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當銷售外幣計價房貸，波蘭銀行業面對的千億危機】

就像許多人一樣，波蘭的許多家庭也夢想買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當他們向銀行申請房貸時，銀行向他們推銷了一個特別的產品，用瑞士法郎計價的房貸。

儘管波蘭在2004年加入歐盟，但是並沒有使用歐元，而是持續使用自己的貨幣茲羅提（PLN），但是瑞士法郎比茲羅提穩定，瑞士的利率也比波蘭要低，所以這聽起來像是一筆好交易。

「那包裝成市場上最好的機會。」Marek Rzewuski在接受《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採訪時說：「瑞士法郎非常穩定而且受歡迎，我們知道很多人都這樣做。」

2007年時，隸屬於中間偏右的公民綱領黨的Donald Tusk當選總理，他承諾波蘭會在四年內加入歐元區，這讓波蘭人更有信心承作瑞士法郎計價房貸商品，那一年有一半的房貸是那樣的商品。

「即便用外幣計價的房貸不是標準流程，但是人們的想法是我們要加入歐元區了，所以風險很低。」法國巴黎銀行波蘭子行的監事會榮譽主席Józef Wancer說。

一開始不是每家銀行都在推瑞士法郎計價房貸，ING銀行在當地子行的執行長Brunon Bartkiewicz甚至遊說主管機關禁止這樣的商品，但是在遊說沒有成功之後，這家銀行也加入了行列，「因為如果我們不提供這樣市場上的主流商品，就會被邊緣化。」

根據波蘭監理總署（KNF）的統計，波蘭銀行總共承作了34.7萬件瑞士法郎計價房貸，合計約是143億瑞士法郎。

只不過，房貸是30年的商品，誰也說不準這段期間會發生什麼事，像是2008年的金融海嘯。

在雷曼兄弟宣布破產，金融市場陷入谷底時，許多投資人轉而將資金湧向瑞士法郎，導致其價值大漲，原本1元瑞士法郎可以兌換約2元茲羅提，後來一路升值到超過4.5茲羅提，對當初申請房貸的家庭來說，他們所需要背負的債務宛如瞬間翻倍。

其他中歐和東歐國家也有類似的問題，但當地政府很快地介入，匈牙利政府在2014年強制銀行把價值120億元的外幣貸款轉換成匈牙利福林（HUF），克羅埃西亞政府在2015年也採取了類似行動，儘管那讓銀行付出了10億元虧損。

相較之下，波蘭政府沒有採取行動，當瑞士法郎計價房貸火紅的時候，他們沒有發出警示，當問題開始產生時，他們也沒有出手制止。

2015年時，瑞士政府決定將瑞士法郎與歐元脫鉤，讓前者再度升值二成，這時候波蘭政府準備出手了，他們草擬了法規，準備強制銀行將房貸從瑞士法郎轉換成茲羅提計價。

波蘭政府的草案估計將讓銀行損失95億茲羅提，而那時已經有某些房貸戶不堪債務向銀行提訴，結果銀行取得了幾次勝訴判決，所以他們積極遊說反對政府的草案。

但後來情勢卻急遽逆轉。2019年時，歐洲法院（European Court of Justice）發布了對房貸戶有利的初步意見，而波蘭法院也陸續做出對房貸戶有利的判決，這時銀行業想要政府立法「保護」他們，但卻已經與情勢相違。

現在波蘭監理總署發出了警告，他們說如果房貸戶繼續勝訴，有些銀行可能會因此倒閉。

「我的責任是發出警告，因為假裝什麼事都沒有，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監理總署主席Jacek Jastrzębski說。

事實上真的有銀行不堪虧損，波蘭第十大的格廷諾布爾銀行（Getin Noble Bank）在2022年九月接受政府紓困，總共花費103億茲羅提，是波蘭自蘇聯時代以來代價最高的紓困案件。

對波蘭銀行業更不利的，是當地法院的判決趨勢，他們已經以銀行業「濫用匯率」為由，宣布將數起房貸契約作廢，而後來的訴訟爭點更延伸到在房貸契約作廢之前這段時間，銀行是否有權向客戶收取利息。

波蘭銀行已經提撥了300億茲羅提來賠償瑞士法郎計價房貸的可能損失，但如果連利息都不能收取，最終的賠償金額可能高達千億，根據當地銀行業者表示，在最糟糕的情境下，可能有多達五家銀行會瀕臨倒閉。

「如果人們可以免費取得他們的房子，不用為資金成本付出任何費用，也不需要承擔任何風險，那這個系統將無法正常運作。」mBank執行長Cezary Stypułkowski說，該銀行是德國商業銀行（Commerzbank）的子行，在去年九月為瑞士法郎計價房貸提撥了4.9億歐元的準備。

曾在銀行業工作，現在是波蘭政府開發基金總裁的Paweł Borys也認為，法院不應該認定房貸戶可以拿回已付出的利息費用，「如果你說的是正義，那這跟正義一點關係都沒有。」

就連金融主管機關都抱持類似的看法，Jastrzębski希望法院可以考量波蘭的經濟情勢，降低銀行業崩潰的風險，「消費者權益保障已經變成像是自我吞食的蛇，最終將會是銀行客戶得要為混亂付出代價。」

另一方面，隨著俄烏開戰、物價上揚，房貸戶已經付出了很高的代價，當地的通貨膨脹率一度來到近18%，是26年來的新高，波蘭政府在去年七月時，宣布暫時赦免房貸還款八個月。

「銀行危機加上能源危機和地緣政治情勢，將會變成一場災難。」Jastrzębski說。

不過波蘭銀行業或許是自身難保，屬於右翼的當地執政黨比較偏消費者，甚至要求銀行要提高對存款戶的利息，尤其波蘭在今年秋天將要改選，執政黨更沒有退讓的空間。

「我擔心政府要如此對待這個產業，特別是在選舉年時，對銀行開刀可以吸引在選民間的受歡迎度。」在華沙經濟學院任教的經濟學家Jakub Karnowski說。

在波蘭政府口中，對格廷諾布爾銀行的紓困只是單一事件，不會造成系統性風險，這從沒有造成銀行擠兌的現象可以得證，但是其他專家沒有那麼樂觀，他們擔心銀行業可能要面對如同一九九零年代時的危機，規模沒那麼大的銀行將面對一波整併。

「負責審慎管理波蘭的人，從來沒有妥適地衡量消費者成功挑戰銀行時的風險。」BGK銀行執行長Tomasz Mironczuk說：「一旦匯率或利率上升，就會激發客戶提起訴訟的動機，還有律師的報酬。」

根據統計，房貸戶對銀行提告、指控其濫用合約的案件有超過13萬件。

六月中時，波蘭銀行業迎來最不想要的結果：歐洲法院認定，在當地法院已經認定外幣計價房貸契約存有「不公平條款」時，銀行沒有權利要求客戶支付利息，歐洲法院判決也准許客戶在波蘭當地提起訴訟，要求銀行返還相關利息費用。

波蘭監理總署隨即發表聲明表示，歐洲法院的判決「從波蘭銀行業和整體經濟來說，都會造成負面影響，就連從法律確定性、公共利益和社會正義的角度也是如此，這會讓一小群借款人以免費信用的形式得到較好的待遇。」

不過主管機關也表示，當地銀行業已經預期不利的判決結果，所以提撥了較高的準備，目前資金和流動性充足，不過這會降低它們在綠能轉型和協助烏克蘭重建上提供融資的能力。

面對未來，沒有人說得準最後會如何收場，ING銀行執行長Brunon Bartkiewicz說：「我們就什麼是不當銷售開始辯論，以決定每個外幣計價房貸案件中是否有濫用行為。我真的不知道我們怎麼走到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