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的少女

閱讀時間約 38 分鐘

我四歲的時候,被家裏的保姆偷出來,賣到了偏僻的小山村。
他們本以爲四歲的我,根本記不得事,其實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們不是我的父母,而是拐賣我的人!
長大以後,我可一定要好好『報答』他們。
1
這裏是三溪村。
村子裏的大部分的孩子,女人,都是從外面拐賣進來的。
有的打了半輩子光棍的單身漢缺老婆,就花錢從外面拐女人。
有的人家生不出孩子,就花錢讓人找合適的低齡嬰童。不同的組合模式,兩個兒子組合,一兒一女組合。
我的養父母,爲了想要兒女雙全,湊成一個好字,從人販子那裏先後把我和一個一歲出頭的小男孩買回了家。
剛到這裏的時候,他們把我關在了豬棚裏,任由我哭得死去活來,他們也無動於衷,強迫我接受以後他們就是我的父母的事實。
整整七天,每天只給我半個饅頭,一碗水。
我餓得頭暈眼花,大小便都是在豬棚裏解決。
直到最後我餓得沒有半點力氣了,渾身又髒又臭,認命地朝豬棚外喊了一聲,「爸爸,媽媽……」
他們才把我放出來,用力揪着我的耳朵告訴我,「以後你就叫許月了,好好聽爸媽的話,不然還有你苦頭喫。」
我懵懵懂懂的應了是,同時把我的本名蘇茜,牢牢地記在心上。
沒過多久,村子裏最大的人販子,也是潛伏在我家數月的保姆——趙姨,她喜笑顏開的抱着一個小孩來到我養父母家。
「許哥,許嫂子,我把小子給你們帶回來了,你們檢查一下,沒問題,就把錢付了。」一進門,她毫無顧忌地扯着嗓子大聲喊,彷彿她賣的不是一個孩子,只是一件普通的貨物。
我躲在門背後,看着養母把小孩的褲子扒下來,確認是個帶把的後,養父咬牙掏出準備好的一疊紅票票,遞給了趙姨,算是要了這個男孩。
趙姨笑眯眯地收下錢,餘光瞥到門後躲着的我時,斂了斂神色,「許哥,那女娃娃沒給你們找事吧?還聽話,順心吧?」
「是個好的。」養父點點頭。
從來到這裏以後,除了一開始哭鬧了幾天,後面我都老老實實的喊他們爸媽,主動替他們分擔家裏的活計。
白天,我會幫養母擇菜,做簡單的家務活。晚上,我會貼心的爲養父洗腳,不嫌棄他一腿的污泥,替他搓腳。
我表現得既乖巧,又懂事,換來了他們對我的滿意和信任。
趙姨毫不吝嗇地向我養父母傳授經驗,「要是不聽話,就狠狠打一頓,她就老實了。現在你們有了小兒子,這丫頭還能幫你們帶帶孩子。等她長大了,又可以換一筆彩禮錢,要個女兒,你們不會虧本的。」
「那是。我相中了你哥家的兒子,都定好了娃娃親呢。」大概是想到了鉅額的彩禮錢,養父笑得合不攏嘴。
聽言,趙姨震驚得睜大了眼,隨後又朝我投來一個同情的眼神,嘴上她還是場面話地說了一句,「蠻好的,我哥是村長,不會虧待了你們家的,你們以後有的福享呢。」
我也是後來,才明白當時她那個同情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2
其實我的養父母根本不喜歡小孩,他們買孩子,僅僅是爲了傳宗接代。
他們買下那個小男孩後,根本沒想着自己撫養,而是冷漠地把他扔給當時只有四歲的我。
養母盯着我,語氣裏蓄滿了威脅,「我們家不養閒人,如果你沒有好好把弟弟帶大,他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你也沒有活在這個家的必要了。」
不想再被關進豬棚,我只能表現得聽話乖巧。少挨一頓餓,免去一頓打,對當時的我而言,這就足夠了。
那天晚上,一歲出頭的小孩子,剛到陌生的環境,一放到牀上就落地炸,整夜整夜地大聲啼哭,不肯入睡。
養父母漠不關心,安心理得的睡在裏間。
我只能在夜色下的院子裏,一邊揹着弟弟,一邊唱着睡眠曲哄他。
後來的時光裏,也是我餵我弟弟喫飯,笨拙地給他換屎換尿。一些不熟練的事情,也漸漸在時間裏,變得熟練、習慣。
八歲的時候,我有了想要上學的概念。
因爲只有讀書識字了,知識可以成爲我的武器,讓我有機會逃出這個小山村。
我壯着膽子,戰戰兢兢地向養父母提出我想象那些男孩子一樣,去村裏的學校讀書。
還沒等我說完,養父一巴掌猝不及防地揮在我的臉頰上,我的嘴角立刻溢出血色,半邊臉高高的腫起來。
饒是這些年挨慣了打,此刻耳朵裏依然傳來一陣陣耳鳴。
「不知感恩的狗東西,還敢向我提要求?你不過是個賠錢貨,以後都是別人家的人,還想讀書?做夢去吧!」養父朝着我大罵,對着我就是一頓不客氣地拳打腳踢。
如同這些年,他不高興或者喝醉了酒時一樣,拿我當他的出氣筒。
密集的拳頭如同雨點打在我的身上,這種疼痛感,甚至讓我有點麻木了。
我蜷縮在角落裏,使勁護住頭。
正在這時,我弟弟從外面衝進來,小小的人兒張開雙手,擋在我養父面前,童稚的嗓音很固執的道,「你不準打我姐姐!你是壞人!」
暴怒的養父並沒有心軟,直接一腳將我弟弟踢開,「你又算哪根蔥,還敢管老子。」
哪怕剛纔養父打我,我都沒有哭。
可看到我弟弟捂着胸口,喫痛地躺在地上,我的眼淚瞬時奪眶而出。
「爸爸,我是要嫁出去的女兒不假,但許星以後是要給你養老送終的,等你老了,不能動了,你還要指望他來伺候你。你不能打他,他都會記得的。」我紅着眼眶跪在地上,抓着養父的褲腿,聲淚俱下地勸道。
聽到我的話,養父明顯遲疑了,他撒氣似的踢了一腳身邊的木椅,往外出去了。
等養父走遠了,我連忙扶起我弟,又心疼又惱火,「以後他打我,你不要來幫我,不要這麼傻。」
許星抬起小手,替我擦了擦眼淚,小小的年紀,語氣卻十分認真,「姐,我長大了,要保護你。」
我吸了吸鼻子,沒吭聲。
「姐,等我七歲了,他們會送我去唸書,我會好好學的,放學後我來教你,好不好?」我弟捧着我的手,小聲的道。
「好。」我含着淚點頭。
許星算是孩子裏開口晚的,小時候是我教他說話,他開口的第一句叫的是姐姐。
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牙牙學語的姐姐、姐姐的喊我。
長大後,卻變成了他來教我認字,讀書。
3
十四歲那年,我見到了養父母給我定下的娃娃親對象。
村長家的傻兒子,小時候因爲一場高熱,燒壞了腦子。村長一直把他養在縣城裏,到處尋找醫生給他治病。
不知道是不是放棄了,今年他回到了三溪村生活。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擼起手袖正在下地幹活。
「媳婦兒。」一雙手猛地從身後抱住了我的腰,頭貼在了我後背。
我嚇壞了,鋤頭都掉在了地裏。
使勁掰開對方的手,我轉身,往後退了幾步,纔看清他是村長的兒子——趙路。
「你要做什麼?」
趙路嘴邊流着口水,一雙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媳婦兒,你長得真好看。我爹說,等你十八了,你就是我真正的媳婦兒了。」
看着眼前的傻子,我內心一陣惡寒。
養父母把我買來,小時候是讓我幫他們幹活了,照顧弟弟;長大了,就順手把我賣給傻子換一筆高昂的嫁妝。
他們的如意算盤,打的可真響!
「媳婦兒,你怎麼不說話呀?你什麼時候十八歲呀?明天還是後天?」趙路見我沒吱聲,嬉皮笑臉地靠近我幾步。
他一靠近,我頓時聞到他身上的尿騷味,低頭一看,才發現他一條褲腿全溼透了。
他居然尿褲子了。
「你快回家去,褲子溼了,會生病的。」我沒好氣地趕他走。
「媳婦兒,我娘說以後你要伺候我洗澡、穿衣服、喫飯。」趙路完全沒有褲子尿溼的尷尬,笑嘻嘻的壓低聲音道,「我娘還說,你頭胎要給我生個男娃,如果是女娃,娘就要我往死裏打你。」
聞言,我猛地抬頭,死死地盯住他。
真想一拳頭砸在他的臉上,但是我知道,現在的我還不可以這麼做。
「那你媳婦的話,你聽不聽?」我好脾氣的彎了彎脣角。
「聽。」他乖巧應聲。
「現在回家找你娘給你換褲子去,不然生病了,我會心疼的,乖啊。」我像是撫摸小動物似的,摸了摸他的頭頂。
他像是聽懂了,「好,我不能讓媳婦兒心疼,嘿嘿。」
說完,他一蹦一跳地往家裏奔去。
我站在田地裏,目光望着村口的方向,還有四年,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這些年,他們打我,罵我,我都表現得順從聽話,但我從來沒有一天,放棄過逃跑的想法。
以前是年齡太小,即使跑出了村子,我不認識路,身上又沒有錢,被他們抓回來,少不了一頓暴打。
可現在該把這件事,提上日程了。
我扛着鋤頭往家裏走,遠遠地看見幾個五大三粗的村漢,用繩子綁着一個女人回來。
那個女人衣衫襤褸,神情呆滯,被繩子緊緊的捆住,像是一具沒有知覺的牲口似的,被他們扛在肩頭。
「這不是劉瘸子的老婆嗎?她又想跑啊?」有村民認出了那個女人。
「是啊,剛出了村口就被我們抓回來了,好一頓收拾呢。」幾個村漢一臉壞笑。
「孩子都生了,還這麼不安分的想往外跑,真是賤呢。」有人嫌棄的朝那個女人身上吐口水。
我見過那個女人,她叫周靜,剛被拐到村子的時候,穿着一身乾淨的小白裙,長得很仙。
在一羣黑黝黝的村婦裏,完全就是仙女的存在。
聽人說,她以前在城裏當醫生的,很有學識。
當時她反抗得很激烈,被劉瘸子一柺杖敲到腦袋上,鮮血順着她的身體將她的小白裙染得透紅,我到現在都記得。
初次見到她的樣子和她現在的呆滯,完全判若兩人。
我還要趕着回家燒晚飯,不敢多逗留,繼續往家裏趕去。
也是那天夜裏,我第一次來了例假。
我因爲長期的營養不良,又睡眠不足,發育得比別人慢,來例假也算是女生裏比較晚的了。
之前在我弟的生物課本上學過一些生理知識,初次碰到這事,我還不算太慌亂。
匆匆忙忙把一些舊衣服,裁剪成一塊長方形的布條,代替月事布墊在褲子裏。髒了以後,洗洗乾淨又能重複使用。
當天晚上,這事就被我養父知道了。
他醉醺醺地回到家,不由分說就把我從牀上拖起來,一腳踹到地上。
「我說怎麼今天輸了那麼多錢,原來是你這個喪門星,給我們家帶了血光之災!」養父指着我惡狠狠地罵道。
我腦袋一陣暈眩,本來就痛的小腹現在更是沒有了知覺。
我艱難地從地上坐起來,口裏殘留着血腥味。
「賤人,廢物,老子恨不得現在就把你賣了!」養父朝我吐了口唾沫,歪歪扭扭地摔門而出。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我和許星都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許星也被驚醒了,他從牀上跳下來,紅着眼就要衝出去。
「姐,我跟這老東西拼了!」
我趕緊拉住他,搖搖頭,告訴他我們再忍忍。
許星此時只有十一歲,個子比我還矮,他現在如何出去跟養父拼命?
4
然而我的沉默換來的卻是養父的變本加厲,他每次喝完酒或者跟村民打麻將輸了錢,都會把怒火發泄到我身上,對我一陣拳打腳踢。
這一切都來得突兀,又似乎合情合理。
我明白,我在我所謂的養父母眼中,其實跟牲口沒有什麼區別,養父發現了一個發泄怒氣的途徑,自然樂此不疲。
隨着我身上的傷越來越多,許星看出我的異樣,緊張地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我沒事。」不想讓他擔心,更不想連累他。
在這個家,許星是我唯一的牽掛。
「姐,等我長大考上大學,我們一起逃吧。這個村子就是個喫人的村子,我們不能在這裏待下去!」許星附在我耳邊,壓低聲音輕輕地和我說。
「噓!」我小心地看了一眼門外,見沒有人,才放心下來。「許星,以後這樣的話你就爛在肚子裏,這件事我自有辦法。」
5
這天,我搬着農具正往田地裏走時,趙路已經早早地端坐在田埂上,像是在等我。
「媳婦兒!」見到我,他雙目一亮,丟了手裏無聊把玩的狗尾巴草,飛快地朝我奔過來。
一改之前的嫌棄,我回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你特意在這裏等我?」
趙路憨憨的點頭。
我笑了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把早上從山上摘來的新鮮果子,遞給趙路,「送給你喫的,嘗一嘗甜不甜。」
趙路接過,狼吞虎嚥地把幾顆果子塞進嘴裏,「媳婦兒,你對我真好。」
「現在我們還沒有結婚,你還不能叫我媳婦兒,這樣別人會笑話你的,暫時先叫我小月吧。」我一邊鋤地,一邊和他閒聊。
趙路一口答應,「小月,小月,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沒吱聲,這是養父母給我取的名字,我一點也不喜歡。我的本名叫蘇茜,我一直沒有忘記。
短短幾分鐘,趙路把我給他的果子喫得一乾二淨,一副嘴饞的樣子望着我,「小月,我還想喫果子!」
我搖搖頭,告訴他田地裏人多眼雜,我不方便每天給他帶果子。和他約定好,讓他以後每天晚上來我家後面的小樹林找我,我從山上摘好果子等他。
接下來的日子,趙路如約的每晚守在小樹林等我出現,我給他帶果子時,也會和他短暫的敘一會兒話。
而我養父最近酗酒的越來越厲害。
有一次,我在喫飯,他嫌我多夾了一根青菜,毫不客氣的用手中的碗狠狠地砸在我的額頭上。
我額頭頓時血流如注。
許星這時候在學校上學,家裏沒人爲我說話。
養母對這一切視而不見,心安理得地喫着我做的午飯。
我只能捂着頭,默默地回房間包紮。
我知道,這樣的日子我不能在熬下去了,不然沒等我成年,就會被他打死。
6
晚飯後,我獨自來到了小樹林。
夜深人靜的地方,此刻,趙路已經等在那裏了。
「媳婦兒,你來了。」見到我出現,趙路傻呵呵地笑起來,就要過來抱我。
我彎下腰,堪堪閃躲開,「趙路,我們今天來玩個遊戲可好?」
「好呀好呀!」趙路高興地拍手。
我指了指我家後院的那條小路,對趙路說道,「我們今天來玩捉迷藏遊戲,一會兒我會躲在那裏,你來找我吧。」
雖然是這麼簡單的小遊戲,甚至我把藏身之地都告訴了他,可他依然如孩童般開心,迫不及待地就要來找我。
「不急,待會我們在開始。」等待了一會兒,我掐準時間,朝我家後院的小路走去。
不出所料,我在這裏碰到了醉酒回來的養父。
他拿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朝我走來。
「爸。」我叫了一句。
他抬頭看見我,立刻怒道,「你這個賤人,我說今天怎麼又輸錢了,碰見你就沒好事,給我去死!」
說罷,他便拿着酒瓶子朝我砸來。
    我連忙往後退,「爸,你別打我,我會哭的!救命啊!有人想要欺負我!」
話落,我當真委屈地大聲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喊救命。
「還敢跑,老子打死你!」
養父罵罵咧咧地朝我追來,然而還沒等他有新的動作,砰地一聲悶響,他喫痛地叫了一聲,猝不及防地倒在了地上。
在他身後,站着的是舉着石塊,驚惶無措的趙路。
養父沒有被完全砸暈,趴在地上,嘴裏沒有好詞的叫罵着,一點點地掙扎着要起身。
我連忙揉着眼角,流着眼淚朝趙路喊,「救命啊……趙路,有人欺負我,欺負你的媳婦兒。做老公的,一定要保護好媳婦兒!」
趙路如同聽到了指令似的,下意識地抓起石塊,再一次朝着養父的後腦勺和頸椎部位,重重砸去,一下又一下,毫不手軟。
直到養父一動不動地趴着,不再吭聲,我才拉住了趙路,「趙路,不好,你殺人了!」
7
聽到殺人的字眼,趙路也受到了驚嚇,手裏的石塊慌的掉在了地上。
一米八的大個子,蹲在角落裏抱着頭,慌慌張張地哭嚷着,「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我沒管他,伸手去探了探養父的鼻息,還是活的。
但這樣,已經足夠了。
不枉費這一個月來,我每天晚上和傻子在小樹林裏見面。
我耐心地教他,如果碰到有人欺負他的媳婦兒,他一定要第一時間保護他的女人。
反覆的指導他,用石塊砸人體的哪個部位傷害性最大,而且這段時間,通過獎勵他果子,我重複地讓他演練這些動作,形成條件反射。
這塊石頭也是我提前放在路邊的,今晚特意跟他玩捉迷藏,撞見我被養父欺負的畫面,促使他動手。
「一會你什麼都別說,由我來說,我會幫你的!」
看到遠處有幾道手電筒的光朝着我家的方向照過來,我蹲下身,匆匆和趙路囑咐。
我和趙路被帶到了村長家,昏迷的養父是被幾個村漢抬着過去的。
村裏的赤腳醫生翻了翻養父的眼皮,給養父檢查了一番後,對着村長搖了搖頭,「咱們村的治療條件,醫術都太落後了,除非送去城裏的大醫院,不然許哥後半輩子怕是都得躺在牀上了。」
村長摸了摸鬍子,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抱頭蹲在角落裏,不停喃喃自語的趙路,問,「老許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赤腳醫生嘆了一口氣,「我先給許哥簡單包紮下傷口,醒不醒得過來,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我跪在堂屋的地磚上,聽到赤腳醫生的話,內心一陣暗喜,趙路真是好樣的。
村長臉上看不出情緒,審視的目光伸向我,「許月,剛纔在小樹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8
我抿了抿脣,一雙眼睛裏蓄了淚,委屈極了,「爸爸讓我晚上去小樹林見他,他要給我檢查身體。他說我要是敢不去,就打死我。」
此話一出,擠在村長家看戲的人紛紛露出古怪的神色。這裏的人都是人精,哪裏猜不到養父是想對我做什麼。
村長很生氣,「他佔你身子了?老許這個混賬,他早就把你許給了我們家趙路!」
我連忙搖頭,「沒有,我爸讓我脫衣服,我不肯,趙路以爲我爸要欺負我,用石頭砸傷了我爸。我爸說趙路是個傻子,他根本不放在眼裏。」
村長惱怒的冷哼了一聲,目光移向角落裏的趙路,「趙路,是不是許月說的這樣?」
趙路捂着頭,滿臉痛苦,應景地嘟囔着,「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正在此時,聽聞消息的養母和我弟趕了過來。
養母撲到昏迷不醒的養父身邊,哭成了淚人,「哎呀,我家老頭子啊,你快醒醒,我們家不能沒有你……是哪個挨千刀的把你砸成這樣,這要我們娘仨怎麼活。」
村長臉上隱忍着怒氣,但礙於衆人在場,半是警告半是安撫的道,「這件事我已經問清楚了,是老許的錯,趙路不過是出手解圍,救了他未來的媳婦兒。」
養母一聽,震驚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村長,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們家許月的彩禮,我會再多給一倍。這件事,私了。」村長的語氣冷漠至極,說完,揮手讓衆人散去。
「那我們老頭子就白捱了這傷?」養母擦了擦淚,不敢置信。
村長向來在村子裏發號施令慣了,語氣不容置喙,「許月早就定給了我家,是我家的人,是老許不守規矩在先,你要是敢鬧,我讓你沒好果子喫!在三溪村,這裏我說了算,還有彩禮錢,你也一分錢別想再要!」
養母本身就是一個經不得事的村婦,被村長這麼一恐嚇,只能閉上嘴喫了啞巴虧,不再敢多做糾纏。
此事算是落定了。
我和許星攙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養母回家,村長派得人抬着養父跟在後面。
一到家,村長的人把昏迷的養父放下,前腳剛走。
養母抬起手,毫無預兆地揮手朝我的臉上扇了過來。
我躲閃不及,硬生生捱了這一巴掌,雖然養母不及養父的手勁,但這猛地一下,還是痛得我呲了呲牙。
「你憑什麼要打姐姐!」許星毫不猶豫地推開養母,擋在我的身前維護我。
養母滿臉怒容,咬着牙大罵,「她就是個狐狸精,要不是她,你爸也不會躺在這裏,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你給我讓開,我要打死這個不要臉的喪門星。」
我摸了摸生疼的臉頰,可以預見這半張臉肯定紅透了,「媽,你也知道爸現在躺那裏不能動了,以後家裏的活計還多着呢,你要是打死我了,這些活誰來幹啊?還有,村長家翻倍的彩禮錢,你不想要了?我勸你還是對我好一點吧。」
不願意再和她廢話,我拉着我弟直接回了房間。
失去養父這個阻力只是第一步,順利逃出村子纔是我的最終目的,眼下還不能和他們徹底撕破臉,我還需要繼續忍耐。
9
半夜,我從家裏出來,偷偷摸到了後面的小路上,把我藏在那裏的一把菜刀拿了回去。
這次利用一個傻子對付養父,我承認我有賭的成分。
但幸好,我賭贏了。
如果賭輸了,趙路今晚沒有動手,我大不了和養父拼命,同歸於盡。
自從養父躺在牀上不能動以後,家裏失去了勞動力,除了許星下學後會幫我,大部分的農活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日子比以前更辛苦了,但我並不覺得累,比起以前擔驚受怕,天天捱打的日子,我更喜歡現在。
這一日,我照例上山給趙路摘果子。
隱隱約約聽見那邊傳來人哀嚎的聲音,走過去查看時,才發現居然是周靜,她掉進了村民抓捕野豬的陷阱裏。
前幾天聽人說她又逃跑了,原來是躲在山上。
「你沒事吧?」我從揹簍裏翻出繩子,讓她順着繩子爬上來。
等周靜救上來後,我拉開她凌亂的頭髮,才發現她小臉慘白,虛弱的沒有半點血色。
現在大冷天,她僅穿了一件單薄的短袖短褲,而且渾身又髒又臭,冷的直打哆嗦。
她死灰的目光瞟了我一眼,沒吱聲。
「你逃跑怎麼不往村口跑,往山上跑是逃不出去的。」我沒嫌棄她身上的臭味,掏出摘來的果子遞給她。
大概是餓極了,她抓過果子直接往嘴裏塞,「往外面跑有十次了,全失敗了,我死心了。逃到山上,只不過是不想再受那非人的折磨。」
她說話時,額頭青筋畢顯,很是激動。
她臉上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到處都是血淋淋的。
短袖短褲外暴露着的手臂、大腿更是沒有一塊好肉,青一塊紫一塊的,甚至在大腿的皮膚上還有一塊燒焦了的烙印。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她,脫下外套,裹在她的身上,單純想多給她一點溫暖。
那天,她和我說了很多。
我才知道她是個話多的人,如果她沒有被拐賣到這裏,一定是個很開朗健談的女人吧。
她是劉瘸子買來的第二個老婆,劉瘸子上一個老婆在生下女兒後,就被他折磨死了。
三個月前,她也生下了一個女兒。劉瘸子氣炸了,每天對她非打即罵,甚至準備讓她接客,給他討第三個老婆攢錢。
她以前是個醫生,知道以她現在產後虛弱的身體,再遭受種種折磨後,已經活不長了。
躲在山上,不過是想在死前少受幾天的罪。
她斷斷續續地說完,忽然看了我一眼,「你也是被拐來的吧?這裏土著村民豬狗不如,要是我被他們發現,早就被舉報了。」
我點頭。
「你還年輕,有機會一定要逃出去。外面的世界,和這裏真的不一樣,一定要出去看看。」她有氣無力地靠在樹樁,「我沒幾天活頭了,你認識字吧?明天帶一本筆記本,一支筆過來。」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還是答應了,又摘了一些果子放在她身邊,匆匆下山了。
……
次日我上山時,給周靜帶了一身舊棉服和水。
原來她是想在死前,把她之前學過的醫學和藥草知識教給我。
我既震撼又感激,向她叩頭,尊敬地喊了一聲周老師。
在先前我一直想學醫,甚至向村裏的赤腳醫生求助過,但他因爲我是外面拐賣來的孩子,根本不肯傳授我。
但我清楚,醫術可以讓我受用一生。
兩週時間,周靜對我傾囊相助,我也認真做好筆記。 
她教了我很多很多的東西,除了醫學方面的,她還和我描繪了外面世界的美好。
她還給我講了很多童話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回想起了在我四歲之前,我媽媽也是抱着我,躺在牀邊給我講故事。
她讓我體驗到了久違的母愛。
同時,我發現周靜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大限將至的那天,她白着臉,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往外吐字,「我只有兩個願望,我想逃出去,然後報警解救這裏的人。還有,我那個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你有空時替我去看看她。」
我含着淚應下。
她笑了笑,突然迴光返照般的坐起身,伸手給我捲了個漂亮的辮子。
「許月,你是個美人胚子,打扮一下真好看……」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靠在我肩上嚥了氣,像是睡着了一樣。
我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
我的養父母從來沒有誇過我,都是罵我賠錢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但這一誇,卻是永別。
我找了個地方,讓許星上山幫我一起把周老師埋了起來。
我搬了塊石頭,在周老師墳前立了塊無字碑。
處理完一切,我特意去了一趟劉瘸子家。
他和趙姨正站在自家池塘邊敘話,我連忙躲在樹後面偷聽。
「姓趙的,你這拐賣來的女人質量不行,身體差也就算了,淨給我生一些沒用的賠錢貨。」
趙姨撇了撇嘴,「你算是好運的了,咱們村子裏,那麼多人生不出孩子,你有兩個閨女不錯了。」
「那你再給我換個新老婆,那個周靜一看就是個短命的,我都不惜的去找她了,估計不知道躲在哪裏死得透透的了。」
「好,這點損失,到時候我補償你,給你優惠價。」
「……」
正在這時,一個小女孩抱着個嬰兒跑了過來,「爸,妹妹一直在哭,我不知道怎麼辦。」
我心上一緊,那個嬰兒應該是周靜的女兒。
劉瘸子冷着臉瞟了一眼啼哭不止的孩子,在抱過孩子的下一秒,竟然直接把孩子丟進了池塘裏。
襁褓裏的嬰兒嚎啕大哭,在水面打了個轉後,一點點地沒入水底。
「誰也不許去救,反正我還要討個新老婆,也沒必要多養個賠錢貨。」劉瘸子沒好氣地冷哼。
趙姨站在邊上,笑了笑,也沒有想要救人的意思。
我捂住嘴,眼淚直流,等嚐到口腔裏的血腥味,才驚覺我的手指已經被咬出血來。
這羣畜生,一條人命在他們眼裏,到底算什麼?
我必須要逃,不,我要終結這個會喫人的村子……
10
在那天之後,利用之前的筆記本,我開始鑽研草藥的相生相剋性,以及一些普通病症的治療辦法。
有哪家孩子生病了,哪家媳婦被打傷殘了,不用他們專門請赤腳醫生,我親自上門,帶着草藥去給他們醫治。
四年時間,我的醫術在村子裏得到證明,有口皆碑。
好些人家都找我去給他們看病,對於收價高昂,水平一般的赤腳醫生,他們反而更信任我。
連常年在外面,每個月就帶『貨』回來一次的趙姨都聽聞了我的事蹟,有一次撞見我在給別家孩子診治,脫口而出,「果真是醫生世家的種,這是有遺傳!」
四歲前,對親生父母的印象早已模糊,原來他們的職業是醫生……
我心裏百感交集,面上不動聲色,替孩子塗好藥後,緩緩抬起頭,「趙姨,你說啥呢,我爹孃都是三溪村地地道道的村民。」
趙姨臉色微變,自知失言。
……
我已經十八歲了,因着村長前陣子把趙路送到縣裏去醫治,推遲了辦喜事的時間。
這幾年,養母對我的積怨越來越深。
我處處提防她,沒有想到的是,在我出嫁前,她還是按奈不住地想對我使陰招。
喫晚飯的時間,養母破天荒地給我盛飯,親自端到我手裏,「閨女,喫飯吧。」
我笑着接過,回頭時給許星使了個眼神。
許星立即秒懂,「媽,你不能光給姐姐盛飯啊,可不好偏心的。」
在養母轉身再去盛飯時,我快速將她和我的碗做了調換。
我研究了四年醫術,這米飯有沒有問題,我光是聞一聞都清楚,養母居然想拿村子裏的迷藥對付我,這也太小看我了吧。
「許星,今晚你到我房間睡,幫我看着點你爸,這幾天晚上他老是哼哼。」養母毫不知情的端起她面前那碗飯,朝着許星囑咐道。
許星正要拒絕,接收到我的眼神後,沒說什麼,點頭同意了。
我面上淡淡,一言不發地默默喫飯。
直到咚的一聲,養母眼睛一閉,倒在了飯桌上。
「姐?這?」許星疑惑地看向我。
我放下筷子,淡定極了,「一會把她搬到我牀上,今晚我們睡裏間。」
我不知道許星是什麼時候知道他不是養父母的親生孩子,以前我一直以爲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顯然是我低估了我弟。
夜深,我和許星躲在裏間,果然在後半夜,聽到外面有動靜,一個黑影摸進屋子,熟門熟路地鑽進了我的房間。
原來養母打的這樣的主意……
等聽到那個房間傳出奇奇怪怪的聲音,我讓許星拿棉花塞了耳朵,直接睡下了。
天亮時,一道響亮的巴掌聲和男人的叫罵聲吵醒了我們。
我和許星對視了一眼,前後腳進了我的房間。
村子裏的光棍張二正指着養母破口大罵,又不解氣,狠狠地給了養母兩個耳光。
看到房間裏一片狼藉,我連忙捂住許星的眼睛,無辜的道,「媽,你昨天故意支開我和弟弟,就是爲了這個?」
張二聽了,怒火更加高漲,朝着養母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個死老太婆,真不要臉!自己老公不中用了,還用這種下三濫的方式老牛喫嫩草,我一會就讓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養母捂着紅腫的臉頰,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雙眼瞪向我,「你個沒良心的狐狸精,是你害我!」
「媽,你怎麼又把錯賴到姐姐身上,這都是第幾次了。爸還躺在那裏呢,你就不能忍一忍?」許星適時補刀。
張二更加窩火,一腳踹在養母的胸口,奪門而出,嘴裏嚷着,「真是比喫了蒼蠅還噁心!」
養母羞愧難當,咬牙切齒地捶着胸口,「造孽啊,許月,都是你這個喪門星害我,你不得好死。」
等張二走遠了,我收起臉上的無辜表情,冷漠地看向養母,「這是你害人終害己,我勸你以後省省力氣吧。現在你還得靠我下地幹活養你呢,我勸你別再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養母閉上眼,失魂落魄地靠在牀畔。
張二本來就是村裏的無賴,這件事被他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爲此,養母連門都不敢出,成日躲在家裏抹眼淚。
我沒有精力再管她,因爲趙路從縣裏回來了,村長讓我和他下個禮拜就辦喜事。
11
趙路回到村裏,第一時間就往我家裏奔。
我正在搗藥,沒工夫理他。
「媳婦兒,你怎麼不理我呀,你們怎麼都喜歡做藥,臭死了。」趙路悶悶不樂的。
「你們?」我狐疑地看向他。
趙路心無城府,哪裏藏得住祕密,「是啊,我姑也可喜歡在家做藥了,她每次回村裏,都會在晚上把藥倒在村口的井裏,她說是她在造福村民,還讓我保密,我姑說她做好事不留名。」
傻子口裏的姑姑,正是村子裏最大的人販子趙姨。
「你說的是真的?」我問他。
「當然,不信今晚你去村口的井邊守着,她肯定會去。」趙路信誓旦旦。
下個禮拜我和趙路辦喜事,今天趙姨特意提前從城裏回來。
我獎勵地拿了一顆糖果給趙路,暗暗把這件事記下。
當晚,我在井邊蹲點。
正如趙路所說,趙姨穿着一身黑衣黑褲,鬼鬼祟祟地走到井邊,往裏面不知道倒了什麼東西。
趙姨向來謹慎,我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地望着。
等她走了半個小時以後,確定她不會再回來了,我才小心翼翼地跑過去看。
收集了一點散落在邊上的藥材碎渣,我仔細聞了聞,這下居然讓我發現了趙姨的驚天祕密。
真是夠惡毒的。
……
轉眼已經到了喜宴的前一天,我穿着一身紅,坐在房間裏。
「姐,我們逃吧,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嫁給那個傻子。」許星一臉憤懣地勸我。
我嘆了一口氣,「三溪村通往縣裏的路,七拐八繞的,就算坐車都得三個小時,怎麼逃?這麼跑出去,不是餓死在路上,就是被抓回來讓他們打個半死。」
「那你真要嫁給那個傻子?」許星震驚不已。
「別擔心,我心裏已經有了主意。」我眯了眯眼睛,附在許星耳邊,低聲說了我的計劃。
……
喜宴當天,熱鬧非常。
村長家辦喜事,幾乎全村的人都趕過來喝喜酒,座無虛席。
按着村裏的舊俗,我和趙路拜了天地和高堂,正要互相對拜時,正喝着喜酒的村民各個面露異樣,人羣混亂地嚷嚷起來。
仔細一看,才發現燈光下,好些個人臉上起了疹子,癢痛難耐。
「癢死了,怎麼回事?」
「莫不是瘟疫吧,癢啊!」
「我們是喝了村長家的喜酒才這樣的,這食物有問題。」
村民情緒激動起來,也不管村長不村長的,什麼不好的詞彙全部罵了出來。
村長一瞧衆人臉上的紅疹,嚇得不輕,生怕是瘟疫,躲避不及的讓所有人先各自回家,他會想辦法解決。
等一些老實點的村民散去後,仍有一批平日不安分,撒潑慣了的人,賴在村長家不肯走。
最後,村長的辦法是讓我去給那些村民診治。
「村長,那這喜事先延後?」我藉機提出要求。
眼下村民鬧成這樣,村長哪裏還顧得上喜宴,自然同意。
一個月的時間,我在各家忙進忙出,爲他們治疹子。
之前我的醫術早就得到他們的認可,這些人自然信我。
我特意選了和村長家之前鬧不愉快的幾戶人家,有意無意地透露,之前親眼看到過趙姨往村口的井裏下藥,不知道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空口無憑,我約了幾戶人家在幾天後的晚上到井邊蹲點,那天正好和上次趙姨投藥時,時隔一個月。
趙姨在下藥時,當場被村民抓住。
「你們反了啊,我是村長的妹妹,你們要做什麼?」被繩子牢牢捆住的趙姨,沒有半點被人抓包的狼狽,不怕死的大吼大叫。
我當機立斷地抓過那包藥,打開給衆人過目,語出驚人的道,「這包藥是讓男人不孕的藥,趙姨是要我們整個村子斷子絕孫!難怪這些年,村子裏一大半的人生不出孩子,要靠從外面拐孩子,趙姨靠這個生意,賺了多少人家的血汗錢。」
我現在也明白了,三溪村之所以成爲拐賣村,趙姨在這裏最少佔一大半的『功勞』!
此話一出,所有村民都震驚了。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在這個村子裏,子嗣是天大的事。趙姨敢在這種事上動手腳,簡直是找死。
羣情激憤,之前早就有人看趙姨不爽,此時對着趙姨就是一通大罵,甚至有人提議把趙姨扔進井裏,讓她和這些不孕藥作伴。
「死丫頭,你胡說,她不過是拐來的孩子,她恨我,恨我們整個村,你們不能聽她的……」趙姨急了,極力地爭辯道。
「我從小在這個村子長大,早把村子當做我的家。至於這包藥是不是避孕藥,去縣裏找個醫生看一下就真相大白了。只是,趙姨,你敢讓大家去驗證嗎?」我面無表情地看着趙姨。
這個女人心太狠了,不僅對外面的人狠,連和她同根相生的村民,她都能下這樣的狠手。
趙姨一聽要去驗證,頓時啞然,這在其他人眼裏,就是默認了。
這邊的動靜鬧大,村長裹着大衣,急匆匆地趕到,「許月,這些事情都是你搞出來的吧?你竟然讓你弟弟唆使趙路在喜宴上給村民下藥,讓大家起疹子,現在栽贓給我妹,你是想死了吧?」
12
「村長,其實你早就知道趙姨的勾當了吧,你從來不喝村裏的水,而是在自家後院偷偷挖了一口井,我沒說錯吧,不信的話,你們去村長家看!」索性與村長撕破臉,我一鼓作氣地道。
這些年,我從趙路那裏多多少少套了村長不少的信息,什麼貪污村民的公款,收受賄賂,欺男霸女……
村長朝着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堵上她的嘴,把她扔井裏!」
幾個人作勢就要衝上來綁我。
趕在他們圍過來之前,我拼死大喊道,「這種不孕的病,我有辦法治!」
此話一出,一批村民擋在了我的面前。
「村長,今天這個事沒完,趙姨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必須把她扔到井裏。至於許月,我們要保她,治好我們的病,你還不能動她。」
向來我行我素的村長,第一次感到了無力。畢竟這事關子孫後代,就算他是村長說了也不能算。
村民的民心和一個心腸歹毒的妹妹,如何取捨?
村長自然捨棄了後者。
「哥,你不能見死不救啊!要不是我,你這些年能賺這麼多錢,你拿了我多少回扣,你心裏沒數啊。」趙姨慌不擇言。
以防她再說出什麼不利的事情,村長直接揮了揮手。
惱羞成怒的村民,扛起五花大綁的趙姨,毫不留情地扔進了井裏。
隨着噗通一聲,我的心也落了地。
逃出村子的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大家稍安毋躁,你們的病我可以治,但是有些藥必須到縣城裏的醫院去開,還有一些用量方法,我必須和那些醫生確認,但一定是可以治癒的。請大家相信我!」我安撫所有人。
村長此時恨毒了我,冷笑連連,「許月,你無非是想逃出村子,這都是你的詭計罷了。」
「不,我們信她,之前我家孩子的病,赤腳醫生都說沒救了,是許月治好的,而且沒收一分錢。」
人羣中,有人支持道。
有了第一個人,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村長沒了辦法,咬牙道,「好,可以去縣城,我也跟着你們去。許月,你的弟弟必須留在村裏,你要是敢耍花樣,我就讓你弟弟死得很難看。」
13
我看了一眼站在人羣中的許星,他向我投來一個堅定的眼神。
我沒再反對,這些村民之所以願意保我,並不是因爲他們良心發現,更多的是因爲他們正在氣頭上。
如果跟村長繼續僵持下去,不出幾天,等這些村民被村長分化瓦解之後,我肯定會遭到村長的報復。
當晚,我帶着十幾個村民出了村。
這是我這十多年來第一次離開三溪村,終於要自由了。
我們打着手電,沉默地走在鄉間黑暗的小路上,外面的風很冷,可我的心卻激動的怦怦直跳,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早上五點的時候,我們搭上了通往縣城最早一班的大巴車,上午到達了縣醫院。
「你們去掛號。」村長吩咐村民去掛號,不放心地盯着我警告,「等下見了醫生,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招,你清楚後果。」
我假裝答應,一邊暗暗地觀察周圍情況。
這是我第一次進縣城,第一次來到醫院,見到這些乾淨整齊的房子,讓我眼花繚亂。
不過現在不是參觀的時候,我留意到有一行人從醫院門口走了進來。
這幾個年輕人,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一看就不好惹。
爲首的一個黃頭髮被人打破了頭,正拿着手機罵罵咧咧地打電話。
「喂,你今天把兄弟們都喊出來,我非要弄死那個王八蛋,敢用磚頭砸我!」
這行人經過我面前時,我聽到了他的通話內容。
我意識到,我的機會來了。
我不再猶豫,一把搶過黃頭髮的手機,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哐噹一聲,手機屏幕四分五裂。
周圍的人驚訝的朝我看來,就連一直監視我的村長也皺起了眉,不明白我在發什麼瘋。
「你找死?」黃頭髮愣了一下,指着我大罵。
「對。」我簡單地答覆了一句,抬手又快又狠的在他臉上留下一個通紅的巴掌印。
清脆的巴掌聲似乎把所有人都驚呆了,村長帶着幾個村民朝我圍了過來,低聲喝道,「許月,你又在玩什麼花樣?」
黃頭髮也帶人走了上來,惡狠狠地盯着我,「誰不知道我黃毛是這縣裏的地頭蛇,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他是我家的大人,你找他。」我往後退了一步,怯生生地指了指我身邊的村長。
村長的臉黑如鍋底,但他明顯不想惹麻煩,咬牙問,「你手機多少錢,我賠你。」
「我呸,這不是錢的問題,她讓我在小弟面前丟了面子,這事沒這麼好解決,哎喲!」還沒等黃頭髮說完,他的腦門又捱了一下。
這回是我撿了摔在地上的手機,朝他腦袋上砸過去。
「欺人太甚,兄弟們,幹仗!」黃頭髮再也忍不了,一拳朝着村長的臉上打了過去。
其餘幾個年輕人紛紛加入戰鬥,而遠處剛剛掛完號,不明就裏的村民看着這場面,也被動地參與了進來。
一時間,醫院大廳亂成一團,直到有人報了警。
當警察趕到時,我的心激動的快要跳出來,一切都要結束了。
14
在警局,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我這些年的經歷講給了派出所民警聽。
民警非常重視,當天就安排了對山溪村被拐婦女、兒童的解救行動。
「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我弟弟還在村子裏。」我擔憂道。
還好村長已經被控制起來了,一時半會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一個女警走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許月,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了。」
四歲以前的記憶很模糊,但我還記得媽媽教過我,如果遇到壞人,就要找警察叔叔幫忙。
我向民警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謝謝您,還有我不叫許月,我的真名是蘇茜。」
15
解救行動十分順利,聽說便衣民警假扮路過的遊客,進入村子後,迅速制服了留守在內的村民。
許星被他們帶到了派出所,我們一見面,就緊緊擁抱在一起。
「姐,我們自由了!」
後來,那些參與拐賣的村民,被判處不同刑期的有期徒刑,村長和劉瘸子由於性質惡劣,被判處無期。
趙路提供了重要的情報信息,又因他智力缺陷,被送往社會福利機構。
至於被我打的黃頭髮,派出所給他頒發了一個見義勇爲的獎章。
出去以後,他不但沒有追究我打他的責任,反而揚言道,「蘇茜,以後在這裏,哥罩着你。」
一個月後,我在民警及相關社會機構的幫助下,找到了我的親生父母。
這些年我的父母把工作辭了,一直在四處找我。
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們相擁而泣。
不過也有壞消息,許星因爲被拐時的年紀太小,他的親生父母到現在也沒有着落。
我徵得我爸媽同意後,正式把許星領回了家,哦不,現在應當叫他蘇星了。
但,我們沒有放棄繼續爲他找尋親生父母。
這十四年的經歷,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噩夢。
現在,噩夢終於醒了,我的未來,重新充滿了希望。
(完)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40會員
    930內容數
    所見所聞,皆是感悟,人來人往,萬物生花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petter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不喫魚
    閱讀時間約 54 分鐘
    不在原地
    閱讀時間約 32 分鐘
    不在原文記錄裏的神祕男子
    閱讀時間約 24 分鐘
    不如忘塵煙
    閱讀時間約 36 分鐘
    不存在的情敵
    閱讀時間約 29 分鐘
    不對等戀人
    閱讀時間約 29 分鐘
    你可能也想看
    創作者要怎麼好好休息 + 避免工作過量?《黑貓創作報#4》午安,最近累不累? 這篇不是虛假的關心。而是《黑貓創作報》發行以來可能最重要的一篇。 是的,我們這篇講怎麼補充能量,也就是怎麼休息。
    Thumbnail
    avatar
    黑貓老師
    2024-06-29
    防曬產品係數測試報告彙整(2024年)從2014年起,自己對於市售防曬產品的效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當時候發現不少產品的防曬係數其實標示是有問題的,像是原本應該是人體測試的SPF與PA數值,實際上沒有做,只用機器測試的數據來充當,但這兩者卻有很大的差異。像是防曬係數其實有強度、廣度與平均度三個面向需要一起判斷,但多數廠商並沒有完整標示
    Thumbnail
    avatar
    邱品齊皮膚科醫師
    2023-04-27
    就連王者也莫敢招惹的不屈鬥志 從食物鏈來看,獅子是制霸非洲草原的王者,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然而,在廣袤的非洲大陸卻有一個外號被稱做「平頭哥」的不起眼生物,就連獅子這般的王者巨獸,若是與其狹路相逢,也要退避三舍,牠的學名叫「蜜獾」。我們一般人對於蜜獾這種動物的認識,可能要比已經不存於世的恐龍還要少,牠就像是...
    Thumbnail
    avatar
    弱魚先生
    2024-06-03
    FENDI 請你深呼吸; 遊走於城市與鄉村的輕快,但又流露著不拘的小頹廢。FENDI 請你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吧! 2024-25 FENDI秋冬男裝以戶外為靈感,漁夫帽搭配防水塗蠟風衣或飛行員夾克;蘇格蘭短裙搭配威靈頓靴和厚登山襪,遊走於城市與鄉村的輕快,但又流露著不拘的小頹廢。   FENDI 運用招牌 Selleria 「絎縫皮革線」在衣領和三層搭疊的Polo 衫
    Thumbnail
    avatar
    袁青時尚學
    2024-01-15
    知己不拘性別,盤點「易有異性知己」的星座TOP3有些人認為即使有伴侶,還是可以有異性知己,這種情感十分特殊,不是情人卻比朋友緊密,知道的心事甚至比伴侶還多,雖然沒有跨越界線,但多少都有一點曖昧情愫,沒有拿捏好分寸,很容易讓伴侶無法容忍,若是阻撓會引起另一半的不滿,但卻讓人感到不安而成為感情的絆腳石。十二星座中,你知道哪三個星座最易友異性知己嗎?看
    Thumbnail
    avatar
    唐蘋星座/兩性圖文
    2023-10-26
    不屈不撓,永不放棄|海明威《老人與海》的啟示美國作家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文字風格獨特,包括喜用簡潔短句與日常口語、對話如同電文、淡化小說背景、動作描寫洗練、呈現人物的內心獨白,以及著重視覺和觸覺等等,一般咸認,以這樣的風格來處理中短篇小說,可謂如魚得水,是以海明威的中短篇小說要比長篇小說出色得多。
    Thumbnail
    avatar
    仰望自己的天星
    2023-07-20
    吉野神宮|找到重要的事物,用不屈不饒的勇氣往前邁進走一趟吉野神宮,獲得不屈不饒意志的加持吧。
    Thumbnail
    avatar
    Sho 的路上觀察手記
    2023-07-02
    高爾夫球曲腕或不曲腕?!手腕鉸鏈wrist hinge高爾夫揮桿 高爾夫揮桿曲腕或不曲腕? 在高爾夫揮桿過程中鉸接hinge或不鉸接not hinge手腕的決定取決於多種因素,包括高爾夫球手的揮桿風格、個人喜好和他們想要擊球的擊球。 對於大多數高爾夫球手,建議在上桿過程中允許一定程度的手腕鉸鏈wrist hinge,以便在
    Thumbnail
    avatar
    摩創羅漢果
    2023-03-16
    avatar
    步烏 Puu
    2023-01-18
    「竹槍打不了仗」⋯⋯二戰時公然寫報導批評東條英機的「不屈不撓記者」二戰日本尖銳批評東條英機政權的記者.新名丈夫 他的命運是......
    Thumbnail
    avatar
    二十八齋
    2022-09-08
    在瀾泥裡不屈不撓的《孟買女帝》有人會嘲諷妓女「躺著張開雙腳賺」,其實身為女性應該明白,如果不能選擇喜歡對象,要出賣赤裸肉體發生性行為,不是件簡單的事。
    Thumbnail
    avatar
    知秋
    2022-05-16
    陳醫生的男人部曲無聊小故事。 近日跑步,少不了耳機加音樂。我是陳醫生 fan 屎,他的歌當然也時常跟身。今晚跑步,隨機 loop 了著名的「男人部曲」。 所謂的「男人部曲」,是 Eason 由 2005 年的《葡萄成熟時》開始,到 2010 年的《陀飛輪》作結,中間幾首歌曲,圍繞男士們的玩樂誌,借喻人生。
    Thumbnail
    avatar
    Kidult Daddy 毒男爸爸
    2015-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