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8|閱讀時間 ‧ 約 32 分鐘

九十九次攻略1

    懷孕?
    我苦笑,莫說我本體是一本書,就憑我現在的身體,能不能活到明年都難說。
    ——更何況,我壓根不想給他生孩子。
    「沈閻,你聽我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不安地看着他:「外面的那些人,能不能給他們一個痛快?」
    沈閻臉色一沉。
    我神色悽惶地依偎進他懷裏。
    「沈閻,我剛剛做噩夢了,我夢見你得罪了好多人,那些人害了你,還要欺負我。我太害怕了,如果今天來的人再多一點,如果我沒有陪在你身邊,你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沈閻語氣緩和了些,他摸了摸我的頭,故意逗我開心:
    「禍害遺千年,我怎麼可能輕易死掉。」
    「可是……」
    我急得團團轉,怒火攻心,又吐了一口血。
    但在看到沈閻難掩焦急的表情時,我突然靈機一動,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懷裏。
    「……沈閻,」我用力抓着他的手指,「就當作爲我們未來的孩子積福,行嗎?」
    沈閻的睫毛顫了下,久久凝視着我,就當我以爲他不會答應時,突然聽見他道:「好。」
    我愣住了。
    「我答應你,但有個人,必須死。」
    這個人是誰,我早有預感,卻故作懵懂。
    沈閻深吸了一口氣:「嬌嬌,我給你講個故事。」
    17.
    沈閻給我講了他的過去。
    「……皇帝剛愎自用,偏偏多思多疑,他利用我爹,也恐懼他。在他年事越高之後,這份恐懼與忌憚就越發旺盛。然後,他聽信了讒言,斷定我爹通敵叛國,下令將我家滿門抄斬。」
    沈閻深長地呼吸,似乎要藉此壓抑內心的怒火。
    「那一年我只有九歲,家中忠僕護着我逃亡,最後被奸人斬於劍下,他告訴我藏在井裏不要出聲,自己的頭顱卻飛起來,滾落到井下。
    「其他人在四處尋找我的蹤跡,我不能尖叫、不能哭甚至不敢放開懷裏的頭顱,他的眼睛甚至都沒有合攏,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我。」
    他咬牙切齒道:
    「從那之後,我便給自己取名爲閻,發誓要化作比閻羅更可怕的惡鬼,殺了他們所有人,報我沈家滅門之仇!」
    起先我以爲是沈閻的手在發抖,後來我發現,是他的整個身子都在抖,他渾身都冷冰冰的,拳頭攥得死死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這是沈閻第一次向我表露他真實的情緒——
    害怕、憤怒、激動,或許還有巨大的悲傷。
    這段話並非真實,畢竟曾經寄身忠僕的我,是被他一刀斷喉的。
    但我也知道,沈閻能說出這番話,已經是他最大的坦誠。
    他像一個緊緊合攏的蚌殼,無論我以前怎樣摔打都不肯敞開心胸,而這次他衝我打開了一條幽細的小縫,我卻仍然不知道里面藏着的究竟是沙礫還是珍珠。
    我只知道,此刻的沈閻一點也不威風、不氣派、不可怕。
    他的影子被拉得瘦長,被風吹得搖晃不止。
    明明他的脊背仍然挺直着,我卻感到他正揹着什麼無形的東西,快要被壓垮了。
    此刻的沈閻,看起來很脆弱、很孤獨、很……可憐。
    我不該可憐他,全天下最不值得原諒的人是他,最不應該被我可憐的也是他。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被一股莫名的感情驅使着,捧起他的手,將臉頰貼了過去。
    「那你答應我,你從此只殺這一個人。」
    沈閻抬眸,認真看着我重複道:「我答應你,從此只殺他一個人。」
    我輕輕舒了口氣。
    「沈閻,你說這不是你的名字,那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我已經忘了。」
    沈閻將頭枕在我腿上,就這麼自下而上仰望我:
    「那個名字承載着我爹孃對我的祝願和囑託,如今他們不在了,這個名字對我而言也就沒有了意義。」
    我莫名有些難過,不知道是因爲沈閻此刻的眼神,還是因爲想到了九歲的沈閻抱着人頭藏在枯井下,發誓自己以後要成爲閻羅惡鬼的模樣。
    「嬌嬌。」
    沈閻蹭了蹭我的手心:「以後,多叫叫我的名字吧。」
    ——是你賦予了這個名字新的意義。
    他明明沒有這麼說,我卻讀懂了。
    沈閻輕笑着望向我,這個笑和他之前任何一個笑都不一樣。
    不是狡詐的、得意的、陰冷的,也不是充滿算計的、虛情假意的。
    ——而是像湖面上泛起的漣漪般隱匿、柔和,可以讓人想象到,如果沈閻家中沒有變故,他應該會是何種模樣。
    「沈閻,沈閻。」我喊他。
    「嗯?」
    「你笑起來很好看,以後應該多笑笑。」
    「……好。」
    18.
    沈閻沒有殺了那些人,而是將他們交給皇帝,自己也稱病不去上朝,一心一意陪我待在家裏。
    我臥病在牀,既要養傷,又要調理身體,每日還要喝苦苦的藥汁,過得痛不欲生,沈閻見狀,就變着法地討我歡心。
    有時候是摘來一捧新鮮的花束插在我牀頭,結果引得蝴蝶亂舞,害我打了好幾個噴嚏。
    有時候是爲我熬藥,美其名曰愛意會讓苦味變淡,結果他放了兩倍的黃連,苦得我差點沒把膽汁吐出來,索性惡向膽邊生,一把抓過他,兩人吻在一起。
    有時候他爲我作畫,畫好了卻通通團成一團丟掉,哄我說嬌嬌之美,難描其一,我命春桃撿回來,差點被裏面的幼兒塗鴉氣歪了鼻子。
    沈閻可憐巴巴地給我賣慘,說他年少逃命,青年奔波,成年還要和老狐狸們相互算計,早就畫技生疏,嬌嬌不要取笑。
    更多的時候,沈閻會爲我編髮,他的手指修長靈巧,穿梭在我髮間的動作很輕。
    常常是我無聊到打了個盹醒來,他還在細細地編,餘暉爲他鍍上一層暖紅,漆黑的睫毛乖順地垂着,薄而潤的紅脣也不自覺地抿緊,好像渾身上下都在使勁。
    這樣的沈閻是我從未見過的,笨拙又可愛,偶爾我甚至會想,如果沈閻一直是這個模樣,該多好。
    我們像一對尋常的恩愛夫妻黏在一起,但有時我半夜夢醒,看到沈閻的臉,總會覺得熟悉又陌生。
    我成功攻略他了嗎?
    ——那爲什麼……我還在這具身體裏?
    等到葉子都泛黃的時候,我的身體終於大好了,沈閻大發慈悲允許我喝一小杯饞了好久的梨花釀。
    我們給春桃他們放了個假,兩個人搬了張小桌在院裏,架起鍋子涮肉喫。
    我從沒喝過酒,因此喝得又快又急,所幸這酒不烈,饒是如此,臉上也很快開始泛紅。
    沈閻很少喝酒,更多的時候,他坐在對面托腮看我,咕嘟咕嘟的水汽將他的眉目籠着,像幅水墨畫。
    濃黑的發、玉白的臉、淡紅的脣。
    我不知不覺有了醉態:「沈閻,你看什麼呢?」
    「我在看……」
    沈閻的聲音輕飄飄的,尾音上挑,惡作劇成功似的挑眉,看着我笑。
    「看你什麼時候顯形啊,嬌嬌。」
    19.
    我像是寒天臘月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瞬間打了個激靈,連頭皮都炸開了。
    可嘴巴卻快過腦子,暈乎乎答道:「我又不是妖怪,怎麼會顯形呢?」
    「是啊,」沈閻曼聲問我,「那你是什麼呢?」
    不好!
    我下意識想捂住嘴,可手腳卻都不聽使喚,分毫都動不了,我原以爲是酒精的麻痹,可我從未想過,是沈閻給我下了毒。
    爲什麼?!爲什麼!
    「我是一本無字書——沈閻,你對我做了什麼?!」
    「別緊張,嬌嬌,只是一個你問我答的小遊戲。」
    沈閻十指交握,姿態放鬆:「畢竟你也知道了我的祕密,不是嗎?」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身體不能動彈,我便拼命用眼睛刮他,看得沈閻都輕笑起來。
    「嬌嬌,你真可愛,失敗了這麼多次,你居然還是不長記性——唔,畢竟你只是一本書嘛。好了,乖嬌嬌,你一次次靠近我,爲了什麼?」
    我恨沈閻此刻坐得這麼遠,不然我一定要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爲了攻略你,勸你從良從善,放棄仇恨,做個好人。修補天道。」
    話音未落,原本的萬里晴空突然聚集起滾滾烏雲,一道閃電悍然劈落,將院裏的一棵百年古木劈成了焦炭!
    餘煙散去,沈閻表情玩味地重複了一句:
    「從良從善——做個好人?」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陰鷙萬分,濃黑的眼珠死死盯着我:
    「天道憑什麼審判我?憑什麼你們是善,我便是惡;憑什麼你們是對,我就是錯?!」
    我害怕得渾身發抖,拼命咬着自己的舌尖,雷聲更加緊促,轟隆隆的,像是在心上擂鼓,幾乎震破我的耳膜。
    天道要發怒了,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沈閻,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害死了這麼多人,難道是對的、善的嗎?」
    「我不無辜嗎?」
    沈閻反問我:「我不可憐嗎?沈家上下的一百四十三條命就不是命嗎?天道——呵!既然天道壓根不在乎凡人的生死,又有什麼理由指責我!!!」
    轟隆一聲,巨大的球形閃電將天空照得亮堂堂的,像是要把天撕一道口子。
    沈閻抬起頭,驀地大笑起來。
    「……你若想殺我,壓根不用派別人來——其實你無法親自動手對不對?」
    沈閻迤迤然端坐着,常人看到蒼天發怒恐怕被嚇得跪伏在地,他居然還有閒心給自己斟了杯酒,往地上一潑。
    「來吧!」
    隨着沈閻一聲斥呵,無數道閃電如同落雨,接連不斷地劈下來,無休無止,炸裂聲不絕於耳,一道道木片、一個個碎瓷片如天女散花般炸開。
    我緊緊閉着眼睛,不知過了多久,雷聲停歇,烏雲散去。
    天道退讓了。
    沈閻好端端地坐在原地,連袍角都不亂分毫,緩慢地衝我笑了一下,說:「我贏了。」
    我頓時如墜冰窟。
    沈閻是逆天而行者,他被天道厭惡的同時也受到某種制衡規則的保護,因此他有一點說得不錯,天道奈何不了他——
    或者說,除了我,沒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我現在連自身都難保,我還能做什麼?
    我用力咬住嘴脣,牙齒深陷進肉裏,血腥味在口腔蔓延,然而我的沉默沒能讓他退讓分毫,沈閻拿起添置火炭的鐵鉗,夾起一塊,對我笑了笑。
    「你說你的本體是一本書,那你也一定怕火,對不對?」
    20.
    我驚駭萬分地望着他,眼中流露出祈求。
    沈閻抬頭衝我微笑了一下,隨即握住我的手,耐心地將我的手掌撫平,將火炭放了上去。
    好燙!
    那一瞬間,我彷彿連靈魂都被火舌舔了一下,冷汗唰唰直冒,甚至能看見掌心嬌嫩的肌膚被烙得出現了焦黑。
    爲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我想起今天上午沈閻還在對我說,爲我新裁了幾身衣裳,狐裘毛領最配我,改天他親自去獵來。
    爲什麼他可以一邊對我溫聲軟語,一邊算計我?
    不、不對,這纔是沈閻,反覆無常、兩面三刀纔是沈閻,不對的是我。
    是我錯了。
    是我將沈閻的示弱當做了真心,是我傻乎乎地認爲沈閻並非無藥可救,是我低估了沈閻的心機,一切都是因爲我。
    是我,導致瞭如今的結果。
    我木然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沈閻的手包裹着我的,耐心地引導我握緊,將火炭牢牢抓在掌心裏。
    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牙齒越咬越緊,血絲綻開,疼痛非但沒讓我昏過去,反而令我越來越清醒。
    我一會想到沈閻命人剝了我的皮,一會想到院外用籠屜蒸死的刺客,鼻尖彷彿也聞到了濃郁的、脂肪燃燒的氣味。
    沈閻冰冷的手指探過來,這次是想挖掉我的眼睛嗎?
    他只是用手在我眼眶觸摸了一下,隨即收回去,吮了吮指尖。
    「你居然會哭。」
    沈閻興奮地看着我,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是啊,我居然會哭,以往任何一次攻略,我只是如同幽魂般附在人們身上,無論沈閻怎樣對待我,我只有沮喪和失望,沒有疼痛。
    失敗了,就換一具身體,沒什麼大不了的。
    唯有這一次,我與「秦嬌嬌」融合了,於是我親自去痛、親自去悔、親自去恨,我盯着沈閻,眼淚流得越發洶湧。
    沈閻繞着我轉了幾圈,隨後捏開我的手,將火炭取出,醜陋恐怖的傷口暴露出來,他端來盛水果的冰盆,將我的手放在裏面。
    「別這樣看着我,嬌嬌。」
    他說:「你的天道已經害怕地逃走了,你還要堅持嗎?」
    我不說話。
    沈閻似是懊惱地摸了摸我的嘴脣,好像試圖將我的牙齒撬開,然而很快他就收回手,聳了聳肩。
    「看來你對我有很大偏見,但沒關係,我知道嬌嬌是個好姑娘,你只是太笨了,被天道欺騙了。」
    我怒視他:都到這個地步了,沈閻還要挑撥!
    沈閻漾開一點笑:「你說我是錯的,壞的,惡的。而你——你們是對的,好的,善的。」
    他雙手扶在我肩頭彎下身,嘴脣貼着我的耳廓:
    「你說我害死了很多人,可你——秦嬌嬌,難道你的手上沒有沾過血嗎?」
    21.
    我岌岌可危的情緒一下子被沈閻引爆了。
    「沈閻,你憑什麼將我和你相提並論?」我氣得口不擇言。
    「我不是你,我選擇的都是自然死亡的身體,害死他們的也不是我,而是你!他們是你的攔路石,你要往上走,他們就必須死。」
    其實很多次,我都沒有近距離接觸沈閻。
    沈閻是一個戒備心很重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但其中被他信任並允許接近的並不多。
    因此大多數時間,我會附身多給了沈閻一袋酸棗的小販、給他免費看病的赤腳大夫、一隻棲息在他腳下的貓咪……
    我天真地想讓沈閻意識到他的身邊不止仇恨、陰謀、算計,我想將他拉進俗世裏,擁有最普通的溫暖。
    而在發覺這些人或事對沈閻沒有絲毫影響後,我便會再換一副身體。
    如此,循環往復。
    沈閻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同時也並不愛濫殺無辜,害人對他而言並非目的,而是手段。
    同樣地,沈閻爲了名聲或信譽着想,也會舉薦清官、定期施粥賑災,只不過我知道他做這些並不是出自真心,而是想要謀求更大的利益。
    平民走卒對沈閻而言是無用的石子,壓根得不到他的另眼相待。
    而位高權重之人不是沈閻的敵人,就是被當做他的踏腳石,他亦不會敞開心扉。
    要麼漠視,要麼算計。
    沈閻就是這樣一個頑石般無懈可擊的人,我不斷地向他靠近,永遠只會得到一個下場。
    被利用,被背叛,被拋棄,被殺害。
    我還能怎麼做呢?
    害死我數次的是沈閻,恬不知恥、狼心狗肺的是沈閻,他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
    「不,不是我,是你。」
    沈閻從後方環抱着我,手指卷着我的髮梢,用它搔我的臉頰。
    「如果不是你用他們接近我,引起我的懷疑,我的確不會這麼快動手,至少手段不會這麼粗暴。」
    他扳過我的臉,眼珠似一口漆黑的深潭,引誘我墜下去。
    「比如說——陳清。」
    我的喘息重了兩分。
    陳清,陳小姐,就是沈閻的政敵之女,他的「亡妻」,也是被他下令剝皮的人。
    「陳清是被你害死的。」
    那聲音帶着蠱惑的力量,直往我腦海深處鑽,任憑我怎麼抵抗都無濟於事。
    「如果不是你,陳清不會嫁給我,陳相也不會捏着鼻子認下我這個賢婿,更不會被我抓到馬腳栽贓嫁禍……如果沒有你,陳家仍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陳小姐雖然死了,但死得清清白白,整整齊齊,不會像現在這樣,被野狗啃了,屍骨都湊不成一副。
    「你不是人類,所以不知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這句話吧?在人類心中,毀壞死人的身體,是極奸極惡、血海深仇的人才能幹出的事。」
    沈閻輕輕嘆氣:「陳小姐當真可憐,只不過因爲身份、樣貌好,就要被你使用身體,連累了全家。
    「——你說,若你下了陰曹地府看見他們,他們會不會恨得殺了你?」
    我忍不住開始發抖,沈閻的話一直在耳邊縈繞,眼淚打溼了衣襟,我絕望地發現,我一句也沒法反駁。
    沈閻說得全都沒錯,我雖然用人類的身體生活,卻從未真正將自己當成人類。
    我不會死、不會痛、沒有父母親友,我誕生就是爲了沈閻,可那些人——姨娘、忠僕、農家女、劉小姐、陳清……秦嬌嬌,她們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我的目光緊隨着沈閻,又何曾施捨一分餘光給旁人呢?
    沈閻說的是對的,我口口聲聲要勸他向善,可我壓根不是真正在乎被他害死的人們,只是拿他們作爲對沈閻口誅筆伐的藉口。
    我和天道一樣僞善。
    我突然感到很冷,莫大的悔恨如同滔天洪水般擊垮了我,我忍不住想,我都幹了些什麼呢?
    我對沈閻的容忍和仁慈,是對他們的殘忍。
    「……天道會補償她們。」
    我囁嚅半天,只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沈閻嗤笑一聲:「嬌嬌,你信嗎?」
    若是今天之前沈閻說這句話,我恐怕會乾脆利落地扇他巴掌,可現在……
    我低着頭,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又說不出來。
    「可憐的嬌嬌,你我都是被天道玩弄的棋子,」
    沈閻溫柔地摸着我的臉頰:「你會害人,也並非出於本心。你只是太笨了,換作人類的年齡,恐怕連三字經都讀不明白,天道又怎麼會派你來攻略我呢?」
    他翹起嘴角:「所以嬌嬌,背叛天道,來我的身邊,好不好?」
    22.
    背叛天道?
    我自天道而生,天道對我而言,是比爹孃更加緊密的事物,哪怕天道有私,我也不能背叛祂。
    更何況,沈閻比起天道,又好在了哪裏呢?
    我承認自己很笨拙,有些事或許永遠都想不明白,在沈閻這個智多近妖的人面前根本毫無祕密,可我始終謹記一點,那就是沈閻的話,不可信。
    我迎上沈閻滿懷期待的眼睛,輕輕吐出兩個字。
    「不好。」
    沈閻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變淡,他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碎瓷片抵在我頸間,沈閻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下輩子別再試圖攻略我,也別再靠近我了,嬌嬌。」
    「你要殺了我嗎,沈閻。」
    我眼中又湧出了淚花,因爲知道沈閻喜歡看我哭,這次我哭得格外真誠。
    「我做不到,沈閻,我是爲你而生的,我存在的意義就是你。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你殺了我,我就會真的死了。」
    「爲我而生?」
    沈閻面色古怪地看着我,瓷片鋒利的邊緣將我的脖子割出了血。
    他似乎猛然醒悟似的扔掉它,將我用力擁進懷中。
    他的身體在抖,斷斷續續的笑聲溢出來,我快要被壓得窒息了。
    我知道自己沒猜錯,沈閻對我還是有一點喜歡的,或許稱之爲佔有慾更合適——
    沈閻對於自己的東西懷有強烈而扭曲的情感,一個爲他而生的我,他絕對捨不得殺死。
    果然,沈閻放開我後,眼中帶着洞察一切的瞭然,他勾了勾脣角:
    「這次總算聰明瞭一回。」
    我希冀地看着他:「沈閻,你不會再殺了我了,對不對?」
    「唔,畢竟再怎樣混賬,我也不會兩次手刃自己的妻子。」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更重要的是,殺了你,我會很麻煩。」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沈閻卻突然將臉湊過來,濃烈似妖孽的五官在眼前一再放大,連同他眼底的冰冷,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嬌嬌,只要你乖乖聽話。」
    他打了個響指。
    我只感覺渾身一鬆,隨即腦袋裏像是被抽走了什麼似的,記憶被一塊塊剝離出去,我捂着額頭,蜷縮在沈閻腳下,疼得打滾。
    薄涼而陰森的目光籠罩住我,像是一根將我釘住的長釘。
    無論我怎樣掙扎,都擺脫不了他。
    在徹底暈過去的那一瞬,我感到自己被一雙手抱了起來。
    23.
    有人在哭。
    如同小狗似的細細的嗚咽在我耳邊縈繞,哭得我心煩。
    「別哭了……」
    我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忽然覺得手心火燒火燎地疼。
    「小姐你醒了!嗚嗚嗚都是奴婢的錯,你打奴婢出氣吧嗚嗚嗚。」
    春桃連滾帶爬地爬到我牀下,臉蛋哭得紅彤彤、皺巴巴的,看着甚是可憐。
    我有些好笑地捏着帕子在她臉上沾了沾:「起來說話,別跪着了。」
    「嬌嬌,你別慣着她。」
    沈閻低沉優雅的聲音由遠及近,他見我給春桃擦眼淚,立刻不高興地沉下臉,奪過帕子扔給她。
    「嬌嬌仁慈不願罰你,還不趕緊謝恩,出去思過?」
    春桃立刻邦邦給我磕了兩個頭,口齒不清地嗚咽道:「奴婢謝謝姨娘!」
    ……這孩子。
    我有些無奈地看着她跑出去,面對沈閻,不知道有哪裏不對勁,總感覺渾身彆扭,心底竟然有一股恐懼,驅使我快些逃離他。
    「你也是,貪多喝了好些酒,我只是一時沒照看就按進了爐膛裏。你那個婢女也是個蠢笨的,竟然直接用冰盆爲你降溫。若不是我發現得早,你這手恐怕要活活脫去一層皮。」
    他嗔怪地瞪着我,卻細心地捧起我的手掌,解開紗布爲我上藥。
    我忍着痛一看,整個掌心的肉都潰爛不堪,沒有一塊好皮,沈閻說的記憶也模模糊糊浮現在腦海裏,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們不是在院外喝酒嗎,你怎麼不看住我?」
    被沈閻耐心嬌養了數月,我也漸漸比以前大膽驕縱了許多。
    沈閻果然沒有生氣,他摸了摸我的臉,狹長的眼尾似一筆濃墨勾勒,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果真傻了,連這等大事都忘了。」
    他佯裝嘆息,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一條狐裘毛領,圍在我頸間。
    柔軟蓬鬆的毛毛散發着太陽般溫暖的氣息,沈閻的眸光像是浸了水,溼潤綿長,將我綿綿地裹在其間。
    「那你答應過做我的妻子,還作不作數?」
    我有答應過這種事嗎?
    我張了張嘴,心底的不對勁越來越濃,可心臟卻狂跳不止,幾乎要掙脫胸腔跑出來。
    我惶惶然地按住胸口,只覺得透不過氣。
    我的心跳爲什麼這麼快?是因爲愛嗎?我愛上沈閻了?
    ——可我爲什麼……這麼害怕呢?
    做沈閻的妻子沒什麼,總歸做過一次,對我的計劃也有些幫助,我不該這麼牴觸,可我就是噁心、想吐。
    一想到要再次嫁給他,一想到上一次被他殘害的陳清,我就恨不得想殺了他。
    我低着頭,吞吞吐吐道:「等我身體再好些吧,沈閻,讓我再想想。」
    等到那個時候,我恐怕已經成功了。
    沈閻眼底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他重新抱住了我,低沉悅耳的聲音像是琴絃振動,拂在耳廓。
    「沒關係,嬌嬌,我等你——你總歸是我的。」
    他像頭不知饜足的野獸,用力掐着我的腰,手勁大到似乎想捏碎我的骨頭。
    那甚至也不能叫做吻,而是惡狠狠地啃咬,好像要把我撕碎了吞到肚子裏似的。
    疼得我抓破了他的肩膀,哭喊着叫他的名字:「沈閻!」
    「嗯。」
    他短促有力地應着,卻絲毫沒有饒過我的意思,而是安撫性地吻着我的鬢角。
    「抱歉嬌嬌,我只是……太高興了。」
    我厭煩地翻了個白眼,用力踹他的腿。
    有什麼好高興的?簡直是頭畜生!
    沈閻似乎猜出了我心裏所想,停下來對我解釋。
    「我本來以爲這輩子都要孤身一人了,想不到上天賜予了我一個你。」
    他抓起我被包成糉子的左手,一根根親吻我的指尖,重複道。
    「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老天待我還算不薄。」
    24.
    春天快到的時候,沈閻終於決定要起兵了。
    說實話,對於他的決定,我的感覺很複雜。
    我不是沒有想過向皇帝泄露沈閻的計劃,可我也算是天道的延伸,揹負着一部分因果,若強行進行修正,恐怕會加速天道的坍塌。
    如果將沈閻的命運比作一條滾滾長河,那麼我的存在就是不起眼的砂石,我只能通過改變河道、引導流向,而不能直接截斷他。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乾脆殺了沈閻,但出於同樣的理由,這件事仍需我親自動手,九十九次以來我不是沒有嘗試過,但最後的結局通通是失敗、失敗、失敗。
    沈閻高傲自負,並且謹慎狡詐,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類。
    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經歷過險境,也不是沒有過重傷瀕死的經歷,可無論他表現得多麼脆弱、多麼不堪一擊,最後贏的人都會是他。
    哪怕是現在他抱着我睡覺時,也永遠是固定的一個姿勢——
    前胸貼着我的後背,兩隻手將我環在胸前,隨時都能控制住我的雙手。
    如果不是我在他身上失敗了九十九次,我恐怕也會誤以爲他多麼珍愛我吧。
    因此在沈閻告訴我他終於準備完畢,可以隨時動手的時候,我心底居然還存在着一絲搖搖欲墜的希冀:
    復仇之後,沈閻會不會就此結束一切,前塵舊怨通通了結,兌現他的承諾呢?
    他決定動手的前夜,我爲沈閻親手繫上了平安結,他親吻我的額頭,而我望着他的眼睛,道:「你答應過我,只殺他一個人。」
    沈閻愛不釋手地捏着那個小小的繩結,對我抱了又抱,聲音柔得要掐出水:
    「我答應你。好了,外面風涼,我留下些人保護你。今夜會吵一些,你老實待在家裏,不要出門。」
    我微笑地裹緊了披風:「一路平安。」
    心底,則在不停地祈禱着。
    ——沈閻,死在這裏吧,這是我們最好的結局了。
    25.
    然而幸運從來不會眷顧於我,我想要的,在沈閻身上通通沒有實現過。
    子時,街上亮起了一條條火把的長龍,尖叫聲、廝殺聲不絕於耳,我用力把頭埋進棉被裏,卻總是屏蔽不了刀子入肉的悶響。
    桌上留的燭燈也要熄滅了,火苗不甘地拉長、搖曳、如垂死掙扎的影子映在窗上、長到房頂,黑黢黢的,像是一隻噬人的兇獸。
    我悶得喘不過氣,心臟快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不安緊緊攫住我的心臟,我突然把被子一掀,披頭散髮地下了牀。
    「我要見沈閻!」我衝四周大喊,將簪子抵在脖子上,「帶我去見他!」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跳爲什麼跳得這樣快,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此刻突然這麼想見他。
    我被抱在馬背上,厚實的披風包裹着我,寒風將血腥氣送進鼻尖。
    皇宮裏到處都是屍體,鮮紅的血塗滿了宮牆、石頭、花草,匯成一條條細小的紅蛇,鋪滿了每一塊磚的溝壑。
    我披着沈閻的袍子,帶着他的腰牌,一路暢通無阻,終於在大殿上找到了他。
    彼時沈閻手提長劍,正狠狠捅進一個人的身體裏,我叫他的時候,他眼底的殺意和快意還沒有退去,眼眶猩紅,臉上、身上全是血。
    他看見我便笑了,一腳將那明黃的屍體踹開,跑到我面前站定。
    「你怎麼來了?」
    他想抬手摸我的臉,可他的手上也全是血,劍槽裏全是黑乎乎的血塊,整個劍身都紅了。
    像是從地獄裏爬上來的鬼。
    我聽見自己發顫的聲音:「沈閻,你殺了多少人?」
    沈閻很輕鬆地笑了一下,他的嘴脣被血塗得紅紅的,若不是這一身血污,當真比女子還要好看。
    「數不清了。」他答。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歇斯底里地質問道:「你不是答應過我的嗎?沈閻,你口中到底有幾句真話?」
    血腥和慘叫刺激着我衰弱的神經,我快要瘋了。
    沈閻被我扇得偏過頭去,黑髮凌亂地粘在臉頰,身上有一種壓抑過後的戾氣。
    「……不是我殺的。」
    我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什麼?」
    沈閻舔了一下脣角,眼尾細細斂着,挑起眉梢,好像我只是故意作弄他問了一個蠢問題。
    「他們不是因我而死的。是貪婪懦弱,不肯正視自己錯誤的狗皇帝害死了他們,」他語句清晰道,「他們之所以會死,只怪他們倒黴——沒有攤上一個好主子,沒有及時拋下皇帝逃跑,他們愚蠢的腦子想要救駕盡忠,我只是在成全他們。」
    我感到渾身的血都在往上湧,氣到極致,居然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論口才,我不是沈閻的對手,因此我乾脆利落地拔出身邊侍衛的長刀,用力捅了過去!
    這一刻我心底沒有想到任務、沒有想到如果沈閻沒死等待我的下場是什麼,我什麼也沒想,只是憋着的一口氣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鏘——」
    沈閻輕而易舉地擊落了我的劍。
    我倒在地上,意興闌珊地看着他。
    我太累了,我不像沈閻一樣可以隨時隨地活在謊言中,我必須要時刻警惕着,揣測沈閻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你要殺了我嗎,沈閻?」
    那雙沾滿血污的修長雙手向我伸了過來,替我攏了攏披風、拆掉繫帶,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我說過,不會手刃自己的妻子。」
    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我頭痛欲裂,昏昏沉沉地被他抱在懷裏。
    「——更何況,我還缺一個皇后呢。」
    26.
    沈閻將我安置在皇后的宮殿裏,每日都有各式首飾流水般地抬到我面前,有的甚至還沾着血。
    我們開始冷戰——或許應該說是我單方面拒絕見他。
    沈閻很忙,忙着殺人,我不見他,他更加沒有負擔了,不僅是當初對沈家動手的人,連皇帝留下的皇子公主和他們的母妃都不放過。
    沈閻足足殺了三天三夜,血染紅了皇宮殿前的白玉臺階,春風將血氣送到皇宮的每一個角落,將這座巍峨華美的宮殿變成了殺戮的囚籠。
    有人打聽到我,跪在殿前苦苦哀求我留她一命,可我壓根見不到她,那痛哭聲只響起了一瞬,便化作無邊的寂靜。
    我的咳疾又開始反覆,病得下不來牀,每日昏昏沉沉,幹什麼都提不起勁來。
    沈閻來看過我幾次,均被我用東西砸破了頭,他只好隔着房門與我說話,修長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紙上,將周圍所有的光都吸走了。
    「嬌嬌,」我從未聽過他這樣輕快的聲音,「你只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等我報了仇,什麼都依你。」
    我將燭臺扔到窗戶上,火光在上面燙出一個大洞,一點點露出沈閻精緻豔麗的眉眼。
    沈閻的目光與我相望,他沐浴在月色的泓波下,柔和又沉靜。
    「這次沒騙你。」他說。
    我緩緩閉上眼睛,背對着沈閻。
    我判斷不出沈閻這次有沒有說謊,所以我什麼也不聽、什麼也不信。
    沈閻離去得悄無聲息,我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髮釵,抵在木牀上,一點點地磨。
    約莫又過了三四天,晚上沈閻突然一意孤行地闖進來,緊緊抱住我,任憑我如何掙扎都沒有放手。
    他身上的衣裳沾着溼氣,髮梢也冰涼,胸口卻跳得很快,溫熱的吐息急促地噴灑在我頸側,然後突然埋在我肩頭,不動了。
    這演的是哪一齣?
    我踹他的小腿,反而踹得我腳趾生疼,最後心累地踩在他靴子上打哈欠,盯着他被血污浸溼的髮帶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他低不可聞的呢喃。
    「……我終於替他們報仇了。」
    我一愣。
    沈閻又抱了我一會,隨後面色如常地捉起我的腳塞進被窩裏,我有些擔心他會留下來一起睡,發現我藏在枕下的髮簪,但他只是親了親我的額頭,低聲道:
    「睡吧,不擾你了。」
    我呆滯地看着他快步離去的身影,福至心靈地往肩上一摸——
    潮溼的。
    27.
    剛成爲人的那段時間我很愛讀話本子,喜歡看兩個人愛恨交織,你負我我負你,你恨我我卻愛你,最後或者牽起手來一同夜奔,或者將刀劍送到對方的胸膛。
    人類的愛情如此奇妙,渺小而磅礴,微弱又有力,我不是沒有想過,愛情能否改變沈閻。
    若愛情不能,那親情呢?恩情呢?友情呢?
    天道命人類擁有七情六慾,就是要讓他們體會愛恨情仇,掀起紅塵的陣陣濁浪,好熬過重重艱難的試煉。
    但大抵沈閻就是這樣一個逆天而爲的怪胎,我從未見過他喜歡什麼人或事物。
    沈閻家中有很多錢、名貴字畫、珠寶、文玩,也有各種行賄得來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可我並未見過他對什麼格外鍾愛。
    有時候我刻意觀察沈閻每日飲用的茶水,西湖龍井也喝,碧螺春也喝,我故意使壞給他泡了去年的茶渣,他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沈閻告訴我皇帝每樣菜只喫一口,哪怕再喜歡也一樣,可他活得比皇帝還要謹慎。
    去年中秋我指使沈閻給我剝螃蟹,直到晚上睡覺我去牽他的手才發現,那上面起了密密麻麻的紅疹,光是看着我就覺得癢,沈閻卻面色如常地抽回手,說道:「無妨,塗些藥膏就好了。」
    我簡直不知道沈閻究竟在想什麼,我們兩人私下相處他都要這般滴水不漏,更何況在朝堂上、在皇帝面前呢?
    心思深沉到這個地步,我都替沈閻覺得可悲了。
    我躺在牀上,反覆想着沈閻流在我肩膀的那滴淚,回憶翻江倒海,心裏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沈閻如今二十五歲,十六年間,他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沒有親朋好友,孤苦無依、步步爲營,連睡覺都是一個姿勢,他不覺得累嗎?
    ——這樣扭曲的生活他已經過了十六年,難道是一朝報仇就能改得了的嗎?
    我心裏不停地打鼓,又總覺得忘記了很重要的事,焦慮和痛苦一同疊加,又哇哇吐了好幾口血。
    我將沾着血的帕子扔到火裏燒了,盯着嫋嫋青煙看了一會,腦子空空的,突然變得很茫然。
    睡不着覺,索性披上披風出去散步,今日的晚風很輕柔,將桃花花瓣吹到我臉上,香氣清清淡淡的。
    我拈着花瓣,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一年前,我剛附身這具身體時,沈閻來山上上香,將花枝插在我鬢間。
    彷彿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忽然,桃林盡頭傳來了喁喁私語。
    「今天還要找嗎?」
    「找!陛下說了,哪怕找到的是屍體,都能賞銀一萬呢!」
    我側耳細聽着兩個小太監興奮的話,突然從桃林裏跳出來,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被嚇得跌倒在地上。
    「沈閻讓你們找什麼?」
    28.
    「娘娘,陛下剛剛又來了,您還不打算原諒陛下嗎?」
    春桃細聲細氣地爲我打扇,她看不明白我和沈閻之間的暗潮湧動,只知道我突然間生了沈閻的氣,覺得他頗爲可憐,因此時不時就要替他說好話。
    我看着這個傻姑娘,好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春桃,你難道不覺得沈閻得位不正、嗜殺成性嗎?」
    春桃張着嘴巴:「可外面的人都說,是先帝做了壞事,陛下是在報仇呢。」
    「可他殺了很多人,很多無辜之人。」
    春桃這下更愣住了,手足無措地看着我:「可不殺人,要怎樣報仇呢?更何況……」
    她小聲嘀咕:「先帝在位時,也依舊濫殺了很多好人啊。」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回答,幾欲開口,最後都咽回了肚子裏,最後只能嘆氣:「你把藥給我端來吧。」
    也不知是沈閻那夜突然夜襲使我受了驚,還是在桃林裏吹多了冷風,我這一病來勢洶洶,太醫看着我幾次欲言又止,顯然是覺得我沒有幾日活頭了。
    春桃給我端來了藥,我喝得滿嘴苦澀,又泛上一股黏膩的腥氣,但身體意外地暖和了許多,使我又有些昏沉。
    迷迷濛濛間,我好像看到了沈閻,他正和春桃說着話,手裏握着一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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