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7|閱讀時間 ‧ 約 59 分鐘

五0

    第41章幺妹兒
    奈河橋?
    我聽到這個名字覺得有些好奇。奈河橋難道不是神鬼傳說裏位於地獄的那座橋嗎?相傳,人的靈魂進入地獄以後,都要經受十殿閻王的審問,在這之後,帶着一生的功過是非,經過奈河橋,然後轉世投胎。
    陳先生講,奈河橋,只准魂魄過,陽人不能走。我放滴這條紅線和銅錢,作用和奈河橋差不多,也是一樣滴。
    聽到這裏,我差不多明白了。就好像是之前在王二狗院子裏的時候,我的魂雖然被迷了去,但是我的身體卻是呆在原地動都沒動,這就是這「奈河橋」的作用。
    沒想到這簡單的一條線和八枚銅錢就有這麼大的作用,心想,以後要是遇到類似的問題,我也可以拿得出手裝裝逼。
    陳先生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笑一聲對我講,小娃娃你是不是覺得這奈河橋很簡單?
    我講,難道不是麼?
    陳先生講,是個屁!每一座「奈河橋」都和不同滴人、不同滴地方、不同滴時間,甚至是天氣都有關係。紅線長短,銅錢正反,千變萬化,不同滴人就有一座不同滴奈河橋,你以爲這是很簡單滴事?
    聽陳先生這麼一說,我試着利用以前的數學知識推導了一下這種奈河橋有多少種可能,如果全部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擾,僅僅就只算銅錢的正反兩面,加上八枚銅錢外圓內方,對應八卦的八個方位,那麼每一枚銅錢就有16種變化,所以,當八枚銅錢湊在一起,這種可能就有16的8次方那麼多種。至於這個數字具體是多少,如果不借助計算器的話,我肯定是算不出來的。
    別忘了,這還僅僅只是銅錢的變化,所以陳先生說奈河橋千變萬化,這話一點都不假。而要在短時間內找到符合當事人的那一座橋,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當時陳先生說他只攔住了我的身體,沒攔住我的魂,是因爲他老了,這話其實並不對。
    看來我還是小看了這一座奈河橋,如果沒有他們鞋匠一脈的口訣祕籍之類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蒙對一座奈河橋。到時候想要裝逼,就會被人當成傻逼。也是由此,我纔開始覺得,想要當一個匠人,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也並非因爲我是一個大學生,我就會學的比別人快。在這條路上,真沒有捷近可走---對於玩植物大戰殭屍都喜歡開掛的我來說,萬幸我沒有走上這條路。
    我和陳先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八點多了,我爸媽還是和之前一樣坐在院子裏剝苞谷。看到我們回來,我媽急忙起身問陳先生,要不要再喫點東西,屋裏有自家做滴米麪(我們這邊和北方人的叫法不一樣,我們說的米麪,其實是米粉)。
    陳先生講,麼子事都沒做,晚上喫滴都哈沒消化,哪裏哈裝得下東西噢。
    講完之後,陳先生就自己搬來一把小馬紮,坐在院子裏幫忙一起剝苞谷。
    我媽看到了,就講我不懂事,板凳都不曉得給陳先生搬。對於我媽的訓斥,我一般都是低着腦袋接受,從來不反駁。等我媽兇了我一頓之後,我才笑嘻嘻的自己搬一把小凳子坐在另一邊,開始剝起苞谷來。四個人就那樣在不算太黑的院子裏,一邊拉着家常,一邊剝苞谷。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陳先生聊着聊着,就把話題聊到了王二狗身上,他問我爸,講,老弟,那個單身漢王二狗莫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孤家寡人,這是我們這裏對單身漢的稱呼)
    我爸一輩子都在村子裏,對村子裏的事很是瞭解,聽到陳先生這麼一問,我爸就講,也不是一直是孤家寡人,以前他屋裏哈是有幾個人滴,後來不是打戰撒,他爹老子死了,娘沒過多久也死了,就留了一個他,和一個幺妹兒。
    我聽到這裏有些喫驚,問我爸,王二狗哈有個幺妹兒?我啷個都不曉得?
    我爸沒好氣滴講,他屋幺妹兒死滴時候,你都哈沒生,你要是曉得,那才見鬼咯。
    陳先生又問,那他幺妹兒是啷個死滴?
    我爸聽到這裏,看了看周圍,好像是怕被人聽到一樣,他確定沒有人聽牆角之後,才小聲對陳先生講,聽講死滴比較邪乎,好像是講他幺妹兒到屋裏用澡盆洗澡滴時候,淹(我們這邊發音爲:an)死在澡盆裏滴。你想哈撒,澡盆裏頭有好點兒水,淹得死人?
    我們那邊的澡盆,和現在市場上賣的不一樣,全部都是用木頭箍成的,憨重憨重的。但是確實不深,和平時洗臉的臉盆一樣的深淺,只不過比臉盆大了好幾倍而已。
    澡盆確實是不深,但是澡盆淹死人的報道還是在網上能搜到的。就比如之前就在網上看到過有一位近兩歲的男童在澡盆裏淹死的報道。但是我爸一輩子在農村,莫說是電腦,就是手機都不會用,所以對於一些難以解釋的現象,他幾乎全部使用迷信來解釋。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封建迷信,畢竟他那一輩人的生活環境不一樣。
    所以我笑道對我爸講了澡盆淹死人滴事不稀罕,還給他舉了網上的那個例子。
    但是我爸卻講,要是他屋幺妹兒是兩歲淹死滴那也就不講麼子咯,可是他屋幺妹兒淹死滴時候,都已經八歲咯!而且他屋幺妹兒身體都到澡盆外頭,就一個腦殼伸到澡盆裏頭滴,你講邪門兒不邪門兒?
    聽我爸這麼一說,確實有些邪門兒。我試着想象了一下我爸說的那個場景,如果身體全部在澡盆外面,只有腦袋在澡盆裏面,那麼一旦發生溺水,雙手撐着澡盆的邊緣一下不就起來了麼?如果這樣還能淹死,那麼就只有一種情況——他屋幺妹兒是被人按着腦袋滴!
    這不是邪門兒,這是謀殺啊!
    我剛要表達我的觀念,卻被陳先生狠狠瞪了一眼,然後他輕微的搖了搖頭。很顯然,他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似乎還有其他的考慮,所以不讓我說出來。
    陳先生對我爸講,嗯,是有點兒邪乎。
    我爸講,當時村子裏被這件事搞得亂糟糟滴,要是那個時候陳先生到,估計就不會出這種事。
    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原來我爸也有拍馬屁的技能。
    果然,陳先生聽完之後一邊擺手一邊笑到起講,我那都是三腳貓把戲,老弟你太看得起我咯。——那然後呢?他屋幺妹兒是啷個處理滴?
    我爸講,哈能啷個辦?他屋那個時候就他和他幺妹兒兩個人,他自己也才九歲不到,最後哈是村子裏出錢請了個道場先生,做了法事之後就埋了。
    陳先生又問,敲了幾天?(做法事是需要敲鑼打鼓的,所以說敲了幾天,就是問做了幾天法事的意思。)
    我爸想了哈,然後搖頭講記不到咯。
    陳先生又問,是麼子時候下葬滴?
    我爸講,哪一天我就忘記咯,不過我曉得是那天滴晚上十二點!活這麼大,哈沒見過這個時間下葬滴。
    陳先生點點頭,講,所以從那個時候起,王二狗就破罐子爛摔,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
    哪曉得我爸聽了這話以後居然搖頭反對,他講,不是滴,王二狗以前不是這個樣子滴。以前滴王二狗是個好角色,前幾年不曉得啷個突然變成了個酒鬼,有人講是他被鬼迷咯。唉,可惜咯。
    對我爸的這話,我和陳先生都很震驚,沒想到王二狗以前居然還是一個好角色!而且竟然還是前幾年才變成酒鬼的!
    這時,我媽突然插話講,我好像記得他屋幺妹兒是哪天下葬滴,雲帆(我爸的名字),你忘咯,那天我臨盆,是我屋小陽滴生日。
    陳先生聽到這話,屁股一個沒坐穩,直接從小板凳上摔下來,張大着嘴巴滿臉驚恐的看着我,不知所措。
    第42章忽略的人
    看到陳先生摔倒,我爸趕緊上去扶他,還關心的問他有沒有事。
    陳先生拍拍屁股站起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和我爸媽打了一聲招呼後,就回屋去了。
    我媽則開始抱怨我爸,說他應該把家裏的小板凳都修一下。我媽以爲陳先生摔跤是因爲小板凳的問題,但是我卻知道,他是聽了我媽的那句話才被嚇得摔跤的。
    可是,我的生日而已,至於把他嚇的摔倒嗎?
    過了一會兒,天色也不早了,我便也回了屋子,準備睡覺。
    進屋之後,我發現陳先生竟然沒有睡,而是坐在牀上,好像是正在等我進屋。
    我把門拴上之後,陳先生指了一下一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他有話要和我說。而正好,我也有話要問他。
    等我坐下後,陳先生開門見山的講,你也發現他屋幺妹兒滴死不對頭是不?
    我點頭,把我之前的想法講了出來。
    陳先生點頭表示贊同,但是隨後他問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兇手不是人呢?
    我一時錯愕,我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根據我認知的侷限性,我只想到人爲的可能,但是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完全有可能是其他不乾淨的東西乾的。可是這一點,我沒有想到。
    我問,陳先生,你是說,這是鬼殺人?
    陳先生點頭,說了四個字:找替死鬼。
    這個我知道,在一些電視劇或者電影裏看到過,說是有的人死了,他不甘心,就想要找一個人替他死,所以他就會到處去害人。但是,爲什麼會獨獨找到她呢?
    我把我的疑問說出來,陳先生看了一眼窗外,而那個方向,是我爺爺老屋的方向。
    陳先生講,小娃娃,講句不好聽滴話,王二狗他屋幺妹兒滴死,我覺得很可能和你爺爺有關。因爲我始終覺得,這一切都是你爺爺布滴一個局。
    我被陳先生的話講的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去回應。
    陳先生繼續講,難道你沒有發現,從你爺爺死咯下葬之後,這些事情就一件接到一件發生,先是你爺爺從老屋裏面爬出來,然後是萬鼠拜墳,再是陳泥匠無緣無故死咯,再就是五體投地,王二狗被上身,駝揹人,王長源那兩個老不死滴,再然後就是狗蛋,但是狗蛋就是一個打醬油滴,關鍵滴是劉寡婦滴屍體和王二狗兄妹,還有我師叔,這些好像都可以和一個人扯上聯繫,而這個人,就是你屋爺爺洛朝廷。
    我十分贊同的點頭,雖然我不相信我爺爺會這麼有心計的去設計這一切,但是我還是同意了陳先生的觀點,因爲他所講滴,和我心裏想滴,是一樣的。
    陳先生他自己卻搖了搖頭,他講,表面上看到起好像是這樣,但是我們都忽略了一個人!
    我心裏一驚,心想,還有誰被我們忽略了?可腦子飛快的在捋了一遍,發現好像誰都沒有落下啊。
    陳先生眼神篤篤的看到我,講,這裏面,哈有一個人,那就是,你奶奶!
    我咯噔一下,完全沒想到陳先生居然會說起我奶奶。他是怎麼把這些事情聯繫到我奶奶身上的?
    陳先生沒有理會我震驚的表情,而是繼續講,從我一開始到你屋來,我就覺得哪裏始終不對,但是一直沒有想明白到底是哪裏不對。直到剛剛和你爸你媽扯白話(拉家常的意思),我才搞明白哪裏不對頭。你有爸媽,狗蛋有爸媽,王二狗兄妹有爸媽,雖然他爸媽都死了,但是他們也有爸媽。但是,從我到你們村子開始,我就沒有聽到任何一個人提起過你屋奶奶!
    陳先生繼續講,然後我回想了一哈和你屋二伯做同學滴時候,那個時候他好像也從來都沒有提到過他媽。然後我就想,會不會因爲你奶奶去世滴早,所以大家才忽略了這個人。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先生自己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後繼續講,但是事情並不是這樣,因爲如果僅僅只是因爲她去世得早滴話,那麼至少你屋裏人多多少少會偶爾提起她,或者在你屋爺爺去世滴時候,上香叮囑你奶奶照顧好廷公。可是這些事,我來了這麼久,一件都沒發現!就好像是,你屋裏人在刻意滴忽略你奶奶這個人!
    聽完陳先生的話,我已經震驚的無以復加了。沒想到這麼一個外人,在來我家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內,就注意到了我奶奶這個人。而我,在屋裏生活了這麼多年,卻一直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如果不是因爲翻牆角的那個木箱,找到了那張照片,那麼我真的可能依舊沒有想起我奶奶這個人。心裏面莫名的升起一股內疚和自責。
    我把大伯給我解釋有關我奶奶的那個理由講給陳先生聽,陳先生卻是一臉不相信。他講,你爺爺滴手段你哈不曉得?莫講縣城到這裏要三天腳程,就算是三百天,對你爺爺來講,也不是麼子難事。劉寡婦的屍體不就是一個很好滴證明?
    我曉得陳先生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既然我爺爺能夠讓劉寡婦的屍體保存一年的時間,那麼他也能讓我奶奶的屍體保存好一年,所以從縣城回來的三天腳程,對我爺爺來說,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陳先生繼續講,至於你大伯講你奶奶滴屍體被火化了,那更是扯淡。因爲對我們匠人來講,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火化!更何況哈是你爺爺那種前輩,他們滴思想更加礙癡(根深蒂固,不懂變通的意思),要是讓他同意把你奶奶火化了,那哈不如直接殺了他。
    聽到這裏我不禁好奇的我問,陳先生,你分析了這麼多,我承認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現在發生的這些事和我奶奶又有麼子關係呢?
    陳先生看到我講,小娃娃,難道你就沒想過,你爺爺佈置這一系列事情滴原因是爲麼子?
    我搖頭,講我不曉得。
    陳先生講,我之前一直以爲你爺爺埋到那個地方是爲了偷下面那位的運勢,現在看起來,怕是沒得那麼簡單。
    我問,你之前不是講這是「偷天換日」麼,難道現在又不是了?
    陳先生講,的確是「偷天換日」沒得錯,但是他用這「偷天換日」到底是爲了達到麼子目的,我就講不來咯(講不來,不清楚的意思)。但是我猜,很可能和你奶奶有關。
    我再次震驚,問陳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爺爺佈置這一切,都是爲了我奶奶?
    陳先生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張了張嘴巴,似乎是想要講什麼,但是又在猶豫要不要講。
    我講,陳先生,你有麼子話就直接講吧。
    陳先生重重的嘆息一聲,講,怕是不僅僅只是爲了你奶奶。
    我再次問爲麼子。
    陳先生又看了看爺爺老屋方向,然後皺着眉頭對我講,我也不曉得該不該給你講,但是有一句話你一定要記到,離孩匠遠點兒,越遠越好,有好遠就離好遠。
    離孩匠遠點兒!
    又是這句話!
    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了,第一次是王二狗醒來對我講的,第二次是紙人舅公講的,第三次,居然是身爲孩匠的陳先生自己講的!
    可是,這句話到底是麼子意思?我爲麼子要離孩匠遠點兒?
    我問,陳先生,爲麼子?
    陳先生再次嘆息一聲,講,你不需要曉得爲麼子,你只要記到我講滴這句話就行咯。
    就在我準備繼續追問的時候,陳先生卻擺手講,莫問咯,你明天動身去重慶請張哈子,然後再也莫回來咯。你們這個村子,水太深咯。
     
    第43章日記本
    這已經是陳先生第二次讓我離開村子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我不知道他在擔心什麼,爲什麼這麼執着於把我「趕」出村子。
    不過我還是決定暫時先去重慶找到那個張哈子再說。畢竟大伯身上的五體投地還一直存在着,這就像是紮在心裏的一根刺,如果不拔出來的話,很不是滋味。所以我就答應了陳先生的提議,他隨後給我寫了一個地址,說是按照這個地址去找,就能夠找到張哈子。
    我把紙條收好,然後出門給還在院子裏剝苞谷的爸媽說了一下,說我明天就回學校。
    爸媽聽到我說這話,都是停下了手上的活,我爸講,好,好好讀書,比麼子都強。莫學你屋爹老子,一輩子只曉得搞苦功夫(苦功夫,就是力氣活的意思)。
    我媽沒有說話,而是直接去了廚房,連夜給我準備在路上喫的東西。我知道,她是捨不得她唯一的兒子出遠門,但是爲了兒子的前途,她又不得不忍痛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出家門。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連夜做一些路上喫的喫食。
    手機已經沒電自動關機好幾天了,家裏一直沒用電,我也不好因爲手機就讓我家的電錶轉起來。家裏本來就窮,父母又是節約的人,爲了一個手機,完全沒必要。更何況,父母都在身邊,有手機也用不着。再說了,村子裏的信號,只能用「登高望遠」來形容了——不爬到山頂上,你別指望着能找到信號。
    我爸把我叫到一邊,給我手裏塞了兩百塊錢,說是一個人到外面,莫苛到自己(莫苛到,不要過於節約的意思)。
    我趕緊把錢推回去,說,我在學校當家教,有小用錢(零錢的意思),不要給我錢了,給爺爺辦喪事肯定花了不少錢,這錢你們兩個自己留到用。
    這裏要介紹一下我在學校的情況,上大學的錢,是我自己貸款的,家裏面根本負擔不起,現在國家有政策,可以有一種免息貸款,當然了,也不是全免,只是前兩年免息。我在學校的時候,除了上課,其他的時間就是做家教,用來賺點外快,加上學校每個學期的獎學金,除了能夠償還貸款以外,還能有結餘。我的這個手機就是用做家教的錢買的。
    而家裏的收入,除了地裏的那些糧食莊稼,再沒有其他來源。想要換成錢,就必須扛着大袋大袋的大米玉米去鎮上賣。人辛苦不說,還換不來幾個錢。
    我爸硬要塞給我,我堅決沒肯拿。我爸看拗不過我,也就沒再強迫我,而是講了一句,兒子長大咯,有出息咯。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得出來他神情裏有些欣慰,但也有一分頹然。我知道,他這其實也是在感嘆自己老了,還沒做出什麼本事來。看到我爸這個樣子,我就想啊,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這樣才能光宗耀祖。
    和家裏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後,我又去了隔壁大伯家,和之前的方式一樣——翻牆。
    大伯看到我還是用這種方法過去,他笑到起講,都快找婆娘的人咯,哈這麼不曉得哈數(不懂事的意思)。
    我笑到講,明年過年我就給你帶個重慶的侄媳婦轉來。
    大伯講,那好得很,到時候我和你爹老子給你風風光光滴辦個喜事。
    我講,好。
    然後我給大伯說了下我明天回重慶的事,大伯講,要得,轉到(回到)學校後,好好讀書,以後就到城裏面找個工作,再找個城裏滴婆娘過日子,比到這種鳥不拉屎滴地方要好得多。不然你就算找得到重慶滴婆娘,她也不肯和你到這種地方過日子啊,你讀書多,講是這個道理不?
    我笑到講,是這個道理。
    大伯講,你等哈子,我有個東西給你。
    大伯講完就轉身到屋裏去了,沒一會兒,他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出來了。他講,這是你奶奶生前留下滴東西,好像是個賬本,我大字不識一個,不曉得裏面寫滴麼子,你帶着吧,到重慶後,莫牽掛屋裏,屋裏有我和你爹老子,沒得事。
    聽到大伯講這些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自己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每天仍舊是爲這個家操心,卻從沒想過他自己。老一輩人就是這樣,讓人莫名的感動和尊敬。
    我重重點頭,接過大伯手裏的小布包,準備再翻牆回去,但是手裏多了個東西,一隻手要爬牆,還是有些困難。所以這一次我罕見的走了一次正門。
    我想着這件事情還要去和我二伯說一聲,於是就沒有回家,而是直接朝着不遠處的二伯住的地方去了。二伯因爲在省裏面安了家,所以在村子裏他並沒有自己的屋子,而是寄住在了不遠處的老鄉家裏。
    我一邊走一邊打開這個被大伯稱作是賬本的小布包,很快就露出一個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我藉着朦朧的月光,打開筆記本的扉頁,上面寫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我認得這個筆跡,和我之前找到的那張照片背後寫的字跡一樣,很娟秀。
    這行小字這樣寫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句話我知道,出自《詩經·國風·周南·桃夭》,意思是桃樹含苞滿枝頭,花開燦爛如紅霞。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和順。
    不要問我爲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我在大學裏學的就是國文。
    從這行小字,可以看出我奶奶當年也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
    在這行字的下面,寫着「吳芝煐」三個字。
    這麼看來,我奶奶的名字應該就叫做「吳芝煐」。
    和我想的一樣,奶奶應該是大戶人家的孩子,而且應該還是一個書香世家,否則她也不會寫出那樣的話,也不會叫一個那樣大家閨秀的名字。
    翻過扉頁,第一頁上密密麻麻的寫了很多娟秀小字,我沒來得及細看,因爲光線不是很好,我只是看了頁眉的位置,上面清晰的記載了一行數字:1950.08.28,天氣陰。
    隨後,我又往後翻了幾頁,在每一頁的頁眉位置,都看到有這樣一行數字和天氣的記載。直到看到這裏,我才明白,這不是我大伯口中的一本賬本,而是一本日記本!
    我瞪大着眼睛想要看仔細上面寫的是什麼,可惜的是,光線實在太差,沒看多少,眼睛就已經脹痛的不行,於是只好放棄,等着回去好好研究。
    到了二伯住的院子外面,我喊了兩聲,二伯就開了門,他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又出麼子事咯?
    我講,沒得事,我就是來給你講一聲,我明天回重慶了。
    二伯講,剛好,我也打算明天回去上班了,都回來個把星期了,再不回去,估計要受處分咯。
    我講,那好的很,我們可以一起去鎮上。
    二伯講,那我明天早上來找你。
    約定了時間之後,我急忙着回家,回到院子的時候,我媽還在廚房裏忙着,我爸則是坐在堂屋裏燒香,嘴裏面求的是我爺爺,讓他保佑我到外面平平安安。
    我爸看到我來,也叫我過去,跪到起向堂屋裏的神龕磕頭。這是村子裏的傳統,出門之前,都要向先人們燒香磕頭,祈求保佑。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就和我爸坐到院子裏,我爸繼續剝苞谷,不過有些心不在焉,而我則提來一盞煤油燈,藉着燈光,打開了我奶奶日記本的第一頁,上面記載了那一天有好多人去了她家,而也是那一天,她認識了我爺爺洛朝廷。
    在日記的末尾,她多寫了一句:「他們說的什麼九獅拜象是什麼?」
    第44章快遞
    看到這裏,我心裏一驚。1950年,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人在琢磨這九獅拜象的事情了麼?
    陳先生之前說過,在他剛開始學藝的時候,他們匠人的圈子裏就流行着九獅拜象的說法。那麼根據陳先生現在五十歲的年紀推算,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最多算是三十多年前。可是現在我奶奶她的一本日記,竟是直接把時間往前推了三十年左右,可見這件事情的時間跨度有多麼久,也能夠想象這九獅拜象中的祕密有多麼的深厚。
    至少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知道這九獅拜象的真正祕密。我想,最接近這九獅拜象祕密的,或許就是我的那位紙人舅公了,因爲只有他,才明白這九獅拜象的關鍵在於回頭望!
    正當我繼續往下看的時候,身後屋子的房門打開,陳先生叫我進去。我應了一聲,把日記本藏在懷裏,這才進去。是的,我並不想讓陳先生知道我奶奶還留下了這本日記本。至於爲什麼,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但是總覺得不給他看,纔是最正確的選擇。
    進了屋子之後,陳先生對我講,到重慶之前,有幾件事我要跟你交代哈。
    我找了把椅子坐在陳先生的對面,點頭表示我會認真記下。
    陳先生講,第一,重慶張哈子滴脾氣有點古怪,你莫和他多計較,一定要把他請過來,目前看來,只有他才破得了這個五體投地。第二,請到他人後,給他地址,你自己就莫回來咯,好好讀書。第三,莫講你爺爺是洛朝廷,隨便編個名字。
    我聽完之後問他,爲麼子不能講?
    陳先生講,我擔心你提了你爺爺滴名字,他就不肯來咯。
    我還是沒明白,問爲麼子?
    陳先生講,重慶那地方匠人比較多,以你爺爺滴身手,肯定年輕滴時候去那邊闖蕩過,我怕他以前在重慶結下過樑子。
    我點頭,並且對陳先生講,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要不是你提前給我打招呼,我還真的想不到這些。
    陳先生講,你個小娃娃,哈曉得拍馬屁。
    之後就沒什麼事了,我也早早的睡下了,我媽還在廚房裏忙活着,每次都是這樣,我出門前,她都會忙活到半夜,心裏感動的同時,也有更多的內疚。心想我一定要在重慶買個房,然後把我爸媽都接到重慶去生活。
    第二天天剛亮,院子外面就傳來二伯的叫門聲,我趕緊起牀,發現陳先生已經起牀了。等我到院子的時候,發現我爸我媽還有大伯他們都在院子裏。我媽給了我一個小塑料口袋,裏面裝的都是喫的。簡單的話別之後,我就跟着二伯上路了。
    走出一段距離後,我看見我爸我媽還有大伯陳先生都站在門口目送我們,心裏不免又是一陣難受。
    走到村頭,經過陳泥匠院子的時候,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事情,還是有些後怕。不過心裏也有一些坦然,等我到了重慶,或許我在村子裏遇到的這一切,都會成爲紅塵往事吧。
    從村子裏到鎮上,要走大半天的路程,中途和二伯喫了些餅休息了一下,到鎮上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還好趕上了去秀山的最後一班車。要坐火車,就必須去秀山,附近的幾個小鎮都沒有火車站。
    到秀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了,沒有買到臥鋪,只買了兩張硬座。二伯的車比我先發車,在秀山火車站附近喫了些東西之後他就匆匆忙忙的趕車去了。上車之前,他死活往我兜裏塞了兩百塊錢。我想給他的時候,他已經檢票上車去了。
    我的車子是晚上九點的,還有兩個小時左右,於是我在候車室裏找了個座位坐下,想要再看看我奶奶留下來的日記本,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時間看。
    可是還沒等我把日記本拿出來,身邊就坐下來一個年輕人,大大咧咧的罵道:「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又給老子晚點。」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中等身材,和我差不多年紀,應該比我要大那麼一兩歲,穿着打扮比較新潮,頭髮有點長,前面的已經蓋到了眼睛,以至於他的眼睛很小,要是笑起來的時候,估計連眼珠子都看不見了。滿口的重慶話,應該是重慶本地人。重慶人愛喫火鍋,脾氣都比較大。
    我沒有多看,準備繼續找出我奶奶的日記本看。但是他卻主動找我講:「老師(重慶人稱呼陌生男人要麼是帥哥,要麼是老師),你也是去重慶邁?」
    我點頭講,是滴。
    他問,你坐哪趟車嘛?
    我給他看了一眼票。
    他又問,你趕時間不?
    我心想,這傢伙可能是個黃牛,在這裏賣黃牛票來了。所以我搖搖頭,講不趕時間。
    他講,那你要注意咯,你這趟車,一般都要晚點兩三個小時。
    我已經認定他就是黃牛了,所以只是笑笑,沒有講話。
    之後他也沒有再講麼子,我看我的日記,他玩他的手機。看到他玩手機,我纔想起來,我手機都還沒開機。於是我拿出手機找了個地方充電,剛開機,手機就是一陣接一陣的短信提示音,打開一看,已經有好幾十條短信了,還有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同一個人發來的,但是電話號碼卻顯示是一個我沒保存過的陌生人號碼。
    短信的內容都差不多,說是有個我的快遞到了,給你放學校傳達室了。原來是送快遞的號碼。我心想,我回家之前沒有買過東西啊,會有誰給我寄東西?像我這種在學校裏不曾談過戀愛的屌絲男,除了自己給自己買,是絕對不會收到禮物什麼的。
    於是我給他回了一個短信,解釋了一下理由,並且詢問他還記不記得到底是誰給我寄的東西。
    短信發出去之後,等了一會兒,果然沒有回信。
    這個時候那小哥又黏上我說話:「老師,我一看就曉得你和我有緣,留個聯繫方式撒,以後有事沒事常聯繫。」
    我一開始是拒絕的,但是實在是hold不住他的熱情,就只好給他說了電話號碼。他似乎還不相信,還當着我的面撥通號碼,等到我手機響了他才滿意的在一旁找了個地方這坐着。
    我看到他把我的名字存在了手機通訊錄裏面,備註的名字是「客戶132」。
    看到這一幕,我不禁好笑,這個黃牛不僅敬業,還十分有頭腦。
    剩下的時間就比較安靜了,我終於得空拿出了我奶奶的日記本,往後翻了幾頁,上面寫的都是她日常的生活起居和家裏面發生的事情。其中有一條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寫的是我爺爺在好像在來他們屋裏那些人裏面出了風頭。
    看到這裏我不禁想,我爺爺那一副憨厚憨厚的農民樣,也能出風頭?
    每一頁紙上寫的東西我都看得很仔細,希望能夠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但是看了十幾頁,卻是一無所獲。
    這個時候旁邊的那個小哥講,我的車到了,我先走了,你要是一會兒遇到麼子事,記到給我打電話。
    說完之後他就走了,而且是朝着檢票口的地方走去。我看了一眼屏幕,上面並沒有顯示這個時間段有火車發車。那他去那裏幹什麼?
    不過反正不管我的事,我也就懶得去多想了,繼續看我奶奶的日記。我剛翻過一頁,就看到這張紙上記載的東西和前面完全不一樣,上面寫的是她和我爺爺找到一座墓,他們兩個準備第二天下去看看。
    等我準備往後面看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是一條短信,是那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的內容是:「我記得給你寄快遞的,好像叫做洛朝廷。」
    我爺爺都死了一個多星期了,他能給我寄快遞?
    難道他又爬出來了,還特地跑到鎮上給我寄了一個快遞?
     
    第45章小女孩
    候車室廣播突然響起,把我嚇了一跳。我承認,我已經被我爺爺弄得有些神經衰弱了。如果他老人家好好的在老屋裏待着,那麼萬事大吉,可要是他真的又跑出來給我寄了東西,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廣播播放的是登車通知,恰好是我的那輛火車。不管我爺爺是不是又爬出來了,我都要上車去重慶找到張哈子。所以我收好手機,檢票上車。
    因爲不是旺季,加上也不是逢年過節,所以在秀山站上車的人很少,檢票的時候那些工作人員都是有氣無力的樣子,有的甚至看都不看就直接讓進去了。上車以後發現,我所在的這節車廂,是火車的最後一節車廂,就只有剛剛上車的這些人,空蕩的很,甚至有的三排座位還能躺着睡大覺。
    而我的座位是在這節車廂尾部靠過道的118號,也就是火車屁股上。這節車廂的車門設置在車廂頭部,所以上車後不得不從車廂頭部通過過道走到尾部去。無聊的我數了一下車廂裏面的人數,加上我一共才九個人,而且都是各自佔了一個三人座的位置,想必是準備把硬座當成臥鋪睡了。
    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放好行李,其實也就是一個雙肩揹包,然後拿出手機,查看了一下未接來電的第一個電話是什麼時候打來的。看到這個日期,我心裏踏實多了,因爲這個日期是我剛回到家的那天。根據我們家這邊快遞的尿性,一般要四五天才能到,所以往前推算,那個時候我爺爺還沒死。
    可是我爺爺會給我寄一個什麼樣的東西呢?難道就是他從來不曾離手的蒲扇?原本我還想要給快遞小哥發個信息問一下快遞的形狀,但是已經晚上九點了,沒有這個必要,而且明天我就能到了,自己去看豈不更好?
    放下心裏這塊大石的時候,火車已經出發一段距離了,我起身上了個廁所,回來的時候再次數了一下人數,加上我自己還是九個。
    回到我自己座位上坐下後,沒多久就困了,於是學着他們的樣子橫在三人座上睡着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我看了一眼手機,剛好是晚上十二點了,車廂裏的燈已經被調成了很微弱的光,我睡眼朦朧的坐起來,感覺有些尿急,想要去上個廁所。
    廁所在1號座位那邊,我眯着眼睛看過去,這個時候火車剛好鑽進隧道,車廂裏的燈光竟然熄滅了好幾盞,只有車廂中央還有一盞燈亮着,藉着這微弱的燈光,我發現廁所門口居然站了一個小女孩。
    人倒黴起來就是這樣,不想上廁所的時候,廁所裏總是沒人,可是等你想上廁所的時候,你前面總是有人排隊。
    我只好坐在過道的位置上的等着,半分鐘後,火車鑽出隧道,車廂裏的燈全亮了,我看了廁所一眼,發現那裏已經沒人了。
    我之前一直注意着廁所那邊的動靜,可是那小女孩什麼時候走的?我怎麼沒發覺?
    不管那麼多了,先解決三急問題再說。可是等我剛站起來,火車又鑽進了一條隧道,車廂裏的燈再次全部熄滅,僅剩下車中央的那一盞燈。而我再看向廁所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居然又站在廁所門口!
    我心想這誰家的小女孩啊,怎麼老是在廁所門口玩呢?於是我準備起身去廁所那邊看看,如果她不是要上廁所,我就進去了。
    可是我剛起身,我就立刻又重新坐下了。因爲火車鑽出了隧道,車燈全亮之後,我發現廁所的那個小女孩竟然不見了!而這一次,我是一直盯着廁所那邊的,我完全沒有看到那個小女孩走進廁所或者離開。
    她,就這樣瞬間消失了!?直到這一刻,我也才突然想起來,剛剛上車包括我在內的九個人裏,沒有這個小女孩的存在!
    我慌忙坐下後,側着腦袋看了一眼廁所的方向,燈還亮着,小女孩不在。而就在這個時候,火車再次鑽進隧道,車燈熄滅,我看的很清楚,那個小女孩再次出現!而這一次,她不是站在廁所門口,而是站在第一排座位旁的過道里!並且她是背對着我的,我能看到她頭上的那個馬尾辮。
    說真的,這一刻,我差點被嚇尿了!
    我趕緊把頭縮回來,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
    如果是以前,我肯定會以爲這是我的幻覺什麼的,但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我再也不相信幻覺那一套了。車燈再次亮起,我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小女孩果然不見了。我坐直了身子,假裝閉上眼睛,暗地裏卻眯着一條縫,然後側着頭,假裝睡覺,其實眼珠子一直看着廁所那邊。
    我靜靜的等待着,等待着車燈再次熄滅,如果她還出現,那麼就絕對不是我的幻覺!
    火車再次鑽進隧道,車燈又只剩下中央那一盞,那個小女孩再一次出現,而她這一次的位置,又向前移動了一個座位!那一刻,我感覺我都已經不能呼吸了!
    如果真的是燈亮一次熄滅一次,她就往前走一個座位,那麼,這一路過去,還有那麼多隧道,她遲早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而且很明顯,她是衝着我來的,否則她不可能一直朝着我這邊走來。我之前數人的時候留意過,另外的八人都在最前面的座位躺着,可此時的小女孩已經完全經過了他們,那她的目標很明顯了,就是我!
    雖然她的背對着我,可是我還是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就好像當初在陳泥匠院子裏的那種感覺一樣!
    怎麼辦?
    我腦海裏瘋狂的轉動着,心想,如果是陳先生在,他這時會怎麼辦。然後我發現,我什麼也幹不了!
    車燈再次熄滅,她又往前走了一排座位。而且此時此刻,我竟然聽到了小女孩輕聲哭泣的聲音。這哭聲嚶嚶諾諾,但是在這昏暗的車廂裏,卻是顯得那麼的淒涼和恐怖!
    車燈一閃一滅,她已經出現在了車燈中央的位置,我眯着眼睛看的很清楚,她,沒有影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好像聽到她在似笑非笑的說話:大哥哥,我知道你沒睡着,我知道你在看我……
    嗡!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她竟然知道我是在裝睡!她竟然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
    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敢動,我害怕我一動,她會往前走的更厲害!
    車燈又熄滅了,她已經出現在下半截車廂了,她那幽幽的聲音傳來:大哥哥,你爲什麼要裝睡啊?你是在躲着我嗎?
    我全身的寒毛都已經豎起,我在竭力的控制着我的呼吸,生怕露出半點破綻。我已經計劃好了,等她再往前走五個位置後,燈一亮,我就往前衝到那羣人中間去。
    五。
    小女孩的聲音再次傳來:「大哥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陳先生說過,遇到不乾淨的東西,千萬不能答應他的話,否則就要被勾走魂魄。所以我緊閉着嘴,牙齒咬着牙齒,控制着心裏的恐懼。
    四。
    「大哥哥,幫我個忙好不好?」
    三。
    「大哥哥,你爲什麼不理我啊?」
    二。
    「大哥哥,我就要到你面前了呢。」
    一,跑!
    「大哥哥,幫我找個東西好不好?」
    車燈亮,小女孩消失,我起身就往前衝,可是剛跑到車廂中央的時候,火車竟然再次鑽進隧道,車燈全部熄滅,只剩下我頭頂的這盞燈還散發着幽幽的光芒,我低頭,小女孩竟然站在我面前,她背對着我,我能清楚的看見她後腦勺上的那條馬尾辮。她說,大哥哥,幫我找到我的臉好不好?
    說着,她轉過頭來,我看見,她的另一邊腦袋,竟然還是一條馬尾辮!
    她沒有臉,她的頭前後,都綁着一條馬尾辮!
    第46章21號車廂
    「啊!!!」
    我被嚇得尖叫着坐起來,我一看四周,我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因爲我的叫聲而被吵醒的乘客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萬幸,我剛剛只是在做一個夢。可是,那個夢也太過於真實了一點吧?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嚇得我差點把手機扔掉,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竟然是,午夜十二點!
    我嚇得趕緊看了一眼廁所的方向,還好,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在那裏。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說實話,剛剛的那個夢確實太過於真實,以至於我都分不清楚剛剛的那是夢還是現實。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剛在夢裏被嚇到了,所以現在竟然真的有些尿意。我不禁搖頭苦笑,這和剛剛的夢還挺相似。我站起身來,準備去廁所,可就在這個時候,火車鑽進了隧道,車廂裏的燈居然真的熄滅了,而且,也只留下了車廂中央那幽幽的一盞燈,在喧鬧的火車前行中,散發出昏暗的光芒,將整個車廂的氛圍渲染的無比詭異。
    難道剛剛做的那個夢是真的!只不過是提前預見了而已?
    我小心翼翼的側頭看了一眼廁所的方向,令我感到欣慰的是,那裏並沒有小女孩的存在。我再次鬆了一口氣,然後走向廁所。剛走到一半的時候,火車鑽出了隧道,車燈驀然一下亮起,嚇得我抬頭看着車廂兩側的燈光,一時半會竟然挪不動步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這車燈,我是真心覺得這燈真特麼詭異,難道都沒有人要來修一下嗎?真不知道火車上的這些工作人員到底是幹什麼喫的。
    心裏抱怨歸抱怨,可是廁所總不能不上吧?可是等我低頭看路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在廁所門口竟然已經排滿了人。有那麼一瞬間,我是很想要罵人的——我不上廁所的時候你們不上,可是我一來上廁所你們就要上,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故意整我?
    我氣呼呼的找了就近的一個位置坐下,旁邊坐了一位好像是在喫果凍的老大爺,而對面則是坐着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我坐下之後,他們都是不約而同的轉過頭來看我,而那眼神,說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不過我似乎在哪裏見過,就好像是——對,陰雞!就好像是陰雞盯着你看的時候那種感覺。
    我衝着他們笑笑,說這裏沒得人吧?我就坐一哈,等着上廁所,一哈就走。
    哪曉得那三個人根本就沒有理我,而是繼續手裏的工作,好像他們手裏拿着的那個東西里面還有沒喫乾淨的果凍。但是燈光現在還沒熄滅,我看的很清楚,特別是那位老人,他的手裏是一個手掌大小,但已經沒有果凍肉的空殼子!
    而他的右手卻拿着一根塑料小勺子,在那個空的果凍殼裏很認真的刮啊刮啊,似乎只要這樣,就能夠刮出果凍來一樣。我以爲這個老人已經好久沒有喫東西了,正打算回去拿點東西來給他喫的時候,我發現對面的那對年輕小夫妻竟然和老人家做着一模一樣的動作!
    這一下,我就有些不敢坐了,趕緊站起來去排隊。
    排到隊伍中間之後,我又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他們果然還在不斷地挖果凍殼。我心想,莫非是遇到了一家子的神經病?
    我站在隊伍裏,百無聊賴的玩起了手機,其實是想要來分散一下注意力。相信大家也都知道,尿意一旦來了,很難忍住。我的手機不是時下流行的蘋果手機,只是普通的智能機,裏面沒裝什麼遊戲,倒是有一個象棋遊戲,用來打發時間。我的象棋還是爺爺教我的,以前回家偶爾還會和爺爺下幾盤,從來沒贏過。
    可一盤象棋都快要下完了,隊伍竟然動都沒動一下,我想,你就算是便祕,也不可能用廁所用這麼長的時間啊。於是我走上前去,問了排在第一個的那人,裏面有人嗎?那人點點頭,卻沒說話。我一開始還不信,試着推了推廁所的門,發現門真的被反鎖住了。
    然後問我數了一下排隊的人,有五個,算上剛剛坐在那裏挖果凍殼的三人,最後加上我剛好九個。嗯,人數沒多也沒少。我正想着要走回去坐下再等一會兒的時候,我突然愣在原地——我沒有計算廁所裏面的那個人!如果算上他的話,那麼車廂裏面就有了十個人!
    這多出來的第十個人,是從哪裏來的?
    我不得不再一次數一遍車廂裏的人,發現還是九個。我安慰自己說可能是從前面車廂跑過來上廁所的。然後我轉身,準備去前面那節車廂上廁所,總不能一直等在這裏被活活憋死。
    我所在的車廂是火車的最後一節,是20節車廂,前面那一節無可厚非就是就19節。我從火車鏈接處走過去,發現這節車廂也是空蕩蕩的,而且在廁所那頭,居然也有人排隊!
    我想,再怎麼排隊,也不可能會比剛剛的隊伍多吧。於是我往前走去,這時火車又鑽進隧道,車廂裏的燈再一次熄滅,只有車廂中央的那盞燈還在亮着,發出幽幽的光芒。看來這輛火車的車燈都是這樣,只要鑽進隧道就會熄燈。我往前走了一會兒,聽見右前方不遠處有人用塑料勺子在刮什麼東西,即便火車外面「咣噹咣噹」的聲音很大,但我還是清晰的聽見了那刮東西的聲音。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墊腳伸頭一看,我竟然看見了之前看見的那位老人家和那對年輕的小夫妻,他們在刮果凍殼,一邊刮還一邊往嘴巴里面送!
    我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然後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後面已經沒有門了,而且車廂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車廂號是「20」!這就是我之前所在的最後一節車廂!
    我以爲我又是在做夢,所以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上面的時間顯示的是午夜十二點!
    也就是說,我繞了一大圈,不僅回到了原地,就連時間都一起倒流了!
    我狠狠的掐了一把我的大腿,很疼,這尼瑪——我不是在做夢!
    怎麼辦?
    跑!
    我背上我的包開始往前跑,穿過刮果凍殼的老人和小夫妻,穿過那些排隊等着上廁所的人,跨過車廂與車廂之間的連接處,推開門,我抬頭看一眼果然又是「20」號車廂。
    我就偏不信這個邪,繼續往前跑,又是之前的場景,刮果凍殼的老人和小夫妻,排隊等上廁所的五個人,還有廁所裏一直不出來的那個傢伙。在跨過火車連接處的時候,我突發奇想,如果在踏過一隻腳後,就那樣站着不動,一隻腳踩在現在的車廂上,另一隻腳踩在前面的那節車廂上,那樣的話,我會不會被卡在最後一節車廂的門裏?
    我決定去試一試!不過不是用我自己的身體,萬一被卡住了,我豈不是就死在這裏了?
    我站在火車兩節車廂的連接處,從揹包裏拿出一個我媽給我做的圓餅,朝着前面的那節車廂狠狠的扔過去,然後立馬轉身,眼睛死死的盯着車廂的尾部。
    果然,我扔出的那枚圓餅從車後箱的空中飛了出來,落地後在地上彈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我走過去撿起那枚圓餅,頹廢的坐在地上,我感覺到了絕望。
    就在這個時候,手機鈴聲突然毫無徵兆的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是我知道,這個號碼是那個操着一口重慶話的黃牛的手機號碼。說真的,此時此刻,我看到這個號碼的時候,差點喜極而泣。
    我接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那黃牛的聲音:「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哪節車廂不上,你上21號車廂揍爪子(做什麼的意思)?那節車廂上面,都是死人!」
     
    第47章喫果凍
    21號車廂?這裏哪裏有21號車廂?明明車廂上面顯示的是20——天,居然是21號!
    我抬頭看着車廂上面顯示的車廂號,明明之前是20號,怎麼突然之間就變成了21號?而且,之前的車廂裏的座位也全部不見了,竟然變成了一列列豎排放着的棺材!
    在每一副棺材側面,都貼着一張遺像!
    這其實本來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情,否則要真的等到棺材運到目的地了,沒有遺像的話,都不知道棺材裏面躺的是誰,難道還要開棺驗明嗎?(卸車的時候是不能開棺查看的,只有等運到了老家,家屬在場的情況下,纔會開棺),但是此時對我來說,看着這一張張黑白照片,我的全身就好像是有一千萬只螞蟻在爬,難受的真想一頭撞死!
    難怪那些人一上車就橫躺着睡覺,原來他們不是睡覺,而是永遠的躺在裏面了。而且他們棺材豎放着的位置,剛好就和他們之前排隊的位置差不多。還有那三個挖果凍殼的人,他們的棺材靠在一起,而在他們的棺材下方,不知道是誰,居然放了三個果凍!果凍上面,還插着塑料小勺子。
    聯想到他們剛剛睡的位置都是棺材,那麼我剛剛睡覺的地方——我戰戰兢兢的回頭看了一眼,在車廂最末尾的位置,果然放了一副棺材!
    這麼說來,剛剛我是躺在那副棺材上面睡覺的!
    我試着想要看清楚掛在那副棺材前面的遺像,但是我發現那幅遺像竟然是反着掛的,也就是說它的正面是朝着棺材的,而相框的背面朝卻是朝着過道的,這樣,根本就看不見他的臉,必須要過去把遺像翻過來才能看得見。不過現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過去把他的遺像翻過來,天知道那兒有什麼恐怖的東西。
    手機還放在我的耳邊,那個黃牛似乎一直在我耳邊說着什麼,但是我已經被眼前的一切嚇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以至於他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進去。
    直到他在電話裏再次罵出他的那句口頭禪「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才醒悟過來,那個黃牛還沒有掛電話。我當時並沒有多想,只以爲這個黃牛還真是敬業,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推銷他的票。
    不過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他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黃牛,否則他怎麼可能會知道我現在是在21號車廂。而且最關鍵的是,現在的火車正在過隧道,有常識的人都知道,在隧道里面,手機是完全沒有信號的,電話根本不可能打得通!那他,是如何打通我的電話的?而且說話的聲音還這麼清晰,一點都不像是信號不好的樣子!
    我把手機稍稍拿離了耳朵一點,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機最上面那一欄的的確確顯示的是「無服務」三個刺眼的黑字。
    電話那頭再次傳來黃牛的聲音,他幾乎是衝着我吼着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到底有沒有聽老子講話?
    我連忙回應他講,我在聽,我在聽。
    我承認,我的確是被嚇壞了,特別是當我看見眼前的所有座位變成了一副副棺材的時候,在那一刻,我甚至覺得我的心跳都已經停止了。所以當聽到黃牛這位陌生人聲音的時候,我真的把他當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火車再一次鑽出隧道,我多希望這是一場夢,等我醒來,所有的一切都恢復成原狀,可是這一次車燈並沒有亮起來,而那些棺材卻還非常刺眼的存在着。我再一次看了一眼時間,居然還是午夜十二點!
    所以還沒等黃牛講話,我就先衝着他叫道,我被困在這裏了,我被困在這裏了,我出不去了,怎麼跑都出不去,一直是十二點,一直跑不出去。
    我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甚至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但是那個黃牛似乎聽懂了我在說什麼,他在電話裏講,你先莫慌,聽我講。我問你,你現在那裏有幾副棺材?
    聽了黃牛的話,我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問我,但我還是鼓起勇氣左右數了下,加上我之前「坐」過的那一副,一共有十副棺材!
    我想到之前在車廂裏一共只數到九個人,還有一個在廁所裏沒見過樣子,難道第十副棺材就是那個一直在廁所裏的人的?
    我把有十副棺材的信息告訴給黃牛,那黃牛聽後沉吟了一下,然後又問我,那你再看哈子,十副棺材是不是都有遺像?
    我講,都有遺像。
    黃牛又問我,你仔細看哈子,是不是都有?
    我講,真的都有遺像——不對,車尾那裏有一副棺材的遺像是對着棺材裏面的,看不清楚他長麼子樣子。
    黃牛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那就好,我給你講,不管發生了啷個事,你千萬不要去翻那張遺像。記到沒?
    我連忙點頭講,我曉得咯。
    然後我聽見黃牛講,你等一哈,莫亂動,我過來找你。
    在這一刻,我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你曉得什麼是絕望嗎?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從同一個地方跑過去,結果又回到原地,而且時間竟然一分一秒都沒有流逝,你就會曉得什麼是絕望。所以在聽到黃牛講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是真的想哭。
    過了一會兒,火車再次鑽進一個隧道,我已經不知道這是多少個隧道了,而且也完全沒法根據時間來判斷,因爲現在對我來說,時間永遠停留在了午夜十二點。
    頭頂的車燈昏黃幽暗,我身上又出現那種被監視的感覺,而且這一次,監視我的不僅僅只是一雙眼睛!
    我的身體不敢動,只能輕微的轉動一下眼珠子,我剛好看見那位喫果凍老人的遺像,而他的眼睛,也恰好轉過來,和我四目相對!
    他突然齜牙一笑,露出滿口骯髒不齊的黃牙,滿臉的皺紋在他的臉上縱橫交錯,我聽見一個聲音在空蕩蕩的車廂裏響起,那位老人他說:喫果凍!
    這話聲音剛落,他旁邊的那個女人的眼睛也看向我這邊,她砸吧砸吧嘴,問了一句,果凍到哪裏?
    回答她的不是之前的那個老人,而是那個年輕的男人,他講,到那個人滴腦殼裏!
    他——他們竟然把我的腦子當成了果凍!
    那個年輕男人的話一說完,其他棺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聲音比平日裏看的恐怖鬼片還要尖銳刺耳,他們一句又一句的重複着,到那個人滴腦殼裏!到那個人滴腦殼裏!……
    我看着這些遺像,他們一個個全部在眯着眼睛笑,而他們的眼睛,全部盯着我的腦袋看,我知道,他們是想要把我的腦子當成果凍來喫掉!而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喫果凍的老人遺像相框竟然一下子從棺材上跳下來,然後立在我的面前,以相框左右兩個角當成腳向我一步一步走來。緊跟着他身後的,是另外八個人,把我的前路完全堵死!
    他們向前一步,我就往後退一步,漸漸地,我竟然退到了第十副棺材旁邊。然後我看見,那張面孔朝裏的遺像,竟然開始出現輕微的跳動,他,他似乎想要翻過來!
    我想到那位黃牛之前說的話,趕緊伸手按在那張遺像上,生怕他翻過來。我不知道他的正面是什麼,但我是絕對不會有興趣想知道的。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視線越過那些笑的已經眯着眼睛的遺像,藉着昏暗的車燈,我看見廁所門口站着一位面色唰白,兩頰塗着紅暈,眼珠子瞪大着,頭兩側各扎着一根辮子的紙人!
    那紙人伸出手,動作極其僵硬,它對我招了招手,講,跟我來!
     
    第48章亂墳崗
    那個紙人站在廁所門口,身高和之前我夢見的那個小女孩竟然差不多,而且她的頭上也有兩條辮子,只不過我夢見的那個小女孩是頭的前後各有一條馬尾辮,而這個紙人的辮子是左右兩側,而且最多隻能算是羊角辮——而且還是用紙糊成的!
    如果不是因爲這兩條羊角辮,我很可能會把這個紙人當成之前夢裏出現的那個小女孩。要是那個沒有臉的小女孩也出現的話,我想,我絕對不會再掙扎,直接鬆開手,讓這張遺像翻轉過來,弄死我算了。
    紙人說話,現在對我來說真的已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如果你經歷過和兩個不同紙人面對面交談,我想,現在在車尾看見車頭站着一個對你招手,還讓你跟着她去的小女孩紙人,你多多少少會不那麼害怕。
    小女孩紙人要我跟她走,可是她要帶我去哪裏?更何況,那個黃牛可是說了,讓我不要亂動,等着他來找我。現在要我不亂動,我怕是做不到了,畢竟貼在棺材上的這塊相框的勁兒已經越來越大,只要我稍不注意,我想他應該就會翻轉過來。
    另外,即便是我現在想跟那個紙人小女孩走,怕是也不行了。因爲在我的面前,立着八張黑白分明的遺像,他們橫排列在過道里,似乎是想要把整個過道給堵死。而且他們還笑眯眯的盯着我看,那神情,就好像是在欣賞一個最美味的食物。
    我看得出來,他們是在等待,等待我手裏的這塊相框翻過來,到那個時候,他們肯定是一哄而上,用遺像的相框一角敲開我的腦殼,然後撲在我的腦袋上吸噬我的腦子。
    而就在這時,手機竟然不合時宜的響起,是那個黃牛打來的。
    我不得不用整個肩膀抵着那張想要翻過來的遺照,然後用一隻手接通電話。他問我看到他派去的人了沒。
    我說沒看見,倒是看見了八張遺像和一個紙人小女孩。
    黃牛說,跟着那個紙人走,她會帶你出來。
    我說我現在很可能做不到,因爲這張遺像很快就要翻過來了。
    黃牛衝着電話吼了一句,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早曉得這麼麻煩,老子就不管你咯,讓你自生自滅算球。
    講完之後,他又講了一句,堅持一哈,老子搬救兵去。
    說完,他把電話就掛了。
    站在廁所門口的那個紙人往這邊看了一眼,我似乎看見她微微偏偏了頭,好像是在思考什麼。隨即,我就打消了這樣的想法,她一個紙人,能思考什麼,難不成她還有自己的邏輯麼?一想到這裏,我被我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立在我面前的那八個遺像中,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聽到了我和黃牛的對話,所以他們開始慢慢往我這邊「走」來。那位說要喫果凍的老人黑白遺像走在最前面,沒幾步就要碰到我的鞋子了。我只好閉着眼睛一頓亂踢,說真的,我是真不敢再去看他們了。特別是他們一個個眯着眼睛在笑,那樣子若是平時還好,可是在黑白的遺照中,真是要多詭異就多詭異。
    我的雙手死死的按着那塊躁動不安的遺照,雙腳不斷的往外蹬。蹬了好一陣,我實在是有些累了,這才停下來,睜開眼睛一看,那位老人的遺像中,他竟然張大着嘴,撲過來一口咬到我的鞋子上,然後把我的鞋尖給一口咬斷,之後就不斷的嚼啊嚼啊,好像那雙鞋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事物一樣,到最後他竟然一口把嚼爛了的鞋尖給吞了下去!
    吞下去之後,他似乎還意猶未盡的砸吧砸吧嘴巴,好像很好喫的樣子。
    其他的那些遺像見到老人的這幅樣子,也紛紛向前跳過來,我不得不再次蹬起已經快要發軟的雙腿。可即便如此,我的兩雙鞋子還是被咬成了千瘡百孔,最後不得不把鞋子脫下來丟掉。
    可是他們就像是喫不飽的餓死鬼一樣,還死死的盯着我的腦袋看,我知道,他們從一開始,就想要喫我腦殼裏面的東西,這東西,被他們稱之爲——果凍!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之前離開的那個紙人小女孩又出現在了廁所門口。她的一雙大眼睛沒有一絲生氣,就那樣死死地盯着我這邊。然後,我看見她又伸出了手,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衝着我招手,而是平舉着。
    這時,我纔看清楚,有一隻小小的千紙鶴,從她的手中飛出來,然後慢慢的往我這邊飛來,最後停在我的頭上。
    電話鈴聲幾乎可以說是在紙鶴停下的同時響起,聽到這聲音,把我又是嚇得一跳。我還是用之前的姿勢接通電話,一邊還要警惕着那些遺像衝上來。可是那些遺像好像在看到紙鶴來了以後,變得安靜了許多。
    黃牛在電話裏講,你把那隻鳥拆開,然後貼到那張遺像上面。搞好咯之後,跟到小妹妹跑出來,我到外頭接你。
    我按照黃牛的話,從頭上取下那隻「鳥」。這隻鳥全身呈黃顏色,打開之後,裏面居然還畫了一些歪七扭八的東西,有點像陳先生以前用的那種符,但是感覺又不太一樣。這張符就好像是陳先生那種符鏡子裏的倒影,它們兩個居然是完全相反的!
    我不曉得原因,但是還是按照黃牛的要求,把鳥拆開之後往那張遺像上一貼,沒想到效果立刻就顯露出來了,之前還跳的十分厲害的遺像,沒想到等到這隻鳥貼上去之後,它就真的老老實實一動不動了。
    剩下的時間,就是逃出這個鬼地方咯。
    我正準備衝出去的時候,黃牛的聲音再次傳來,他講,你千萬莫讓他們捱到你滴臉!
    多麼熟悉的一句話,我記得陳先生在處理陳泥匠這件事的時候,也對我講了同樣的話,那就是莫讓陳泥匠的遺像貼到我的臉上。
    我不曉得這裏面有麼子講究,但是最起碼我曉得我一定不能讓他們碰到我的臉。而且還有一件事我可以確定,那就是這個黃牛應該是和陳先生是一類人,否則他爲什麼會曉得這些呢?
    我大踏步的往前跑,雙手捂着我的臉,管他三七二十一的就往前跑。我從手指間的縫隙裏看到,那個紙人小女孩就在不遠處,勝利在望。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腳下突然一絆,整個人直接往前撲過去摔在地上,還好我雙手及時撐住了地,否則就真的要摔個狗喫屎。
    我很納悶兒,這過道我剛剛跑了還幾次,很平坦,怎麼可能會被東西絆倒?我側過身子往腳邊一看,竟然是那個老人那自己的遺像擋在了我腳前面,狠狠的絆了我一跤。我趕緊把腿繞過他,準備往前繼續跑。
    等我剛轉過頭來,卻發現我的眼前,已經停滿了七張顏色相同,笑臉相同,卻都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的遺像,他們死死的盯着我,似乎並不想我走掉。而這個時候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往我身上爬,我回頭一看,竟然是那個老人的遺像,沿着我的腿,一路往上,竟然已經爬到了我的背上,再往上一點,他就要到我的頭上了!
    我反手去抓,可是我根本就夠不着他,根本抓不住。我心想着,我這一次肯定要被他喫果凍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看見那個紙人伸出手,那手穿過七張遺像,直接一巴掌,拍在我的頭上,把我拍了個狗喫屎。隨後我就聽到玻璃破碎的聲音,應該是那老人的遺像被這紙人小女孩給拍碎了。
    趁着這個機會,我猛地往前一躍,跳到了紙人小女孩的身邊。紙人面無表情,雙眼瞪大,轉身就走,姿勢很不協調。
    在要跨過兩節車廂連接處的時候,我看見那紙人側過身子,一腳踏在一節車廂上,然後伸手指了指前面。我明白了,她這是讓我往這邊走。
    我鼓起勇氣,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再一次踏過這兩節車廂的連接處。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的一切把我嚇傻了——我竟然站在一座亂墳崗上!
     
    第49章回龍地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幽幽的燈光從身後透過來,藉着這燈光,我能看到的,是一座座沒有墓碑的小土包(墳),一個挨着一個,一個重着一個,密密麻麻,彷彿一眼看過去都看不到盡頭。
    光是從身後傳來的,我懸着一顆心慢慢轉過身去,看到了讓我窒息的一幕:
    我的左手邊,也就是之前火車過道里的右手邊,是三座挨着的小土包,每個小土包面前,擺放着一盒果凍,上面還插着塑料小勺。在最邊上的那座小土包上面,還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面掛着一盞白色的燈籠,燈光就是它散發出來的。我看了看位置,原來它就是車廂中央的那盞燈!
    在這三座小土包的對面,中間大約隔着剛好一個火車過道的距離,是整齊的五個小土包並排列着。在最靠近我的這個小土包邊上,不知道是誰,放了一個尿壺,而這個尿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應該是剛剛火車車廂裏的那個大家一直排隊等着上的廁所!
    再往後面,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土包,小土包上面還貼着一張黃符,我想,我剛剛就應該睡在那座小土包上面!
    「啪」身後猛然有人拍了我一下,不怕你笑話,我被嚇得差點就尿了褲子。
    這荒山野嶺的,就你一個人站在墳頭,你的面前還有一個臉色唰白的紙人站着,四周烏丫烏丫的一片全是小土包,唯一的光線還是那盞白色的燈籠,微風一吹,還會晃來晃去。結果,突然有人從背後拍了你一下,沒被嚇死都算是你膽子大。
    我幾乎是全身顫抖着轉過頭去,結果卻看到黃牛眯着眼睛在那裏賤賤的笑。說實話,他笑起來真的很賤,但是在這一刻我卻覺得他笑起來的時候,似乎也沒那麼賤了。
    他看到我轉過頭來,第一句話就是,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這都沒黑死,你娃兒滴膽子大撒。
    我講,沒被他們黑死,差點被你黑死咯。
    他講,你以爲老子想黑你,大晚上滴,你曉得有好多個小妹妹等到爺爺我去安撫邁?爲了救你,大老遠跑過來,我跟你講,你莫惹我,爺爺我肚子裏面窩了一包火(很生氣的意思)。
    我想,確實,我和他今天才見第一次,最大的交集就是相互換了個電話號碼,而我,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存,他也只是把我當成他客戶中的一個。可他還是趕來找我了,不管怎麼樣,我對他講了句,謝謝。
    他擺擺手講,你娃兒少活(和)我肉麻,我是要收費滴,這一趟,七七八八加起來,差不多一萬五,看到你活我有緣,給你打個折,一萬塊錢,接受微信支付寶轉賬。
    我被他講得目瞪口呆,還有這麼市儈的人?不過想想也對,別人大老遠的跑到這亂墳崗來救你,問你要點錢怎麼了?可問題是,我沒錢,全身上下也就二伯走的時候給我留的兩百塊錢。
    他看到我沒講話,又拍了我一下,講,你莫裝癡,剛剛沒被他們黑死,現在一提到錢你就裝癡,你講你這個人啷個這麼愛錢?錢是身外物,你看哈他們,現在哪個哈用得到錢?
    我沒繼續接他的話,因爲我曉得,我講不贏他。所以我指着那盞掛着燈籠的墳轉移話題講,我明明到火車上,怎麼會出現到這裏?
    他沒好氣滴講,你自己跑過來滴。
    我想了想,然後對他講,我一直在火車上啊,就是發現這節車廂有問題,我纔開始跑,但是跑來跑去,都沒跑出去啊。
    他指了一下不遠處的一個地方,講,看到沒,那兒是鐵路,前面有個小站,你剛剛就是從那個車站下車滴。等我趕過來滴時候,你就沒見人老(了)。找你找了老半天,找到你滴時候,你就睡到那個土包包兒上滴。——老師,我想採訪你一哈,你是啷個坐到第21節車廂上頭去滴?你難道不曉得這節車廂是專門拉死人滴邁?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之所以會產生這麼一個車廂,是因爲有的人死了,不想火化,想要落葉歸根,所以有些火車會在車廂後面加一節車廂,專門用來拉載這些已經故去的人回家。
    可是我當時並不知道,所以我搖頭講,我啷個曉得?我問列車員我的車廂到哪邊,她喊我直接走到最後一節車廂上車就闊以咯(可以了),然後我就上車咯。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白癡一樣,他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你啷個不蠢死?你連20號車廂哈是21號車廂都分不清楚邁?
    我沒講話,因爲我不曉得我該講些麼子。
    他看到我沒講話,也就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換了一個問題,他講,你曉得你剛剛到那些土包包裏頭搞些麼子不?
    我講,我就是一直跑,想跑出去。
    他笑了一聲,講,按照你那個跑法,你跑到死都跑不出去。
    我問,我麼子跑法?你曉得我是啷個跑滴?
    我話剛講完,他就從口袋裏面拿出一個手機,然後打開視頻,裏面有好幾個片段,但是無一例外的,都是在這荒山野嶺拍的。
    他點開第一個給我看,畫面不是很清晰,但是我還是能夠看見我躺在最後那個小土包上,然後我突然坐起來,然後慢悠悠的走到了那一排小土包的後面,站在那裏不動,應該是在排隊等着上廁所。
    第二個視頻裏,我走過廁所,繼續往前走,應該是想要去前面那節車廂找廁所,可是在視頻裏顯示,我走到了那個尿壺那裏,就不自覺的轉了個身,然後繼續走,走到最後一個小土包位置的時候,我明顯的頓了頓,隨後轉身,腳下也開始加快速度,變成了跑。
    第三個視頻就是我一直在那一條過道里,從頭跑到尾,再從尾跑到頭。
    看到這裏的時候,黃牛講,你看看,就你這種跑法,你能跑到死。
    這時我才恍然大悟,不是我跑不出去「那節車廂」,而是我的眼睛矇蔽了我,我以爲我一直在往前跑,可卻是在原地打轉。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問,你既然曉得我到裏面原地打轉轉,你不跑進來把我拉出來?你還有心思到這裏錄視頻?
    黃牛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哦,你曉得這塊地是麼子地不?這喊過「回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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