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六州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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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來自我喜歡的一首賀鑄詞《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蓬。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開始只有我、陸沉(越客)和一凡(無擇)三個人。有次說起要不要一起開公眾號,陸沉不願意,一凡無可無不可,我手快註冊一個,沒發幾篇就停止了,那時大家在其他平臺都有帳號,我在知乎,一凡在微博,陸沉在豆瓣,半年後一凡用了十年的微博號被消失,陸沉寫著寫著,被豆瓣日益天馬行空的發表要求搞得心煩意亂,乾脆註銷了事。

那是2021年底,接下來一年大家被看起來不可能停止的浪潮折騰得精疲力竭,但突然間,一切都好了,就像從沒有發生過,留下我們三個失憶的人面面相覷。

一個月前,陸沉發消息給我:“一起開個公眾號吧,怎麼樣?”

我當然覺得奇怪,想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主意了:“你不一直覺得公眾號對寫作有害嗎?”

“不,我的想法一直是公眾號對向內的寫作有害。”

“向內的寫作?”他這個人,總喜歡做些奇怪的區分。

“我認為寫作有兩種:一種向內的,是自己想寫不得不寫的;一種向外的,本質是資訊交流。這些年我寫了很多向內的文字,現在我想試著寫寫向外的文字。”

“為什麼不把那些向內的文字發表呢?”

“我發表了一部分。剩下那些向內的絕對坦誠的文字,只適合給自己看,一旦發表,豈非成了有意流傳的日記?”

“難道有什麼秘密不成?”

“倒也不是什麼秘密,只是那些話被人看到我會很難為情,就像脫光衣服示眾,雖然人們對你的身體並無興趣,但要是自己主動脫光,就成了嘩眾取寵,我是這麼想的。”

我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現在不再追求向內的文字了?”

“不,不是這樣。我還是覺得向內的文字最為自然。但自然是這樣一種東西,你越想靠近,就離得越遠。更何況,自然和習慣很難區分,就像真誠和作偽很難區分。”

“真誠和作偽很難區分?”

“我們都曾偽裝真誠,不是嗎?”我想像他現在的樣子,好奇他這時具體想到什麼。

“那你想寫什麼向外的文字呢?”我接著問他,“總不會是通俗文學吧,你不一直瞧不起通俗文學嗎?”

過了好一會,他連續發了好幾大段文字過來:

“我從來沒有瞧不起通俗文學,我討厭的是那類不坦誠,只會利用虛榮、慕強、名利等情緒吸引讀者的通俗文學。中國文學史上的雅和俗,分界線到底在哪裡,恐怕每個時代都會有不同答案,《紅樓夢》在清朝是俗,是不入流的小說,現在是雅,詞在宋代是俗,尤其本色當行涉及情愛的婉約詞,不少士大夫羞于談論,現在是雅,外國文學的話,《堂吉訶德》問世時被當作拙劣的騎士小說,即使莎士比亞,為取悅觀眾都有不少俗的內容,現在卻被添上那麼多深意。”

“通俗也好,嚴肅也好,得有多麼自大才會覺得只要想寫就能寫出來。日本有所謂中間文學,指既有流暢易懂的故事線,也有可深層次探討的文學價值的一類作品,渡邊淳一、司馬遼太郎、東野圭吾都屬於這類作家,川端康成也寫過《東京人》這樣可以歸入中間文學的作品,如果將範圍擴大到日本之外,毛姆、格雷厄姆·格林、雷蒙德·錢德勒、約翰·勒卡雷,也可以歸入這一類別”

“我無意做一名文學史家,如果可能,我更想做一名文學記者,鑒於艾德蒙·威爾遜也這麼說過,說這話就有了自我誇耀的風險。所以寫作是多麼容易產生誤會,我能把握的,只有坦誠面對自己,面對讀者,試著寫些向外的文字,無論雅俗。”

“我有時覺得慚愧,這麼多年只是讀書,很少寫過什麼值得讀的文字。這些年寫了幾十萬字,多數是向內的,足夠說明我的恐懼——我害怕自己其實寫不出什麼值得讀的文字。所以,我想寫些可以坦然給人讀的文字。此外,我不僅想寫出好的文字,還想不被人認出來,兩者同樣奢侈。我想起你之前有過一個公眾號,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在上面寫。”

在我,每年都有做自媒體的衝動,然而天性憊懶,想到一篇文章要貼好幾遍就打起退堂鼓。另一方面,我認為寫作者和自媒體運營者,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自媒體更講求時效性,才會有“蹭熱點”的爭議,如果更新頻率太低,很難滿足讀者需求,如果更新頻率太高,又會持續不斷消耗自我。因此,我想最好找多幾個人一起寫,如果能兩三天更新一次,每週3篇以上,應該可以和讀者交流的同時,保留更多寫作者的自由和喜好。

第二天,我給一凡看陸沉發過來的文字,談了我的想法。他沉默半天,最後說試試看吧。一凡性格,從我認識他開始,十多年沒變過,我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也好奇他會做出哪些嘗試。

之後兩周我因事去X市,和一位許久未見的老友吃飯,說起在籌備公號,他覺得很有意思,也想加入,他有個正讀小學的孩子,想記錄他的成長,特意開公號有些刻意,更不願讓人知道他們的實際情況——這年頭,在網路暴露現實生活成了一件危險的事,於是有了珠江市和珠江小學。

接著是任公子,每回見面都說要寫一部長篇架空小說,“就像《冰與火之歌》《魔戒》,或者《銀河英雄傳說》。”那時我想“糟糕,以他完美主義的性子,標準定這樣高,大概永遠也寫不出來了”。

他知道這件事後,和我說已經寫了幾十萬字,我非常吃驚。“很多是草稿和設定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故事大綱、人物小傳和樣稿給我看。讀完我確定他是認真的,倒是我怕耽誤他,問他為什麼不去起點或者其他網站。他解釋說,一是前些年的合同事件,不想辛辛苦苦寫完發現署名權都沒有,何況小說風格和起點也不搭;二是寫得慢,幾年才積攢了這麼些,做不到每日更新;三是沒寫完,不知道能放哪裡,也不想倉促發表,不如先放我這裡看看反應,也許能督促他保持節奏寫完。

這樣我們有了五個人,就像一場倉促準備馬上就要開始的行為藝術,又或許是幾個老朋友說走就走的文字旅行,我們不知道會走到哪裡,也不清楚是否有終點,無法確定誰將離開,什麼時候離開,以及途中會不會遇到新的同伴。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在路上了,其餘就交給時間和讀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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