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睿智的猿嘯於猴群中響起,聲響圍著火堆及曾見過的屍首纏繞——
靈長類是這樣:不歡喜也要把一個「同族」放在自己的眼下監控。有用時盡情諂媚,牠們稱其性為社交;無用時好惡分明,更甚一腳踢開。
太習慣這種模式便沒發現——就連對待喜歡的物種也如此:最喜歡的不喜歡自己?找個替代品罷。寂寞時就變得有那麼點喜歡。
猿群調教的鸚鵡總愛吹捧空虛的動物靈魂,靈魂有了陪伴又不堪其擾;於夜裡獨自一人時,枯萎的獸性靈魂轉過頭去,對那些不相干的他者吠叫。
他者聽見了,是這般吵鬧著——
「那個被監控的東西呢?出來。出來——快出來!你怎麼可以消失,怎麼可以把自己交給死亡。沒被批准,你不能死。知道嗎?知道嗎……知道嗎!」
他者的生命,那也是被監控的一部分。他者終於覺察這弔詭的拜火聖地,只是虛偽魂魄們自塑聖潔感的去處,是熬煮死藤水的毒窟。
吃人不吐骨頭,竭盡全力騷擾他者的,那究竟是誰。
酷愛儀式感的無腦肉塊,以自我滿足的道歉去填補自己的罪惡感,在聖地唱誦禱文,活在自己的期許裡顛倒黑白,無法救回徹底死過的人間亡靈——那些曾被其以不磊落的方式,親自手刃的骸骨們、屍骨未寒也要被從亂葬崗中拖出來鞭屍——屍體不會言語,是用以佐證猿群高潔品貌的最佳證人。
將真正純淨者,變為亡靈,令其墮落而畸形而死的,那究竟是誰。
驀然回首的他者終於醒悟——身後盡是不敢面對真實自我的神.經.病。
曾以為世上最安全的篝火在此處,轉眼面目全非;失去死藤水的藥效才知身軀滿是創痂,人類不作人類是刀俎上魚,火光前滿是鄉愿的精神病患用手指用唇齒舌根去銜咬、揮舞刀子。
「我」是可笑的窟窿骸骨,舉著鐮刀當鏡子,在處刑乾枯的靈魂時,一併劃破那最厚的偽裝。
我不知自己是誰,只知看著自己的模樣、醜又漂亮——像刀鋒破開的那些、黏貼縫補出可看的新鮮皮囊示眾;內在是殭屍,行走是殺戮者。
——我們沒什麼不同,唯一不同,在於刀尖所向——有沒有一個生命被殘忍劃開/被踩踐。
不過那也沒關係。缺愛魂魄永遠只得見自己歡喜那面,那是酷寒裡渴著火的猿人,在火邊羞辱真正的祆教徒。
他們不知道查拉圖斯特拉的信眾曾經到訪過,飢寒交迫下,裸猿將之吞吃乾淨。他殉道的無聲息,只有那晚的下弦月知道,他的唇是月娘的鏡子,他把自己獻給那光芒所剩無幾的月。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但我喜歡「現在」的自己。
拜火的信仰依舊於風裡傳揚,墮落之徒聽不到。
乘風、彼岸紅花皆在竊語傳遞:「愛自己……討厭你……愛自己……」,被其扶持、狼狽抖盡忘川河水的老者,猶如當年舞檯下盡情擺動肢體去衝撞的年輕瘋狗,他是那樣用力地砸碎使人生厭的三生石。
有過烈焰的他世界裡,那些染有血色的善變植物,是愛也是恨。
「我討厭你。」悟道的先知於幽冥,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