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5/28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34金曲雜談

前言

2023年金曲獎仍然鬧出許多風波,不管是表面的搬錯獎事件或是最佳台語歌手、專輯的爭議、長年的獎項分類問題等。另外對我來說許多入圍作品的品質之高,已經到哪一個得獎都不意外的程度了。為了避免文章拖沓,本篇文章不詳細分析作品與歌手,也暫不介紹各種音樂名詞。只挑出一些比較驚豔的現場演出,順便聊聊一些歌手跟個人對金曲獎的感覺。

金曲演出

首先最讓我意外的是葛西瓦的Secalivatan。不僅是因為歌手本人的聲音與節奏感,或拉美舞曲與排灣族語合拍的驚喜。而是這次現場演出所做的改編讓這首歌有了很不一樣的風貌。原曲是穩定的雷鬼節奏,現場演出版則改成了3-2的Clave。而且這個Clave的最後一拍,剛好對接原本的第四拍。讓歌手可以用原本的唱法,卻產生不一樣的律動。同時也是拉美舞曲節奏的一種創新運用。

另外個人認為製作上最完整的是A-Lin的歐陽菲菲組曲。作為致敬型曲目,其沒有單純照搬七、八零年代的昭和編曲演出。而是從九零年代台灣抒情歌出發,經過City-Pop、Funk、70年代末歌謡曲、Disco、再到《這樣甜蜜活到底》的七零年代初歌謠曲。將現場時光倒流般回到那個歐陽菲菲在日本紅白歌唱大賽舞台上成為傳奇的那個1972年。更難得的是歌手也從一開始的RnB唱腔一首歌一首歌的不斷貼近原唱的唱腔。這場演出除了編曲在原曲特色以及情緒推展的高度把握之外,更是歌手聲音彈性的實力展現。

金曲歌手

關於最佳新人,洪珮瑜的《明室》是當中最像「新人專輯」的作品,也讓我感受到製作人選曲上的良苦用心。直白的說,其他入圍者的專輯在概念設計與演出的成熟度都高於《明室》,或者說其他專輯都讓人一聽就懂是在玩哪種音樂,而且也都玩得滿溜的。甚至如阿布絲的《ABUS》在客觀的作品水準上對我來說是稍稍高於《明室》的。不過這同時凸顯了洪珮瑜以外的入圍作品的問題:我不容易想像他們的發展潛能,彷彿之後也不會有更突出的作品了。

洪珮瑜作為非創作歌手,《明室》這張專輯用各種不同曲風的嘗試,讓我感受到的是其聲音裡渾然天成的音樂性以及一些明顯的音色短版。比如《你是自由的》中,搖滾樂剛硬直白的唱腔裡共鳴不足導致的穿透力低下的問題;甚至是主打歌《不在一起就不會分開》裡音色變化稍嫌不足,導致情緒堆疊不夠的問題。當然這不表示他的歌唱實力普通。洪珮瑜在十年前歌唱節目上在音量與音色的把控上就已經展現極高的天賦,簡單的說每一句歌詞內部以及歌曲整體來看都可以有完整的旋律線。這十年間的舞台演出經歷也讓他的聲音底子成熟許多。天生的聲線以及自然、音樂性的語氣已經足以打動人心。但是諸如共鳴區域轉換、聲帶閉合的控制以及重音、漸強等音樂安排都讓人覺得還可以做得更多、更細緻。有興趣的可以跟作曲徐佳瑩的不在一起就不會分開比較一下。要注意的是每個人有各自適合唱法,也不是說洪可以完全照徐的唱法。唯一不可否認的是徐在這個DEMO的歌唱安排的設計密度是比洪的版本高的。

總體來說,《明室》這張專輯除了是入圍作品中唯一能全方位展示歌手的作品之外,也讓我對其歌聲成長有很大的期待。在「潛力」指標上,洪珮瑜絕對應該拿最佳新人。也期待她兩三年之後可以成為做到逐字逐句都可以有所設計的頂尖歌手。順帶一提金曲獎隔天推出的新版《踮起腳尖愛》技驚四座,隱隱已經有歌后的架勢了。不管是「微笑忍耐」的表情、「眼眶轉紅」的迸發出的哀傷、還是最後兩次副歌堆疊出的哽咽、吶喊都真情流露、直指人心。

另外談一下HUSH。獎後評審團主席陳建騏受訪提到「評審團認為用比較少的技巧,卻更直白的呈現自我,也是一種恰如其分,也是一種能力」。這確實不失為一種標準,我可以理解評審團提到的那份直白,這種風格甚至讓我聯想到尾崎豐。但這也凸顯了金曲獎的一個問題。留後再說。這邊純粹想推薦《都會愛情三角習題》。因為是男歌手的獎項,當初都是特別上網找現場演唱的影片來看唱功,HUSH的部分第一首遇到的就是這首《都會》。

復古風格的歌對我來說一直有一個困境:「如果做得跟以前一樣,那我聽以前的歌就好了,為什麼要聽這些『新的』復古歌?」甚至很多時候畫虎不成。還好《都會愛情三角習題》是一個成功現代化的復古歌曲。由日本傳奇製作人亀田誠治編曲,不意外能如此嫻熟的運用City-Pop以及80年代偶像歌謠曲的特色又不落俗套。

簡單提一個聽點。傳統City-Pop的節奏特色是A段人聲的進歌點都是第二拍前的切分音,人聲重音在二四拍;B段開始進歌點會突然壓到第一拍上,人聲重音則變成一三拍。相較之下Funk的音樂基底重音則是穩定的在二四拍。所以B段開始人聲做的節奏轉換,在與音樂節奏的映襯下,就會有讓人突然搖起來的舞曲動感。同時也是這個曲風的醍醐味。幾年前爆紅,當今無人不曉的《Plastic Love》就是這個節奏型的經典款。

《都會愛情三角習題》則是差不多每一句的進歌點都會換一次。更絕的是這首歌第一拍的進歌點是第一拍前面的切分音,第二拍的進歌點才是在正拍上,與傳統的做法完全相反。兩個技巧讓第一次接觸的現代聽眾不會感到復古音樂與現代音樂相較之下的單調。而對於City-Pop老饕更是會有分不清第一拍第二拍在哪的趣味與動感。這種不受傳統技法束縛,反而能加以消化、活用的設計著實是一次成功的復古元素現代化。

獎項雜談

整場金曲獎讓我最意外的是《馬拉美的星期二》獲得年度專輯。並不是指專輯不好。反過來說,應該說是太好了,好到不應該得獎的那一種。年度歌曲與專輯對我來說應該是頒給最能代表那個年度的社會的作品,其對社會意義的著重讓獎項很大程度跟作品的細緻程度、藝術價值脫鉤。好比這次的年度歌曲《最好的時光》,簡單的音樂與歌聲卻能在歌曲做成多年之後以近乎無距離感的關懷回應現今社會。

《馬拉美》則跟這些社會面相完全無關,是一個完全的自我探索。裡頭用典的繁複、樂思運用的精簡都讓人覺得這不但不是面向金曲獎的,甚至不是面向任何聽眾的作品。純粹是作者對於「藝術創作」這件事的概念驗證(Proof of concept)。白話的說,這張專輯除了引用古今中外的音樂與名詞典故之外,每一首歌的開展也都點到為止,完全不會為了省點子或降低聆聽門檻而在歌曲密度上讓步。這樣的專輯當最佳華語專輯毫無困難,但年度專輯的感覺就差了一點。跟年度歌曲相比之下評選標準有明顯的落差。

說到評選標準,就更不得不提到今年的最佳台語專輯《水逆》。暫且不提同時拿到的最佳台語女歌手的部分,也不論致詞用哪種語言這種無聊的東西。今年的台語專輯至少還有蔡秋鳳的《憐朱安》、曹雅雯的《禁》這兩個強勁的對手。雖然《水逆》的專輯設計理念、歌曲本身的製作完整度以及作者鄭宜農作為台語初學者卻有不錯的咬字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作品的社會意義也很棒,但被抨擊的歌詞硬傷仍舊很難因為上面的優點而忽視。我只能猜測評審團是為了政治正確(考量作品的創作人背景而另外加分),想要鼓勵大家重拾母語創作吧。否則客觀評價上怎麼選都不會選到有明顯缺點的專輯。

單單提《天已經要光》裡的:

毋為啥人倚靠
m̄ ūi siáⁿ-lâng óa-khò
毋為啥人講
m̄ ūi siáⁿ-lâng kóng

台語母語的我,縱使從小聽各種台語歌跟電視、廣播布袋戲都毫無障礙。這兩句歌詞還是讓我生平第一次必須查歌詞的意思。若暫且跟隨主流意見把「為」翻成「向」。以個人語感來說,「毋為」兩個字是一白一文,顯得突兀。應該改成「不為put-uî」或「毋向m̄ hiòng」。但這樣的翻譯表示的是說話者的主觀意願而不是客觀限制。而歌詞所謂「不向他人依靠」究竟是指不想向他人依靠還是無法向他人依靠?從整首歌的意思來說應該是指歌唱者失去了母語,想找回時卻沒有人可以依靠,也沒有人能和他講了,是客觀限制。再配合比較文讀的說法應該可以把「毋為」改成「能對lîng tuì」,進而改成激問句。一方面意思更清楚,另一方面也符合前一段憤怒的心情。當然白話的改成「無人通倚靠bô-lâng thang óa-khò」也是可以。

對我來說,最悲哀的絕對不是像鄭宜農這樣的優質創作歌手回頭用母語創作。反而聽到這些創作理念跟音樂完整性都很高的作品應該感到雀躍,為其鼓勵。也不是廣大鄉民只會說人家沒有用台語致詞。最悲哀的是我沒有辦法找到任何文字作品來支撐我對歌詞的指正。學生時期英文老師在改句子時總是和我們說「只要找得到報章雜誌兩個以上跟你一樣的寫法就算對」。《水逆》這張專輯的歌詞給我的問號,我又要上哪找答案去?或許這張專輯的用字反而是我所不知道的生冷文學用法也說不定。

頒獎制度跟分類制度倒是真的有許多值得討論的餘地。年度歌曲跟專輯的評選方向是否能如此歧異?頒獎時要不要全然客觀的判斷作品好壞?語言跟性別分類還有沒有實益?這都沒有非黑即白的選擇。嘻哈(熊仔、熱狗)跟藝術流行(青峰)兩種截然不同的作品互別苗頭毫無意義。也沒有人想看到一個流行音樂專輯底下為了顧及各種語言而入圍十幾個作品,最後又只頒獎給其中之一。台灣的歷史背景又很難現在的主流音樂獎國家比較,最痛苦的是我們如何處理過去百多年來的語言清洗。

不過金曲獎作為台灣流行音樂的宣傳招牌,今年又是我第一次認真聽了一些入圍作品,收穫確實豐富。只能說台灣的流行音樂是生機蓬勃、放眼國際的。不少作品拿到歐美去比較都絕對不差(日韓的封閉市場倒是先不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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