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遊學首爾。之十四：媽，我上電視了！

時間：2016年6月

坐上每天都搭的272號公車，在車陣中穿越熱鬧的光化門，爬上高架快速道路後開始加速。我抓著巴士拉環，透過車窗俯視獨立門和山坡上的舊房舍屋頂，除了遠方尖聳的南山塔，窗外風景和還沒都更的台北街景沒啥兩樣。在快速道路把272號公車送進錦花隧道前，車內廣播女聲輕輕說完：「接下來要開始穿過隧道，請留意勿將頭手伸出窗外」，窗外景色馬上切換成籠罩在昏黃光線的異世界，再次重見光明時就是我該下車的時候了。

通常會有很多人跟著我一起下車，我會脫離隊伍溜進旁邊的巷子，往延世大學的後門走。一切都與平常一樣，只是大樓門口突兀地架著一台攝影機，那台機器顯眼地令人充滿好奇。我抱著疑惑進到教室，方才還見到幾位不像學生老師的校外人士出現在走廊上，氣氛有點不太一樣。

九點了，班上學生尚未到齊。張老師與平常一樣笑吟吟地閒聊，她見我們很在意那些陌生人，瞇著笑眼告訴我們KBS紀實節目《紀錄：3日》要來語學堂採訪學生和老師，被訪問到不用過度緊張或擔心。
「這個節目我自己有時候也會看，透過三天的跟拍採訪可以知道許多不同人的人生，是蠻有啟發的節目。不過我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怎麼呈現，播出時記得要看哦！」

課堂開始出現扛著攝影機的男子，他們趁下課時間和學生老師搭話，試圖捕捉幾個有趣的回答。他們會問幾個基本問題，如果不希望被採訪，也不會強迫。我們這幾班都由同一位記者負責，他比班上同學還早到，幾乎跟每個人都搭過話，聊到可以當素材的內容就把攝影機放到肩上開始拍攝。雖然覺得沒什麼好怕的，但被問到話時還是覺得有點害羞，這輩子從沒想過會被攝影機對著訪問。
「妳有想過學韓文之後回台灣做什麼嗎？會找跟韓文相關的工作嗎？」我看到攝影機亮著紅燈。
我吞了口口水，老實回答：「台灣的市場很小，韓文相關的工作沒有這麼容易找，所以沒有打算一定要找韓文相關的工作。」
攝影機大哥聞言，放下攝影機停止拍攝。他鼓勵我：「韓文已經學到這個程度了，如果不用的話不是太可惜了嗎？相信去找的話一定會有的，機會是可以自己創造的。」

之前我也聽過類似的話，是周六韓檢班的車姊姊對我說的。
當韓檢班的姊姊們用斯拉夫語聊成一片，我和來自中國的車姊姊可以用中文溝通，便常常說話。當我說自己沒多久就要回台灣了，不想強求找韓文相關的工作，她大力鼓勵我：「妳的韓文已經不是普通程度了，不用的話，不覺得可惜嗎？有機會的話留在韓國工作吧！」

韓檢班後來又有一位中國陝西的新同學加入，她說自己未來想到威海三星工作，現在她教韓國人中文，為了考韓檢也來報名這個班。我說我來韓國學韓文只是興趣而已，她妙答：「怕找不到韓語相關的工作，就強求呀！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就強求！」

K曾經告訴我，韓國貿易協會常常有展會口譯需求，她覺得我充份可以擔任這個角色，還把韓國貿易協會聯絡人的名片交給我，要我試著丟履歷看看。那時我連中級韓檢都還沒通過，覺得履歷上實在沒東西寫，也就沒去試了。現在重新想想K的提議，別人也不一定是最適任的，但是他們有勇氣去試，最後得到了經驗。是我太害怕離開舒適圈嗎？是我太看輕自己嗎？也許在島上當羊當久了，真的不懂何謂狼性。可是我也怕學習動機變成利益導向之後，我會為了計算回報而變得患得患失。

記者先生不只出現在課堂上，連校外教學也跟過來拍攝。大家一看到攝影機就莫名緊張起來，連平常親切的張老師都換上官腔。我們在雲峴宮進行文化體驗，玩兩班傳統遊戲，也玩韓紙、穿韓服、學行禮方式。接下來學學韓國茶道，桌前擺著茶具，一個人扮演主人，一個人扮演客人，跟著老師教的順序斟水、擺杯子，盤腿聽著茶道裡講究的「風聲、茶聲、鳥鳴聲」，孟穎忍不住跟我竊竊私語聊起別的話題。我察覺到禮儀老師的目光，忍不住推推孟穎，我們兩個都閉上嘴了。

天氣有點熱，女生們只有簡單的姑娘韓服可以穿，大家嬉鬧地拿著手機自拍。男生們可以選擇穿書生或將軍的服飾，平常看起來有點胖的男孩們穿起都頗有架勢，讓老師大大稱讚不已。大家穿著韓服跟禮儀老師學著行大禮，這是現代韓國還留著的傳統文化。最後再來一張大合照，宣告今日文化體驗課程結束。後來看見我在那張合照裡的笑容，覺得自己在這群小朋友裡一點也不違和。

過了一兩周，我準時打開電視，興奮地縮在椅子期待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螢幕上。電視上開始播出平日熟悉的教室和生活，感覺新鮮。影片裡出現的學生大多是年輕的西方臉孔，西方人會想學韓文對韓國人來說想必很稀罕，還得歸功於韓流。不過最特別的莫屬一名日本大叔的故事，已經退休的他在一群年輕人裡特別醒目。瘦小但儀表整潔的大叔在鏡頭前有點害羞，用不太流利但措詞合宜的韓語表達他想學習韓文的動機。他在公司工作了大半輩子，退休後思考自己還可以如何發揮價值，於是他想到可以為國家做點事。
日本將於2020年舉辦東京奧運，他希望自己可以當志工幫助外國人，特別飛到韓國來讀語學堂，重新開始學生生活。據我所知，東京奧運志工責任重大卻無給薪，這件事在日本國內也引起激烈討論。沒想到這位日本朋友懷抱服務熱忱，還化成學習的行動力，我衷心感到佩服。

我一邊刷著牙，眼睛盯著還沒結束的紀錄片，我已經想睡了。影片進行到文化體驗那日，我瞪大眼盯著螢幕上的自己，差點沒把口中的牙膏沫吞進去。影片上出現我的臉就算了，還用一個很糟糕的角度拍攝。
字幕上打著記者問我的問題：「你知道雲峴宮是什麼樣的地方嗎？」
攝影機位在下方，我只是抬頭看著記者的臉，想要認真回答而已。結果螢幕上的我略抬著下巴，顯得有點高傲，「是興宣大院君住的地方。」
我不是故意裝懂，喜歡在漢陽都城閒晃的我是真的知道答案。

人生首次上電視獨占專訪的短短五秒鐘，留下一個愛裝聰明的印象。老師八成也守在電視前看，我突然覺得有點羞恥。我一直感覺到張老師不太喜歡我，搞不好就是跟這種印象有關。我嘆了口氣，關上電視熄燈睡覺，窗外透進的霓虹燈光影依舊映在我的牆上，和平常一樣。