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我因為人的侵略因素,不斷離開我原本的樹林,後來躲避到一個非常靜僻的地點,在那個柏樹林裏面,我看見了一顆高大的柏樹。
彷彿注定要相遇一般,我依稀記得上古的神話故事中,曾經出現黑蛇妖與柏樹相依存的故事,對我來說是一個好兆頭。
我從不在意哥哥,對我來說,只要哥哥不跟我唱反調,讓我想到那裏就到哪裡,我就謝哥隆恩。雙頭蛇多少要互相配合──能由著哥哥我也不阻饒,彼此有點空間。
由於頂著兩個腦袋令我非常難堪,所以我十分討厭這樣的身體,只有在柏樹的面前,我才感到神清氣爽,覺得自己十分性格,每當我這樣想,哥哥就將頭湊進我,笑話我春心蕩漾!
我會一口咬住他,直到我痛到暈死過去,因為傷了他便等於我受傷。我恨哥哥看來像是永遠都不用睡覺,反正我只要醒著他永遠醒著,我永遠都沒有機會跟柏樹好好說上話。
柏樹群靜靜待在一個很大的林地,但是我所鍾情的柏樹特別巍峨高大,跟別的柏樹都不一樣,透過葉片照到我身上的光不多也不少,暖呼呼的。我猜柏樹可能比我小很多,但是氣質卻非常好,總是木木的、綠綠的、翠翠的。我在柏樹枝上面就像穿了隱身衣,飛速疾行或是睡午覺都很安全,
我不喜歡其他的蛇,他們嫌棄我古怪,大約是因為我的外型,很明白展現出一種基因變態,每當這個時候,哥哥就會兇性大發,衝入蛇群,進行繁衍的任務,他是無情的蛇,但有股狠勁。大概除了我以外,他對其他的蛇也沒有甚麼容情的想法,對我們來說,那些個蛇都還沒成為我們這樣的蛇妖,一心想當人。
那些個蛇就是痴痴地吃,醒來就找吃。
我跟哥哥就不一樣,我常躲在草叢裏面聽人講些詩經跟老子,李太白、楊玉環,有時不知道聽了什麼,就是覺得這些抑揚頓挫、平平仄仄仄平平,計數等,讓小日子流光多了好處。
聽完上課我就連連趕回柏樹林裡面,將我今天聽得的一切告知我最喜歡的柏樹,我用蛇語模仿聽來的調,咿咿喔喔的講話,我躲在柏樹的一個小樹穴裡面,我的聲音就在那個地方嗡嗡作響,好像柏樹在回應我,但實際上是我單純的傾訴罷了。
哥哥看我常常如此,他一反常態再也不掃我的興致,還會揀葉子給我弄頭環,跟我說這是柏樹送的禮物。
我跟柏樹的情緣很短,就像我過去愛上的樹不知凡幾,舉凡真柏、珍珠柏、系魚川我都待過,田裡的話雖然也不錯,很多可吃,但在柏樹上總是更加情調有趣。
那片林地照樣被人砍除做了它用。對於人,我是沒什麼辦法的,也只是想保有跟柏樹的回憶,至於想當人我也不知道何故?人是那樣殘暴的,在所屬的土地下毒,構陷手足,而蛇只能躲在不見天日的地方,一旦見天,免不了被毒打一頓或是盜血、取臟腑。
最後的日子,柏樹聽我講東講西,散發出一種令人迷醉的味道,在月圓之夜氣味最甚,我在樹的左右,三角的腦袋不停搖晃,一直繞著樹木,跟哥哥一起飛馳,哥哥終於打盹了,腦袋一晃一晃的。
柏樹從未與我說話,但這個味道卻一直在我的回憶中,未曾佚失。
我知道,柏樹不特別對我好,自有它生長的意義,而我卻只是想把柏樹占為己有,畢竟是那麼大一棵樹,那麼大的樹洞、那麼大的樹篷大傘,哎呀呀!好處說不完!我曾經希望,在我走後能將身體化為養分,奉獻給柏樹身下的土地。
但人間事事幻象,究竟無法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