突然翻江倒海,沒多思考,推門而出。
    陸洲在身後喊我的名字。
    中途撞到了別人,我好像聽見他們罵我「有病」。
    陸洲追上來,將我堵在醫院大廳的角落裏。
    「你還來幹什麼?」
    他想抓住我的肩膀,被我用力推開。
    原來我的力氣這麼大,居然都把他推倒在地了,還是說,他根本沒防備。
    「佳昕,你聽我說。」
    「我不聽!」
    我冷聲打斷他。
    「我們去看海,今天就去,馬上就訂票……」
    他踉蹌着爬起來,有些慌亂與無措。
    「陸先生,你找錯人了。」我扶着牆,冷得牙齒髮抖。
    「佳昕,不是這樣的。」
    他想拉我的手,卻又不敢,就這樣生生地停在半空中。
    那是怎樣的?
    我愛了五年的男人,心裏無時無刻不裝着別的姑娘。
    13
    「我說,陸先生,你找錯人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他眼裏染了溼氣,看着我,張着嘴,沒再說話。
    最後,我和他被醫院保安請了出去。
    秋季的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
    密密麻麻的細雨糊在臉上,連着眼前的景象,都有些看不清楚。
    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頭頂的雨突然小了。
    是陸洲,他將西裝罩在我上方。
    其實他能跟過來,已經是放低了姿態。
    他看起來比我還狼狽,整個身子都溼透了,襯衣上沾了泥水。
    他無聲地扯動嘴角,一時間我不知道他是要笑還是要哭。
    「佳昕,不淋雨,待會兒該着涼了。」
    「滾!」
    他試着拉我的手,被我甩開。
    「我們回家,有什麼話,我們回去說。」
    「滾!」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只說一個「滾」字,就好像只有這個字,才能表達我的憤意。
    他沒法了,堵在我面前,抓着我肩膀搖,帶着祈求。
    「佳昕,你到底想怎樣?」
    我紅着眼,滾燙的淚水混入秋雨。
    14
    「是我想怎樣,還是你想怎樣?你不是要帶她去看海嗎?你怎麼還不去?你把我當什麼了?」我嘶聲竭力地質問。
    …………
    他眉頭擰在一起,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一樣。
    「佳昕,她生病了。」
    「她生病跟你有什麼關係?你已經結婚了。她想要去看海,想去哪裏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還時時刻刻記着,你覺得你很偉大嗎?
    「你很委屈吧,跟一個不喜歡的人結婚!這些年你過得很痛苦吧?!你在看夕陽的時候想的也是她吧?滿天星也是給她種的吧?
    「我才委屈呢。跟你結婚三年,我都得到了什麼?你把我當什麼了?你既然放不下她,爲什麼要來找我?」
    …………
    「不是的,佳昕,我愛你。」
    他還是把我摟進懷裏,我想推他的,但是,身上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因爲那場雨,我生病感冒了。
    陸洲向公司請了假,專門在家陪我。
    我們不吵也不鬧,但也很少講話。
    他也沒再去醫院,我也沒聽見有關李夢的消息。
    半夜我上廁所的時候,陸洲還坐在黑夜中,一動不動,指尖的猩紅一明一暗。
    透過落地窗,還能依稀看到遠處的燈火。
    「去睡一會兒吧。」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看了他這麼久,他居然都沒有察覺。
    「佳昕。」他猛地回頭,聲音夾着不易察覺的驚訝和開心。
    「你怎麼起來了?夜裏冷,快回去躺着。有事你叫我就好。」手裏的星火突然被掐滅。
    我搖頭,攏了攏身上衣服。
    「沒事,我穿得多。」
    15
    「你去睡吧。」我見他不爲所動,又提醒道。
    自從我生病後,他都沒有睡過好覺。
    「佳昕,你原諒我了嗎?」
    黑夜之中,我還是看清了他的眸子。
    我無聲笑了。
    嚴格來說,他也沒有做什麼特別過分的事,他對我也是真心實意的好。
    或許他只是忘記改簽名了呢,或許他只是在盡一個朋友的職責呢,或許那只是一個簡單的執念呢。
    可是,誰又知道呢……
    我沒回答他,轉身回了房間。
    天氣轉晴的時候,我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打開門,陸洲正好買菜回來。
    「佳昕,你去哪裏?」
    他站在門口,風吹得他頭髮有些亂。
    「我想去外面走一會。」
    他有些手足無措,愣愣地看着我。
    「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想一個人。還有,我今天不想喫飯,你做你自己的就好。」
    他猶豫了一會,想拉我的手,因爲手裏提着袋子,還是作罷。
    「是哪裏不舒服嗎?」
    「不是,單純不想喫。」
    「多少喫一點,不喫對胃不好。」
    16
    我心裏覺得煩躁,不想再聽下去。
    「記得回來喫飯。」生怕我不回來似的,從他身旁擦過的時候,我聽見陸洲說。
    我去了附近的公園,楓葉撲簌而落。
    天氣很好,是少有的晴朗,涼亭裏有不少情侶。
    看着他們,忽然就想起了我和陸洲的從前。
    思緒一股腦地湧進來,往事歷歷在目,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感。
    …………
    回到家的時候,陸洲還在廚房忙碌。
    我拉了張椅子坐下,以一個不易察覺到的角度看他。
    菜一道道端上來,飯桌上擺着的,都是我愛喫的菜。
    今天的湯是豆腐羹,和昨天的不一樣。
    「陸洲,我們離婚吧。」在陸洲端上最後一道菜的時候,我對他說。
    他還穿着我的粉色圍裙,聽到我說話後,還是有一瞬間的錯愕。
    他似乎是早就料到,過了好久才道:「如果我說不離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感冒的原因,聲音格外的啞,像含了沙子一樣。
    「那是你的事。」
    我只是來告訴他我的決定,不是來徵求他的意見。
    他低垂着眼眸,強行扯起一抹笑。
    「不說這個。先喫飯,我們先把飯喫了。」
    17
    我知道他不想離的,他這些天一直表現得很小心翼翼。
    我沒說話,盯着他看了半晌,起身離去。
    「佳昕,我們說好的,要一起走到老的,你別丟下我。我不想失去你,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回頭看他。
    「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
    在那個下着秋雨的夜裏,我開口挽留過他的。
    如果他留下來,我願意和他一起面對,但他還是走了。
    在那時候,我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拖了這麼久,不過是存了私心,想和他待得久一些而已。
    他將我死死摁進懷裏,滾燙的淚水滲透衣料,最終化作冰涼的一片。
    「我是真的喜歡你。」
    我還記得三年前,他單膝跪在我面前,說:「佳昕,我愛你。誰若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可惜,等不到九十七歲了。
    才結婚三年,就變成了今天的結局。
    我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可你也忘不掉她,不是麼?」
    我沒聽他回答。
    人真的可以很矛盾,喜歡一個人是真的,忘不掉一個人也是真的。
    那頓飯我沒喫,不知道他喫了沒有。
    我和他到底沒離成,戶口本壓在他手裏,我沒辦法。
    我在外面找了個房子,行李搬到一半,被陸洲攔住。
    「佳昕,外面不安全。」
    「房子我看過了,挺安全的。」
    「會有壞人,我不放心。」
    「不會。」
    「一定要走嗎?」
    「嗯。」
    18
    「那帶我一個吧。」
    我停下來,直視他的眼睛。
    「可能嗎?」
    他沉默半晌,手臂緩緩放下來。
    「那你在家,我出去。」
    「不用。」
    他沒攔住我,司機人特別好,還幫我搬上樓。
    見陸洲一直跟着我,還好心地問我要不要報警。
    房東是個老太太,我入住的第一天,她就親手爲我做了一盤糕點,說好久沒這麼熱鬧了。
    傍晚,我買菜回來的時候,遇到了陸洲。
    他斜斜地倚在欄杆上。
    我想裝作看不見他,卻被他扣住手腕。
    幾天不見,他瘦了好多,眼底一片青黑,薄弱的光線打在他身上,又添了幾分頹然。
    「佳昕,我們回家。」
    「陸洲,我們算了吧。」
    其實我不是在說氣話,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遺憾,怎麼就走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思來想去,也沒得到答案。
    好像這樣,纔是最好的結局,不管是對他來說,還是對我。
    「我想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他最後說。
    我帶他去了出租屋,如果不答應,可能今天我和他就耗死在這兒了。
    19
    我知道,他是不放心。
    他將屋子裏所有的物件都仔細檢查了一遍,確保安全後,才離開。
    「他是你的男朋友嗎?」老太太問。
    我望着陸洲遠去的背影,漸漸與夕陽融爲一體。
    「一個老朋友。」
    我這幾天狀態不好,就向公司請了假。
    十月中旬的時候,我去了布達拉宮。
    這也在我和他的計劃之中的。
    本來打算年後去看的,如今,卻只有我一個人。
    本以爲西藏會很冷,還帶了許多厚衣服,但都沒派上用場,反而,太陽照過的地方,還很熱。
    陸洲也悄悄跟來了。
    在我請路人幫忙拍照的時候,在照片裏發現了他的身影。
    後來我又在很多地方見過他,在街邊,在巷口,在拐角處。
    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執着了。
    布達拉宮遊客很多,滿地金黃色,天空很藍很朗,一望無雲。
    相比看海,我更喜歡這種晴空萬里的感覺。
    其實陸洲不知道的是,我有深海恐懼症,一看到海,就會出現心悸頭暈的狀況。但是因爲他的那句簽名,我一直沒告訴他,還想着,如果有一天他決定去看海了,我一定會陪着他。
    21
    他拗不過我,還是和我離婚了,在秋冬交替的時候。
    天氣是少有的晴朗,街道兩旁的銀杏葉,差不多快掉光了。
    人們呵着薄薄白霧,揣着手討論最近發生的趣事。
    陸洲走得很慢,我也沒催他。
    二十分鐘就能走到的路程,我們將近花了一個小時。
    裏面登記結婚的人很多,離婚的也有。
    裏面的工作人員說,很少看到我們這樣心平氣和的。
    從民政局出來後,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算是最後的告別。
    回到出租屋,老太太坐在矮凳上穿針,戴着老花眼鏡,但那條白線怎麼也穿不過去。
    我給她穿了針線,她很高興,拉着我說了好多話,說她兒子今年要回來過年,說她大女兒又新添了一個寶寶。
    我突然想起,我好久沒回家了。
    因爲工作忙,一年幾乎只能回去一次,待了兩三天後,又匆匆趕回來。
    年底的時候,我回了家。
    一切事宜都是陸洲給我打點的。
    他開車把我送到了離家不遠的地方。
    「進去坐坐嗎?」我問。
    「不了,替我向爸媽問聲好。」
    他還沒習慣改口,我也沒糾正他。
    「我們之間的事,你不必太在意。」
    22
    我媽見到我的那一刻,連手裏活兒都不做了,還抱怨說,我怎麼都不提前說一聲,家裏還亂糟糟的。
    我回了自己的房間,和上次見到的沒什麼區別,依舊乾乾淨淨的。
    坐在牀上,摸着嶄新的被子,聽見我媽給我爸打電話。
    「你這個死老頭,還打什麼牌,女兒都回來了,還不快去買點菜。」
    我爸也不說什麼,就連聲說好。
    夕陽快落下的時候,我爸站在鐵欄旁邊,提了大包小包的菜。
    我想接過他手裏的袋子,他突然神神祕祕地從後面伸出一隻手來。
    「閨女,你看爸給你帶什麼了?」
    他的手裏,躺着一包大白兔奶糖。
    我媽見了就笑道:「你這老頭記性終於好一回了。」
    「我記性一直好着呢。」我爸聽了就不服。
    「是嗎,那你前幾回幹嗎買糖回來?小昕又不在家,糖沒人喫,都放壞了。」
    我媽說我爸這幾年記性不好,老是覺得我還在家,回來的時候總是會帶一些糖。
    我小時候愛喫糖,我爸每次出門,都會給我帶,這好像已經成了他一種習慣。
    「謝謝爸。」
    我接過記憶中的糖果,鼻頭不由得一酸。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小洲怎麼沒跟你回來?」
    23
    擇菜的時候,我爸問。
    我手上動作不變,低着頭。
    「他有事。爸,今晚喫什麼?」
    我不想繼續談論陸洲,避開了有關他的話題。
    「你想喫啥,就做啥。」
    晚飯是我爸親自做的,這麼多年了,他廚藝還是一樣的好。
    萬家燈火亮起,電視裏播放着新聞聯播,我們就撿些家常小事聊。
    晚飯的時候,我對他們說出了實情。
    我爸和我媽似乎沒想到,兩人對視了一會。
    最後還是我爸笑着說:「哎呀,離了就離了,咱家閨女開心最重要。其實我也看出來了,陸洲那孩子好是好,就是你倆不太適合。」
    我媽瞪了我爸一眼。
    「沒事的,小欣,別難過。改天媽給你重新找一個更好的。要找不到,我和你爸,也能養得起你。」
    淚水悄無聲息落盡碗裏,我說了聲好。
    我向公司辭了職,在家準備公務員考試,偶爾陪我爸下象棋,陪我媽上街。
    我媽也給我安排了好幾場相親,陸陸續續見了好幾個人,人都挺好,但我都不喜歡。
    再後來,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如今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每天陪着我爸媽。
    24
    春風一吹,枝頭就抽了好多新綠,行人三三兩兩。
    我獨自走在青石路上,總覺得有視線黏在我身上,一回頭,陸洲就倚在柳樹下,他穿了件鴿灰色的大衣。
    「怎麼過來了呢?」對視了十幾秒後,我笑着問。
    「剛好路過,想來看看你。」
    陸洲笑得安靜溫柔,他也變了好多。
    他眉眼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時間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笑起來的時候,眼角都有了皺紋。
    「我很好。」
    他笑着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
    分別的時候,他執意要我先轉身。
    走了一會兒,我腳步慢了下來。
    我知道,他還沒走,他還在看我,但我也沒轉身。
    往事,都散在了風裏。
    時間能沉澱許多,也能把模糊掉愛人的影子。
    陸洲,我不再想你了。
    (正文完)
    【番外】
    有天,我陪着我爸散步的時候,銀行卡突然收到一筆錢。
    是李夢轉過來的。
    她發了一大串感謝的話,說她病情好多了,還說她手頭都點緊,剩下的錢可能要分好幾次還。
    除此之外,她還發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她穿着婚紗,笑得明豔動人。
    和她並肩站一起的,是那個短頭髮的女孩子,座標在加拿大。
    照片右下角寫了一句話:去巴厘島看海。
    (完)
    □卡布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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