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9-18|閱讀時間 ‧ 約 12 分鐘

在宿霧遇見的韓國歐爸,讓我從此踏上韓文學習之路

18歲到現在已經五年了,如今又再次將這段回憶重新拾起、拼湊,因為害怕記憶裡的悸動會隨時間淡化,直到完全蒸發,再也記不住他的臉。

“Good life until we meet again.”

準備回台灣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一如往常地在宿舍底下的游泳池旁邊散步。他給我一封用不是這麼熟練的英文寫下的道別信,最後一段就寫著上面這句話,還畫了一個韓國人常用的通訊軟體kakao talk裡的可愛貼圖,和他那柔道國手魁武的身材,帶點木訥的個性有些違和。

不曉得這次離別要多久才會再相見,淚水早在拆開信件的那刻就已失足摔落,這封信變得好重好重,不知道是承載字字句句的重量使然,還是淚水墜落的重力加速度,使拿著信件的手也為之顫抖。

帶著豐盈生命的滿載回憶,前往機場的路上不停注視著窗外,迅速駛過的每一個熟悉街口,頻頻使情緒氾濫溢出。直到飛機起飛的那刻,耳機裡李代沫的〈愛我〉播放到這段歌詞:「愛我,因為你我變得好富有。」我才肯為失魂的情緒做一個合理的完結。




2015年四月,得知大學錄取後,就開始找代辦,為自己規劃一趟菲律賓宿霧英語學習之旅,一邊想藉此增進英語口說能力,一邊也想挑戰第一次離家獨立生活,向父母證明我的勇敢。

從高中畢業後,脫離了升學主義至上使人沉寂12年的教育,啟程飛往另一個自由未知的國度。因為第一次離家生活,對外面的世界有些經驗不足,為之感到擔憂與徬徨也在所難免,但卻又不得不為自己的勇氣讚賞。




這所學校是由韓國人創辦,學生組成以韓國人最多,其次依序是是日本人、中國人、台灣人。

而我在選擇室友國籍的申請單上,毫不猶豫勾選了日本人。

小二開始接觸英文,而學習這個語言也是出於考試被動的「工具性動機」,而非對英語使用的國家文化感到興趣,主動去學習的「整合性動機」,光是高中必備7000單字都來不及消化的我,更別說是學習第二種外語。普通高中的學科壓力十分龐大,使我對學科以外的事物都「來不及」關心,也沒有機會發展。記得學校每個禮拜都會有兩堂通識課,學期初時讓學生自行勾選感興趣的課程,內容廣泛多元,有趣味化學、縫紉、氣功、外語等,作為學科延伸,以達到適性發展之目標。

當時一心只想利用那兩節課的時間暫時逃離桎梏,找到心靈得以解脫的地方,所以選了可以在室外被陽光親撫,被自由擁抱的「氣功課」。依稀記得我們班有一群女生喜歡看漫畫,他們一起選了「日文課」,每天下課都在讀藍色封面的《大家的日本語1》,我覺得他們瘋了,排山倒海、傾瀉而來的期中考、期末考、聯合模擬考就足以讓我失魂落魄,他們卻從容自在徜徉在語言學習的樂趣之中,「他們瘋了!」我每看到一次,就這麼在心裡偷偷對他們的「樂在其中」感到荒謬。

因為爸爸喜歡日文,曾是日本演歌老師的緣故,回想小時候也喜歡看《哆啦A夢》、《櫻桃小丸子》、《忍者哈特利》等日本卡通,加上在這之前去過了北海道、東京,對日本街道的乾淨簡潔印象深刻,但除此之外對日本文化沒有的太多嚮往,因此我姑且將自己對外語的興趣定位在日文,所以勾選了日本人作為我的室友。




我的室友剛好也是北海道人,第一天我們相談甚歡,訴說上述我對日本的了解,但相處了幾天後,她小心翼翼、內斂的個性與我的外向活潑有些差異,可以說她完整符合了大眾對日本人的個性既定印象,久而久之我與她的相處就變成了室友間形式上的噓寒問暖。

有一天我在學生餐廳吃中餐,突然看到有一個大約185公分,身材壯碩,身穿有著“Korea”字樣背心的韓國人,旁邊還跟著一群朋友,我盯著他看,並不是因為他多帥氣,而是設想他應該是國家代表隊,「如果我能認識一個國家代表隊的運動員,那可能是一件很特別的事。」我抱著這樣的心態,決定主動去認識他。

吃完飯後,他走到校門前的廣場,旁邊還放著一個大行李箱,我走過去問他:「你要回國了?」他有點訝異地說:「那是我朋友的,他要回韓國了。」我瞬間放下準備感到遺憾的重擔,開始跟他自我介紹,忙著解釋我主動找他說話的理由,以化解突如其來打擾對方的尷尬。

解釋完以後,我主動找他拍照,也交換了kakao talk的ID,以方便把照片傳給他,在我轉身尚未走遠的距離,他在背後用真誠且高亢的語調和我說:「下次一起出去玩」。

每天下課我都會跑去大廳和那群他的朋友歐爸(韓國女生對比自己年長男性的稱呼)、歐膩(韓國人女生對比自己年長女性的稱呼)們一起聊天,他們都20多歲,很快地就和他的朋友認識,晚上也會一起在學校的運動場打乒乓球,雖然他們群聚在一起時都講韓文,當時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但會適時問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就會為了我轉成英文,不過過了不久又切換回韓文,於是我偷偷用「注音符號」記下出現頻率很高的詞彙或慣用句,找機會問他們是什麼意思,在下一次符合那樣情境的聊天背景中,看著筆記,用很粗糙、不精確的發音說出上次學到的句子,這時候他們都會一起發出讚嘆:「哇~你怎麼會?」18歲的成就感來源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有一個假日我以多認識朋友為目的,和我的一個台灣朋友約他和他朋友們出來吃飯,那天有4個韓國歐爸,是我第一次深刻認識韓國文化,並親身體驗。

吃飯的過程裡,我對他們不會在一個餐廳吃飽就結束感到訝異,而是點了一些東西,大家分著吃,之後再去下一個餐廳吃第二波、第三波。吃完飯後我要拿錢給他們,他們拒絕,並說:「在韓國長輩幫晚輩付錢是很正常的事。」這是第一次認識到韓國文化,長輩有義務照顧晚輩;一大盤食物分著吃的共食文化;跟朋友聚餐一定有第二攤、第三攤⋯⋯




和他更熟後,常常都會關心我,在學校見面時,不僅會熱情跟我擊掌,甚至抓著我的手,把我扛在背上,試圖要過肩摔,然後在嬉笑聲中伴著上課鈴聲結束喧鬧。晚上也會一起在游泳池邊聊天,聊彼此的過去、現在、未來,但礙於語言關係,他不熟練英文,不能用英文完整表達他的想法,我不會韓文,所以只能去猜他的意思,這也加深了彼此情感中的「曖昧不明」。

其他韓國哥哥姊姊們也都會很親切跟我聊天,可能看我年紀小,又很主動活潑吧!所以得到不少他們的照顧。每次跟他們打招呼,叫他們「歐爸」、「歐膩」的時候,都是寄託了如親人般的情感。

有一次我跟我的菲律賓老師Nina去百貨公司吃飯,他打電話來問我在哪裡,說想來找我。他到了以後,看著我的老師禮貌性笑了一下,彎下腰在我耳邊小聲地說:「可以跟你單獨逛逛嗎?」我跟Nina使了一個眼色,Nina就懂我的意思,因為在課堂中,我常常和Nina分享日常生活瑣事,Nina說:「我先去教會禮拜了喔!」之後就變成我和他兩人沒有實質目的地穿梭在百貨公司的各個樓層。

「要不要買一件couple T-shirt?」我被他具有目的性、太過直接的疑問給震驚,我愣了好一陣子沒有說話,他趕快改口:「我想要買Made in Korea的,但這裡沒有,算了。」感謝他用合理的藉口填補了我的不知所措。

晚餐時,他又再丟了一顆富有深刻意涵的直球,再次讓我陷入不知所措。

“I think we are close.”

“Why did u say that? I think you’re close with everyone!”

“No, we’re specially close.”

“Why?”

“No reason. ”

我不知道他說的“No reason. ”,是真的「沒有原因」,還是他只想好好珍藏這段情感,用心去感受溫度,而不願流於文字的表淺。至今我都還不能理解他說的“No reason. ”只知道「彼此」對他來說別具意義。

回宿舍後,他傳來了一段文字“ohhh today is a goooood day, gooooood feeling.”大概是美好到加深了“good”的程度,才需要加了這麼多“oooo”來表達吧!




回台灣的日子逼近,他說他要幫我辦一個farewell party,可是他可以出去的coupon已經用完了,我問他怎麼辦,他只回我:「妳確定妳那天能不能去就好,不用管我,我會有辦法逃出校門。」

果然那天他的一群朋友擋在警衛前面掩護他,我從後面看到他成功逃離現場,暗自竊喜並有預感「這將會是一場很成功的派對!」

他和朋友還有我的朋友共有五個人,一起到一間夜景餐廳吃飯,雖然氣氛很歡樂,談笑中卻凝結著一絲不捨,我們避開了離別的事實,任誰都沒有提起。俯瞰市中心的燈火通明、車水馬龍,希望此刻和彼此一起淹沒在城市的絢爛奪目,那是一個在記憶中不願被主觀時間限縮的夜晚。




那個晚上,他站在我宿舍的樓下,給了我一封長長的信。

信中寫下了他對我的感謝,感謝我帶給他和他的朋友一段很深刻的回憶。“Good life until we meet again.” 是這封信最強而有力,也是最有重量的一段話,寄託了他對重逢的期待與信仰,堅信在變化萬千的未來裡,一定會突破重圍,堅守著好好生活的承諾,並在下一次的重逢展開笑顏。

我給了他一個深深的擁抱。

最後也沒有對彼此的這段感情下一個定義與註解,我知道我們都不需要附加解釋,只知道在這趟異地之旅中,彼此都為彼此的生命譜出了一篇雋永的樂章。

在學校雜貨店前的合照,他手上還拿著剛買來的飲料和冰棒




儘管僅是短暫相識,卻有說不盡的感謝。也感謝自己18歲的勇氣,對挑戰與自由的極度渴望,將自己推出台灣。

原本是去學英文,沒想到意外認識了韓國文化。為了和哥哥姊姊們還有他繼續保持聯絡,回台灣後馬上去買書,開啟韓語學習之路。

內在情感不請自來,自然形成了語言學習的動力。

現在學習韓文已經和「追星」的動機劃上等號,因此許多人問我「不追星,為什麼會學韓文?」時,我都要重新說起這段每每回憶都會泛起漣漪的情感連結。

但現在繼續學習韓文的動力,已經不單只是情感作用,多了更多更大更具體的目的。

期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能擔任韓國與台灣的橋樑,將當年這份情感滲透到兩個國家。

(寫於2020/5/15)



回台灣後一直還是有聯絡,分享近況。 

2016.06.09 相隔一年,我們又見面了。  

當時他來台北當朴海鎮(박해진)粉絲見面會的保鑣,而這次見面的感覺好複雜,因爲曾縈繞在彼此回憶中的模樣已經起了變化,那段青澀回憶的濃烈感也漸漸被生活的新目標沖淡,「這一次該帶著什麼樣的距離和他見面?」

我們下午先一起去逛101,晚上他身穿西裝,在飯店門口和我聊天。那時候我韓文還不夠流利,所以我們還是英韓夾雜,這一年各自的生活裡充滿許多挑戰,也有了新的目標,我們就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傾聽著彼此的日常瑣事,偶爾他被叫進飯店處理事情,一會兒出來,一會兒又進去,來來回回、反反覆覆好多次,啊~原來這就是保鑣的工作日常啊,跟當年那個下課都會把我拉到肩上假裝過肩摔、笑起來總是掛著韓式瞇瞇眼的他好不一樣。 

與歐爸的故事到這就要告一段落了,那段日子停駐在我的青春裡閃爍,從此開啟了我的韓文學習之路。 

關於歐爸現在在做什麼?他應該已經30多歲了,在美國工作也發展得很順利吧?我不知道,也覺得沒這麼重要了。

謝謝大家看到這,參與了我的青春。


(後記寫於202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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