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Virabhadrasana

⟪戰士一式⟫

弓箭步，前腳膝蓋約於腳踝上方，上身直立在不前後傾的骨盆上，雙手旁伸，再上舉至頭頂，臂找耳朵，掌心相對，十指有力。雙肩下沉，頸正位。 吸氣時，肩關節使個眼色，十指就往天空延伸，亦感受著胸椎兩旁的肌肉。總是維持向下扎根的骨盆以下，像個穩定不動的平台，如英雄的意志，弓箭的弓；軀幹支持著上半身去找天空，如英雄的理想，弓箭的箭。如此，在同時往上及往下的箭頭之間延伸。

戰士一式是紗娜在今天這節瑜伽課中，印象最深的體位法，這似乎讓她想起了一些過往。昨晚才在翻閱幾年前的日記，腦內回憶像剛拿獎的最佳演員，活靈活現的再演一遍，於她眼前重複播放，猶如再次身歷其境。

⟪紗娜的舊日記⟫

3月24日

民宿闆娘說她本來要聯絡保險人員，但清理我房間、四層樓梯的過程，覺得看起來像命案現場似的，「血是用噴的對嗎？」她看起來比我還驚嚇。「妳很幸運！剛好昨天她們三個人來，可以即時處理。否則如果只有妳自己在這，還要跑到隔壁求救，一路上的血漬難清、也會耽誤時間！妳很幸運！」我知道啊，大家都算是這事件的貴人。 司機小姐原來是有可能來接民宿工作的，但經歷昨晚的事，大有影響。 闆娘跟我討論床單的清潔問題，還有要趕緊找人來重新油漆房間的牆壁。 我對於受傷一事帶給她的種種損失、不便、困擾與驚嚇，雖然感到很抱歉，但也不太能做什麼。 我跟她的友誼就像她跟這民宿一樣，很新鮮才開始不久。我們所要面臨的考驗是不相上下的。我的長租令她驚喜，緊接著我又給她投下震撼彈的考試。 「妳現在需要人照顧。」她語重心長，很希望我能找到方法，讓自己和她都安心。 「男友今晚會來跟我同住，至於住幾天，還要再看看。」我說。 闆娘希望我換到隔壁棟的房間，以利原房間的油漆工程。 我以為今晚就要換房了，趕工打包行李。這不容易。只有右手能用、月經來感到疲累、物品四散各處，邊打包還得邊記憶收納在哪些袋子中。 終於勉強完成，累爆。 晚上十點，男友從中部趕來了，沮喪的說，他錢包掉了，身家全沒啦。 闆娘說怎麼可能叫我今晚就搬啦！ 開始使用乳膏小姐給的中藥膏。她介紹了“乳膏販員”給我認識，負責幫我解說用藥事宜。我和她在Line上討論與詢問。她建議一開始每兩個小時就換藥一次，幾天後逐漸改成每四小時、六小時、八小時換一次。每次得將舊藥都清理乾淨。

這過程很痛，我自己也做不來，完整換好一次幾乎是一節課的時間。感謝男友的慢工出細活、高專注力工作、細心耐心與愛心。他從自己手機中挑了幾個幫助放鬆的小短片，例如經文唱頌、靜心引導、正面影音文字、地心文明介紹影片，那些具療癒性、鼓舞或放鬆的類型。我每次換藥時都需要看，不想在換藥時看著傷處。音樂幫助了我，透過這樣轉移注意力到正面訊息上，我才能減輕壓力的換完藥。 3月25日

經痛。 我過去只有偶爾經痛，而且都是微弱程度。而這次很不舒服。我常常只想待在上休息。經血像咖啡色，甚至有點黑。這根本是排毒不是經血。 關於我的跌倒只有左手掌顯現受傷，其它地方幾乎沒任何跡象，我感到頗神奇。但這還只是剛開始。 乳膏小姐和司機小姐透過朋友跟我算中藥膏和包紮敷料的代購費用。 3月27日

闆娘很關切男友能不能繼續留下來照顧我。跟我討論他住宿費的算法。我原訂的退房日是４月７日。這期間也需要回診幾次。我確實感到需要男友，男友目前也沒有綁死的工作。於是我跟他說，他的住宿費用我會負擔。 最後，猶豫完的男友決定，就和我一起待到退房日。另由於他遺失的錢包未回，三餐費用也是由我出，雖然說，配給金額很少。 我發現我高估了我自己。其實我很脆弱。很不勇敢。 3月28日

手心是個小宇宙。肌肉骨頭節締組織、筋膜腱帶血管神經，密麻的線路分布，互依互連的網絡，各種感官知覺都能產生。 “無用”的感覺又出現了。因為許多事都要靠別人。但「無用」這個主題我2008年“修”過，所以，好吧，就再無用一次。 3月29日

開始嘗試與手聯繫，請手跟我對話、指引我。 哭。 原來「被照顧」也是需要學習的。學習如何自在接受別人的照顧。心態上的平衡很重要。不要再不好意思、心生愧咎。我沒有錯。我不是對的也不是錯的。 痛形成的壓力，原來是這樣的。「忍受」是一種壓力。 我看見自己的斤兩只有多重。

3月30日

今天首度跟朋友們提到了我手受傷的事。 晚餐吃完離開小吃店時，我沒注意到玻璃自動門而一頭輕撞上去，受傷的左手側背也有一點壓到。我驚訝，原來我又累又笨又呆，注意力不知該說是放鬆或較渙散，減少對外在的戒備。一方面因為身心某種層面來說的鬆掉或鬆懈，一方面有意的放掉專注力，所以身心和意識來到靠近類冬眠般的低水平，任由男友照料引導生活中的一些細節。

今天，跟我的手合解。請她原諒我，我也要減少抱怨。

必得發展直覺！我的醫學知識只跟常人一樣，沒認識幾個專家，手隨時隨地發生的細節不可能都有人能解。很多的決定要下。比方說換藥時，舊的藥要清理到什麼程度，怎樣才算乾淨；是否仍要使用中藥膏；滲血情況如何算是正常；跟貼身照顧的男友意見相左時怎麼辦……。自己的身體必須要問自己！

3月31日

打電話問以前的同事（護士），關於抗生素該吃多久。她說有紅腫熱痛就要吃。 那我到底得吃多久？身體都接受嗎？如何做算是信任身體？

受傷位置在手心，往上下牽連到指頭和手腕、手臂，整條手。整個左肩。加量工作的右手除了需要適應、加強能力，還漸漸形成代償作用。少了一隻手，很多事都不能做，尤其是各種運動。身體的平衡性也受影響。

⟪大自然⟫

瑜伽老師敲了一下迷你小缽，表示今日的體位法做完了，要進入一段小小的冥想練習。 缽聲打斷了紗娜腦中紛飛雪花般的無邊思緒，跟著導引進入冥想後，當年勇當年憂的日記內容不再放送，卻似乎進一步鑽進回憶的精髓中去繼續遨遊。朦朧之中，紗娜已不記得故事是如何接枝，變成踏上新的未知旅程了。

仔細一看，紗娜站在濃密森林中的一角，潮濕又溫暖的體感，陽光將森林中的一切映照出鑽石般的豐富光線、色彩、陰影、質地，美不勝收。 但紗娜完全迷路。手足無措之際，一個人影閃過，紗娜追了過去，那人就立刻停在她面前，嚇得她馬上後退幾步。定睛一看，似乎是個土著，全身結實有力，不像森林王子，倒像泰山戰士，正全無保留的看著她。雖然他讓她感到無邊清澈的全無保留，但她瞬間覺得自己好像也被看得全無秘密了，而且除了全無保留這四個字，再無法做出對眼前土著的任何形容。「透明到令我腦中也空白了嗎？」這是她勉強能擠出的想法。 此時，兩人身旁小溪的水流聲中，突然飄出聲音唸道：「我好無用，也很無知。」紗娜嚇了一跳心想，「為什麼它會知道我心中的疑惑呢？」

土著開始對著紗娜嘰哩呱啦講了一串話，像是在回應她的疑惑，又像在另啟一段新的話題。她很快發現土著說著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就放棄去聽，只是注視著對方的嘴形快速變化著，搭配其語音及環境音，如同看聽一場用嘴吧指揮的交響樂。 看著看著，聽著聽著，像有畫面從土著口中遊竄出來，有劇情有動作也有台詞，演述著一個小故事，不知是此刻新接收到的，還是紗娜很久以前曾聽聞過的只是她忘了：

美洲原始部落裡，獨自住在沙漠裡的女人 ，這裡只有她在 。她遍尋骨頭， 野狼的 。把它們按照原架構排列。悉數蒐集完整後 ，朝這副骨架唱歌 。肌肉、血管、皮毛……開始生長，直到還原成一匹狼所需的一切 。這匹狼甦醒過來， 她對牠吹口氣 ，狼隻朝遠方奔去 ，不久後 ，回來一位美麗的女子。

紗娜還在想著那女子日後可以開的一切。如果那就是自己的始祖原型，可真是美好呀！然而自有記憶以來，先天不良後天失調，恣意妄為的走到今天，也早已將志願放到那自己亦不知其所以然的人生意義蛋黃區，倦膩了外圍蛋白無聊的一切，眼巴巴望著核心方向。是傻是痴，是慢是疑，心意在前進後退中還勉強算是堅定得下來。

此時森林深處的蟲鳴聲大響，比交響樂還交響，聽起來卻是唸出以下內容： 「人們忙著在颱風外圍環流裡被捲入、旋轉、無重力、抓取各種紛飛的塵土，較少人只想直入颱風眼。颱風眼應該很無聊，沒有被風雨捲起的功名利碌、各式娛樂和麻藥。 但我現在知道，外圍環流也是很好用的過渡期、避風港、庇護所。有覺知的待下來與離開，可以促進自己與眾生的關係、消融一些自以為是的分際、以理解的新目光看待人們。」

紗娜又嚇到了，那蟲鳴唸詩班竟然在接續說出她心中所想的內容！土著又開口了，看來只要大自然唸詩班有＂代言＂，土著就會回應，他讀取的是代言內容，而非紗娜的OS。這回她很快進入維基解密狀態，＂讀懂＂了土著所說： 「坐騎中大型動物是相當棒的骨盆運動機會，讓身體中央與重心跟著動物的行走頻率一起律動。動物身上不會設有把手，攀附動物成為必要。那些需要信任感的剎那，從牠感受到你流動溫暖愛意的手心開始。」

而騎大象的韻律感，使紗娜想起一件往事。「韻律感要怎麼教呢？」這句話曾飄盪在教室中，對她來說聽得記得一清二楚，彷彿一句通關密語。很好的問題，以及，很好的探索之旅。 她曾看見一名五十歲女子在演說的過程中，活生生全然與內在一致的說話、身體語言和韻律，協同一起表達了完整的她，極富魅力與吸引力，她看得入迷。 曾有一天，看著紀錄片“解放前衛”裡，藝術家吳天章作品中，年輕女子輕巧柔軟又規律的擺動身體，形成一種曼妙的行走姿態，那動作和音樂紗娜至今仍記得很清楚。以前大概曾偷偷嘗試模仿她的動作，卻完全學不來。現在紗娜明白這組動作如何來得自自然然，並且它不需要經過舞蹈訓練，反而它需要經過“不要”訓練，也就是鬆脫關節，讓這鬆脫的概念自然的延伸到整個身體。

她自從國一被間接宣判沒有舞蹈細胞後，認同了自己動作像機器人的想像。或許因為如此，多年之後，舞蹈和肢體律動反而成為她所熱愛的事情。

⟪nature yoga⟫

缽聲再度響起，代表瑜伽課堂中的這節冥想結束了，要直接進入大休息。紗娜還感到迷迷糊糊，只記得自己從做體位法時，就斷續隱現的飄起關於過往的印象，然後思緒繼續於結束體位法後的冥想時間中漫延醱酵，在各種胡思亂想或奇思異想中，她感覺暫時脫離了當下時空，滑入陌生維度。 但當躺下開始大休息，她腦中的世界就沉澱下來，寧靜的度過大休息，沒什麼念頭。

當叮嗄聲悠然響起，大休息結束了，大家按指示慢慢起身回神，圍坐成圈。照例，自由分享今日的體驗所得、心情或期許。紗娜突然感到思緒異常清晰的分享著。

「謝謝老師今天帶我們做了大自然瑜伽，以帶有象徵性的動植物和大自然元素為起點，擴展瑜伽練習的向度。我認為，觀想能力與保有天真的玩耍特質也是重要的。

「今天課程中的導引，我特別記得的是老師說：✱『身體左側和右側感受到的呼吸性質有何差異嗎？』『你能不能在背部感覺到呼吸？』✱

「我會選一個今天做過的自然生物做為我的冥想元素，那個擁有我目前所欠缺的品質或能力的對象，把它當作接下來一週的力量元素，觀想它的品質，與它能帶給我的力量連結，帶著這份力量行動與思考。

「我覺得身體像是整個大自然的一部份，可以感覺到自體的呼吸、大自然的呼吸，而這全部都正在被呼吸著！一個單細胞有它的呼吸，山川日月也有它的呼吸，而整個宇宙連同生活其中的萬物一起被吸氣被呼氣，一體浮沉、換氣、排氣、龜息……周而復始，沒有什麼真的消失了，也沒有什麼真的一成不變。」

✱✱裡的句子取自這本書：

正念瑜伽：結合佛法與瑜伽的身心雙修/Frank Jude Boccio/橡樹林出版/2005.6.17／Mindfulness Yoga-The Awakening Union of Breath,Body,and Mi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