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尊氏打敗了佔據鎌倉的北条殘黨,平定了中先代之亂,但卻拒絕後醍醐天皇返回京都的命令,於是被天皇勅令定為朝敵,並以新田義貞為大將討伐之。跌跌撞撞的建武新政,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就出現了破綻。
建武之亂
1335年8月,足利尊氏離開京都,奪回鎌倉後拒絕回京;同年11月,新田義貞與尊良親王奉後醍醐天皇之命率領討伐軍離開京都,陣中除了伊賀下総兩國守護千葉貞胤、下野宇都宮氏的宇都宮公綱、甲斐武田氏、武藏河越氏等東國武將之外,西國武將如豊後大友氏、周防大内氏、長門厚東氏等也參加了本次討伐足利氏的行動。
討伐軍的本隊由新田義貞親自率領,軍力號稱10萬以上,沿著東海道進軍,側翼也有沿著東山道進軍,由公家大將洞院実世與皇族照王(本字為上晶下火)作為主副將率領的搦手軍分道前進。而在鎌倉的東北方,則有護良親王生前布置於陸奧的北畠顕家,朝廷加封其為鎮守府大將軍,命其從陸奧西上,形成了東西三路包夾鎌倉的戰略。
見過北条氏被宣布為朝敵之後轉瞬敗亡,足利尊氏深知成為朝敵對軍心的影響。或許是眼見情勢不利,也或許是真心不願意與朝廷軍開戰,足利尊氏強調自己向來是天皇的忠臣,一日無法忘懷天皇的恩情,局勢演變成這樣非其所願,將政務交給弟弟足利直義,自己則斷髮、躲入鎌倉的浄光明寺幽閉,等待天皇的寬恕。
大敵當前,主帥卻臨陣隱居,臨危主持大局的足利直義只得派出高師泰作為先鋒出陣東海道迎擊討伐軍,但高師泰接連戰敗,從三河、遠江一路敗退到駿河,12月12日,足利直義親率大軍出征,結果在駿河手越河原敗給新田義貞。鎌倉方的武將眼見頹勢已成,變節易幟者不計其數,鎌倉方的上総、相模守護佐々木道誉也在此戰中失去了弟弟貞満,只得向新田義貞投降。
鎌倉軍一退再退,在自東海道進入關東的必經之道箱根峠布陣,這也是鎌倉的最後一道防線。《梅松論》記載,禁閉寺中的足利尊氏聽說了足利直義陷入困境,說道:「如果左馬頭(直義的官職)不幸戰死,那我一個人獨活也沒有意義了。我絕無向天皇刀劍相向之意,八幡大菩薩可證我心!」
而《太平記》則稱足利尊氏的左右偽造了天皇的綸旨,假稱後醍醐天皇深恨足利尊氏,即便退隱也不會饒過他,下詔要新田義貞務必除掉足利尊氏、直義兄弟才肯罷休。足利尊氏看了此道假詔,知道退無可退,將頭髮一束切(從髮髻根部一刀剪去,象徵視死如歸)之後嘆道:「足利一族興亡就在此時了。」這才終於出山。
足利尊氏沒有和弟弟足利直義的軍隊合流,而是前往箱根北方的足柄峠布陣,表現出若新田義貞無視自己直取箱根,便會從足柄峠發兵包抄其後路的意圖。
討伐軍雖然軍容盛大,然而身為上大將的新田義貞官位僅有從四位上,就算先不提尚未抵達的東路大將北畠顕家是從二位鎮守府將軍,同在陣中的尊良親王以及隨行的公卿們很難不對新田義貞的指揮指指點點。後醍醐天皇原本是希望尊良親王共同出陣能提振軍心,也藉著立下軍功而確立皇室對武家的權威,然而這樣的多頭馬車輕則造成指揮系統的混亂,重則影響稍縱即逝的戰機。
足利尊氏也察覺了討伐軍的不協調,趁著北畠軍尚未進入關東的機會,利用時間差彌補了兵力的差距,主動迎戰,逼迫討伐軍與其決戰。
討伐軍最終兵分二路,以尊良親王為主將,新田義貞之弟脇屋義助與大友貞範、塩谷高貞進攻北方的足柄峠,新田義貞的本軍則依照原定計畫攻擊箱根峠。
1336年1月24日,尊良親王與脇屋義助遭到居高臨下的足利尊氏軍攻擊,退卻之後雖一度試圖在佐野山重整軍勢,但依然不敵初戰勝利後士氣如虹的足利軍,大友貞範、塩谷高貞相繼投降。
而在箱根峠之戰開戰後便牢牢佔據上風的新田軍,聽說了尊良親王戰敗、足利尊氏即將斷其後路的消息,頓時士氣動搖。新田義貞正忙著收拾軍心,先前在駿河才剛投降的佐々木道誉卻在此時再次倒戈,投向對面的足利直義,也成了新田勢總崩的最後一根稻草,討伐軍大軍潰散,新田義貞與郎黨百騎左右逃離戰場,僅以身免。
足利尊氏與直義兄弟掃蕩了東海道的討伐軍,緊跟在敗逃的新田義貞之後,往京都前進。
京都攻防戰
足利兄弟離開鎌倉之後,年僅18歲的鎮守府將軍北畠顕家率領的奧州兵才終於趕到關東,鎌倉的軍隊多半已經跟隨足利兄弟上京,奧州勢沒有碰上太多抵抗,就擊敗了留守的足利義詮、義詮的執事斯波家長與桃井直常等人,攻下鎌倉。
然而北畠顕家的後方,還有奉足利尊氏之命干擾奧州軍前進的常陸守佐竹貞義。北畠顕家急於馳援京都,不願在此耽擱,和佐竹勢糾纏下去,果斷放棄了鎌倉經東海道西上。
新田義貞在12月30日回到京都,雖然朝廷軍本來兵力就落於劣勢,同時京都的地理環境又是四通八達易攻難守,但受命為總大將的新田義貞在近畿布置了綿密的防禦陣線,讓尊氏軍難以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僵持不下的戰況到了1月10日,尊氏麾下的武將細川定禅成功整合了中國與四國地區的軍勢之後趕到近畿,與尊氏自東西兩面夾攻京都。新田義貞在淀川的決戰中戰敗,只得護著後醍醐天皇倉皇逃入比叡山,將京都拱手讓給足利尊氏,也為歷時兩年半的建武新政正式畫下句點。
然而佔領京都的足利尊氏也沒有能夠長久守住京都,僅僅一個月後,後醍醐天皇終於盼來了北畠顕家的奧州軍。北畠勢與楠木正成、新田義貞率領的朝廷軍以及比叡山僧兵圍攻京都,這次面臨易攻難守的困境的換成了足利尊氏。足利方吃了敗仗後退出京都,逃到摂津試圖重整旗鼓反攻,同時也向遠達九州的各地御家人催促出兵,然而足利尊氏還沒等到援軍,就再次於摂津的豊島河原之戰慘敗,被迫流亡九州。
《梅松論》描繪了取得勝利的楠木正成卻在此時暗中向後醍醐天皇提案,建議天皇誅殺新田義貞,並以新田義貞的首級和足利尊氏談和。楠木正成和新田義貞雖然都忠於天皇,但兩人不和的傳聞時有聞之。楠木正成認同推翻鎌倉幕府的第一功臣是足利尊氏而非新田義貞,指出足利尊氏擁有壓倒性的人望,即便戰敗流亡九也有大量的武將追隨,遠非只懂作戰、缺乏政治手腕的新田義貞能及。
然而依然沉醉在勝利之中的後醍醐天皇與朝廷公卿對此提議嗤之以鼻,完全沒有考慮這個方案。
流亡九州
足利尊氏化危機為轉機,在九州得到了少弐氏、宗像氏、大友氏支持,平定了九州的宮軍,集西國之力捲土重來,水陸兩路並進朝京都東上,並在路上總算等到了光厳上皇下令討伐反賊新田義貞的院宣。藉著這紙院宣,足利尊氏不僅解除了身為朝敵的劣勢,並反過來將新田義貞打為朝敵,自己則搖身一變成為討伐逆賊的總大將。尊氏憑此院宣,特准曾因身為北条一黨而被剝奪領地的武將們收回領地,同時下令催促全國武將發兵支持,使得聚集在足利尊氏麾下的軍隊愈來愈多。
同時,在中國地區討伐足利殘黨的新田軍數量則因倒戈與逃亡不斷減少,只能往近畿退卻,北畠顕家與其麾下的奧州兵此時又回到了東國討伐關東足利黨難以馳援,為了挽回劣勢,朝廷派遣楠木正成出陣支援新田義貞。
楠木正成向後醍醐天皇提案,不要主動迎擊足利大軍,而是遁入比叡山,採取游擊戰術與大軍周旋。然而後醍醐天皇不願意放棄京都,強令楠木正成出陣。
知道足利尊氏才是民心所望,料想宮軍必敗的楠木正成絕望地回覆:「那就請天皇下詔命令楠木正成去戰死吧。」
1336年7月,在摂津湊川爆發了決定性的一戰。足利軍擊破了楠木正成與新田義貞率領的宮軍,楠木正成兵敗身亡,留下了「七生報國」的遺言,而新田義貞則逃回京都。
眼見足利家的大軍即將進京,後醍醐天皇這才想起了楠木正成死前曾經提出的,誅殺新田義貞的腦袋與足利尊氏談判的建議。然而後醍醐天皇謀害新田義貞的計畫洩漏,新田義貞不願束手就擒,甚至與天皇兵刃相向,最終新田勢擁立了後醍醐天皇的兩位皇子:恒良親王與尊良親王離開京都,往北方經敦賀退入越前,在北陸道繼續與足利家作戰。
而後醍醐天皇則採取了楠木正成生前的策略,退到比叡山上,以盤根錯節的寺社僧徒為軍事骨幹,再加上山門所掌控的經濟力,在近畿與京都的足利尊氏軍反覆交戰。
經歷了百日以上的苦戰,最終宮方還是落居下風,無可奈何地和足利方和談。後醍醐天皇退位,讓位給光厳上皇的弟弟豊仁親王,成為光明天皇,而光明天皇則承諾會以後醍醐天皇的皇子作為皇太子,換取後醍醐天皇交出象徵天皇地位的三神器。
後醍醐天皇原本屬意的是恒良親王,但恒良親王已經和新田義貞前往北陸,最終只能讓成良親王成為光仁親王的皇太子。對於足利方而言,成良親王當初曾經作為鎌倉將軍,在足利直義的擁護下坐鎮鎌倉,也算是足利兄弟最能接受的人選。
1336年年底,新皇登基,後醍醐天皇被幽禁在花山院,足利尊氏在法學者是円、真恵兄弟的輔佐下,完成了施政方針的《建武式目》,也確立了武家政權的雛型,並就任與當年源賴朝同樣的権大納言一職。而在鎌倉,在足利直義的建議下,以尊氏的嫡長子足利義詮坐鎮,輔以執事斯波家長控制關東。尊氏雖然尚未就任征夷大將軍,但已經開始自稱「鎌倉殿」,新的幕府政治已經實質上展開,天下似乎又將迎來和平。
然而後醍醐天皇在楠木一族的協助下,於12日21日逃出花山院,並宣稱他交出的三種神器只是膺品,要求天下諸侯勤王。
光明天皇在京都,後醍醐天皇在奈良吉野,自鎌倉時代以來便沒有被解決的天皇兩統繼承問題,至此終於發展成天有南北二帝的情形,也就是所謂的南北朝時代。
南北朝
雖然名為南北朝,但其實並不像中國南北朝大致以秦嶺淮河線分成北方與南方政權,日本的南北朝僅是說明了在京都的持明院統光明天皇以及在稍微南方一點的奈良吉野的大覚寺統後醍醐天皇。
南北朝雙方的支持者各處都有,在日本從九州到奧羽形成犬牙交錯的狀況。如鎮守府大將軍北畠顕家雖然控制了奧羽,但同時也被周遭的北朝足利勢包圍。而這陣營也並非一成不變,各家族又常因繼承問題或嫡流庶流問題而各自分裂,甚至是轉換陣營。
如戰國時代依然強大的周防大内氏,本家在元弘之亂時站錯邊支持北条氏,因而在建武新政時後醍醐天皇讓庶家的鷲頭長弘出任周防守,成為了大内一族的惣領,嫡流的大內弘幸反而成了臣下。大内一族在建武之亂支持足利尊氏,但是大内弘幸的弟弟大内弘直卻跟隨新田義貞一同為宮方奮戰。而在後面的觀應之亂,大内弘幸和兒子弘世卻跳槽南朝,最終擊潰了仍然支持北朝的鷲頭奪回大内一族的領導權。
又有如在九州,大致呈現九州的南朝忠臣菊池氏和九州三人眾少弐、大友、島津氏對峙的情形。然而之後幕府設立了九州探題,和少弐、大友、島津氏在九州的利益衝突,造成不合作的情形,後來時任九州探題的今川了俊更是直接謀殺了少弐氏當主,導致少弐氏轉為南朝方。
事實上足利尊氏和足利直義兄弟後來陷入對立,爆發觀應之亂,尊氏陷入困境時也曾經轉換陣營捨棄了北朝天皇與南朝和解。因此南北朝陣營其實是一個流動的概念,而非二元對抗那麼單純,支持南北朝很多時候更像是一個用來對抗敵對派系的藉口,來美化自己的真正目的。
北畠顕家再次上京
在豊島河原之戰擊潰足利尊氏的北畠顕家,因為足利義詮與斯波家長在關東騷擾後方而很快返回陸奧,沿途還一路擊潰了東海道上擋路的足利一黨。
回到陸奧的北畠顕家不僅需要面對周遭的足利軍攻擊,他在陸奧的統治也需要倚靠陸奧的國人眾,如白河莊的地頭結城結城宗広、親朝父子以及信夫莊的地頭伊達行朝等人,就在北畠麾下出任要職,擔任八名評定衆中的兩名。
因此雖然北畠顕家收到了父親北畠親房的支援請求,又收到後醍醐天皇急速上京的綸旨,他卻深陷敵軍重圍,難以出兵,直到1337年北畠顕家才稍微解決眼前的問題,騰出手出兵上京。時至8月,他發兵號稱10萬人離開奧州,擊破小山氏,又逼得宇都宮氏降伏,最後攻擊鎌倉。
12月底,在鎌倉的戰鬥中,足利義詮的執事斯波家長兵敗身死,以足利義詮為首的足利一黨包括上杉憲顕、桃井直常、高重茂放棄鎌倉逃往房総半島。
根據《太平記》,奧州軍一路掠奪物資西進,關東地區在奧州軍離開之後草木不生,將奧州軍描繪為毫不知恥的蠻夷之軍。連立場偏向南朝的太平記都批評了奧州軍的軍紀,顯示出北畠顕家在陸奧孤立無援補給不足,非得靠著現地補給才有可能作戰的困境。
北畠顕家在鎌倉和新田義貞之子新田義興合流之後,於1338年1月朝京都前進。足利尊氏則指定上杉憲顕接替戰死的斯波家長作為關東執事,石塔義房作為奧州總大將,由兩人輔佐足利義詮主持在鎌倉與東北與南朝軍的作戰。
5月,上京的北畠顕家在和泉戰死,再也沒有能夠回到陸奧的領國。7月,新田義貞在越前作戰時被無名小卒的流箭射中戰死。
南朝大將接連戰死,於是在8月,足利尊氏就任征夷大將軍,室町幕府名實兼備,尊氏正式以幕府將軍身分執掌政權。隔年1339年,後醍醐天皇駕崩,天皇之位由義良親王繼承,是為後村上天皇。雖然戰亂仍未徹底結束,但北朝已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大概有十年的時間,室町幕府在鎌倉幕府維持著大致上的秩序,由足利義詮控制的鎌倉也持續了近10年的和平時代,直到觀應之亂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