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10|閱讀時間 ‧ 約 3 分鐘

小津安二郎《東京暮色》(1957)順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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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小津電影相關論文應該有一億字吧?沒有要寫論文,只想在看了感動的電影之後,順手記幾句。

小津難得拍一部有這麼多冬天潮溼夜景的電影(大家穿著厚大衣在風裡瑟縮著,不然就是低頭偎在暖桌和火盆邊)。而且難得故事沒有救贖的出口,難怪當年影評和觀眾都不喜歡。但是後勁超強,愈想愈厲害。

有馬稻子(演妹妹)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這也是原節子(演姐姐)笑得最少的小津電影(偶爾的笑也大都是壓抑、逃避的笑)。

1957年的東京,(已經年滿十八的)單身女孩深夜在咖啡店一個人坐著什麼事也沒幹,都可以被便衣警察以「深夜在不良場所出沒」為名帶回派出所、通知家長。那只是家咖啡店呀。

山田五十鈴(演出走的媽媽)帶著花束和原節子見面那場戲,淡淡幾句話,卻是驚濤駭浪,太可怕了。

笠智眾(演父親)的笑,也總是淒淒涼涼。妹妹走後,父親和姐姐在家靜靜說著對妹妹的虧欠,父親說,原來自己以為給了足夠的關愛,還是不能取代母親啊。姐姐說她決定回到丈夫身邊,但妹妹不在了,剩下爸爸一個人怎麼辦。父親微笑說不用擔心,他會請打掃阿姨回來幫忙。然後緩緩挪動身子,起身,開燈,跪到妹妹牌位前念經,望著遺照,眼神濛濛。

父親那個笑啊,比哭還令人心碎。笠智眾的父親角色之冷清、寂寞、疏離,也是小津後期作品對他最殘忍的一次設定吧。

落在別的編劇手上,多半會讓原節子去月台和山田五十鈴見面,隔著車窗煽情一把,小津偏不,只讓母親拿著帕巾擦拭車窗的霧氣,屢屢朝外看。那個鏡頭太厲害了。

配樂和背景音效也是神級,悲傷的情境卻經常配輕快的音樂。妹妹去動手術那場戲,音樂是遠遠的女聲合唱民間曲謠,怎麼可以這麼厲害。(我想一定有專門探討小津foley和音樂使用的論文?)

最後母親和男人在上野車站那場戲,音軌是月台上應援團的學生在高聲唱歌,也是神來之筆。

小津自己寫的:「關於音樂,我不囉嗦。只要不破壞影片風格,不與畫面杆格就好。但我也不喜歡因為悲劇就用悲傷旋律,喜劇就用滑稽腔調,這樣反而更顯刺耳。有時候,悲傷場面襯以輕快曲調,反而突顯悲愴感。」(《我是賣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新版熱賣中

母親懷抱著永遠無法彌補、無法和解的遺憾,和一起過日子的男人坐上火車到寒冷的北方去了。那人是個暖男,想來會把她照顧好的。

姊姊為了給女兒完整的一對父母,寧願忍受那個渣老公,回到他身邊。在那個失而復得的三人之家,可以想見母女的感情羈絆將是多麼強大。

這兩條線的收尾說不上救贖,卻在一片嚴寒壓抑之中,透出絲絲的溫度。


(2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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